(如果還沒看過前面的“序”,請先看一下,再往下看。)
罪與冤
我從小學一年級升二年級的時候,從原來的第四小學轉到了第七小學。第七小學是新辦的全市最好的小學,學生是從各個小學挑選送去的。我當然得意得不得了,我母親更是逢人就說。可是誰會料到這不是福而是禍呢!
第七小學離我家很遠,上學要走十幾分鐘,過好幾條馬路。其中一條叫建國路,那兒集中了全市從事“白鐵”行當的店鋪。所謂“白鐵”,就是將鐵皮,經過剪裁、敲打和焊接等工序,制成水壺呀、水桶呀之類的產品的一種手藝。
一天放學回家,我經過一家這樣的店鋪,看見地上撒了很多的圓鐵片兒,小小的,圓圓的,一樣的大小,閃閃發亮。我站下來,看師傅是怎么剪得如此一模一樣的。原來他不是用剪刀剪的,是用一根磨得發亮的圓鋼管在鐵皮上鑿出來的,鑿出小圓片之后,鐵皮上就留下了整整齊齊的幾排小圓孔。
我走進店鋪,怯生生地問師傅:“給我幾個小圓片好嗎?”
他從老花鏡上方看了我一眼說:“隨便撿吧,要幾個撿幾個——收工之后就掃了倒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要的是那張有幾排圓孔的鐵皮,這些小圓片只不過是廢料。我撿了十幾個,謝過師傅就走出了店鋪。
我繼續往回家的路上走,一邊把玩著手上的小圓片,心里盤算著用它們來做什么。我先想到的是用它們來教妹妹算數,后來又想到可以用它們做一副跳棋。我班有個同學就有一副跳棋,彩色玻璃珠子的,可漂亮了。可是我不是他們一伙的,他們不讓我玩。我有了這些小圓片,把它們涂上兩種顏色,再畫一張棋盤,不就成了一副跳棋了嗎?我越想越高興,走起路來就一蹦一跳地了。
我正高興地走著,突然覺得背上一陣冰涼。我將手臂繞過頭頂,把手伸進背后領子里去——是一只青蛙!我嚇得雙手一張,所有的小圓片全都撒在了地面上。我背后爆出一陣狂笑。我回頭一看,是我班的一伙同學,他們個個笑得捂著肚子。我知道是他們使的壞,但我不想與他們理論。我蹲下來將小圓片一個個地撿起來,可他們上來幾個用腳踩住,不讓我撿,還要我把手里的全給他們。我當然不肯,將手握得緊緊地,拔腿就跑。跑到街角拐彎處,我回頭一看,他們沒追上來。
回到家,我把小圓片扔進了我的抽屜——太少了,什么也做不成!
第二天,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厲聲命令我:“老實交待!偷了些什么?”
“我沒偷過東西!”我理直氣壯地回答。
“人贓俱獲,還狡辯!”她從抽屜里拿出幾個小圓片往桌上一拍。
“不是偷的,是撿的。”我申辯道。
“撿的?天下有這么漂亮的東西撿?還敢狡辯!”她眼珠瞪得像要掉出來。
“不是狡辯,明明是撿的!”我不服。
“好,你說在哪兒撿的。”
“在一家店鋪撿的。”
“哪家店鋪?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不出來,那條街幾乎全是一樣的白鐵店鋪,我根本沒留意店鋪的名字。
“那家店在建國路,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只好這樣回答。
“有店鋪就有名字,不敢說出名字,說明你是偷的!”她很得意地說。
“他們冤枉我!”
“冤枉你?同學會冤枉你?組長也會冤枉你?個個都冤枉你?”
我嚶嚶地哭起來。
“哭有什么用?哭我就原諒你啦?我要上課去了,你站在這兒好好想想!”
她走出了辦公室,把我一個人留在里面。天色突然暗了下來,辦公室里黑得像夜晚一樣。我望著窗外的天空,烏云滾滾。猛然一個閃電像一條火龍一樣從天頂直沖地面,接著一個炸雷震得玻璃窗哐哐作響。我嚇得蹲了下來,躲在辦公桌下面。我聽見外面下起了暴雨,狂風呼嘯著從屋頂刮過,有瓦片從上面掉落下來。我想,萬一房子塌下來將我砸死了,誰也不會為我難過,因為我是個小偷,死有余辜!
雨下個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班主任終于回來了。她在門口收下雨傘,推開門進來,嘴上叼著牙簽。看見我,她先是一驚,接著說:“你還在這里?我飯都吃過了。”她停了停,又說:“算了,這次就不追究了,偷的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下次若是再偷東西,那就非記大過不可了!快回家去吧!”
回家的路上,我又經過那家店鋪,我看見那個師傅躺在搖椅上睡覺。我走上去推了推他,說:“師傅,請您到我們學校去為我做個證好嗎?”
他眼睛不情愿地睜開了一絲縫,瞄了我一下,生氣地說:“小鬼,別吵我的覺!”
“師傅,請您幫幫我吧!昨天我在這兒撿了幾個小圓片,您讓我撿的。可是同學向老師告狀說我是偷的!請您去幫我作個證吧!”
他很不耐煩地說:“我哪有那閑功夫呀,叫你們老師來問我好啦!快走吧!”
我沒辦法,只好走了。
后來我去找班主任,請她去問那個師傅,他會證明我是清白的。
老師聽了很不高興地說:“哎,你這人不知好歹,我說不追究了,你倒沒完沒了。到底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你叫我去我就去呀,他要是會給你作證,就請他來吧!”
我還能怎么辦呢?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個小孩,就那樣蒙受著不白之冤!
后來,當我聽到老人們說“世上無冤枉,牢里無犯人。”我不再反駁。
后來,對任何事情我都將信將疑,除非是我親眼目睹,親耳所聞。
因為,權力就是真理!而權力屬于強者,勝者,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