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鬼”

“丑八怪,丑八怪!吳方是丑八怪!”

“說什么呢你們!”

“算了,算了,他們也不是有意的,我確實長得不好看......你別過去。”

吳方的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她的腦袋垂到了肚子上,亂糟糟的頭發把她的臉擋得死死的,她不停的向后退著,下一秒就要逃跑似的。

真的很討厭。

1吳方轉學到初二五班時已經開學一個月,她站在講臺上顯然不自在,校服穿的異常的板正,“同學自我介紹一下。”

臺下都在靜悄悄的聽著,學生手里的筆不停的轉著,過了好久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老師有些尷尬的重復道:“同學,是有什么不方便嗎?”

她還是低著頭,感覺啞巴都比她擅長表達。

“同學,還是說一下名字吧。”

下面明顯不耐煩了,嗡嗡嗡的聲音就像山海猛獸一樣,這時她才滿臉通紅顫顫巍巍的發出細小的叫聲:“吳,吳......方。”

大家都看到她的臉了,密密麻麻的都是紅色的痘痘,鼻梁上還壓著像酒瓶底一樣厚的眼鏡,臉紅的正好是一種警告:生人勿近。

吳方的學習成績不是很好,數學老師讓她上黑板回答問題,她拿著粉筆在黑板上站了半天,手中的汗都要把粉筆浸濕,老師不斷問她:“吳方,你到底會不會?”

她一聲不吭。

“你會不會說一聲啊?”老師的嗓門不禁大了。

她還是不說話。

我在下面替她著急,會不會到底也說一聲啊。

她還是一聲不吭。

所以大家都不喜歡她。

可是吳方的字寫得很漂亮。

只是偶然發現她和我回家的路是同一條,于是我就沖上去和她打招呼:“吳方,咱一條街啊。”

她只是低著頭走路,看起來并不想搭理我的樣子。

我又上前兩步:“你的名字好個性啊,是哪個芳啊。”

她停下來,小聲嘟囔道:“方正的方。”

“啥?沒聽清。”

于是她拿出筆在手上寫下“吳方”兩個字。

“你的字很好看呀。”

可是她這時候卻不臉紅了,只是微微笑笑,輕聲說了聲:“謝謝。”

2因為放學可以一起走,所以放學后的她和平時就很不一樣了,我挺喜歡和吳方說話的,因為她的聲音很細,很好聽。

“吳方吳方你知道大頭兒子的頭為什么這么大嗎?”

“嗯,因為他老是吃轉基因食品。”

“不對不對。”

“那是因為什么呀。”

“因為他是隔壁老王的兒子啊!哈哈哈!”

吳方愣了愣,嘴角微微上揚,她沒說話,只是笑了笑。夏天的太陽總是很無理取鬧,一陣晴,一陣陰,但是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白的耀眼。

“老師我要換座位。”

是吳方的同桌。

“不準。”

女孩有些惱怒,撅起嘴,撒氣一般踢了一下凳子才坐下。

下課后,她就很直接的搬到了后面的位置:“簡直了,臭死了!”

“怎么了啊,文文。”

“誰啊大夏天的不洗腳!快窒息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直勾勾的盯著吳方,同學們得到了指引,火辣辣的視線釘子一樣盯住吳方,比太陽還熱烈,她說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是你嗎,吳方?”

還是有人捅破了窗戶紙。

她低下頭,還是唯唯諾諾的,有些結巴的小聲說道:“不,不是,不是我。”

“那你結巴什么啊?”文文大聲呵斥:“做賊心虛的樣!”

我知道,吳方其實不結巴的。

“肯定是你,你一直不換鞋,衣服也不換,不是你是誰?夏天了,再窮鞋總能買得起吧?老師又不給我換座位,我快要被你熏死了!”

文文的眼神簡直不能再厭惡,她使勁皺起眉嘔吐了一下,翻了個白眼:

“惡心死了。”

大家好像又得到了什么奇怪的信息一樣,每次路過吳方哪里,都要使勁兒聞一聞,然后說一句:“咦,什么味兒。”

吳方的衣服其實很干凈的,她沒有味道,我是知道的。

放學,吳方平時都會等我,可是這次她卻走得奇快。

于是我追上去:“吳方,你怎么不等我啊。”

她停下來,轉頭輕聲說道:“我媽媽要回來。”

“平時怎么不見你媽啊。”

她低頭說道:“她平時不回來。”

“哦。”我也沒多問,就和她一直走著,直到她走了與平常不一樣的方向。

“哎,你去哪兒啊。”

“去街道。”

“我們一起啊,要不天黑了,你一個人怎么回來啊。”

她不說話,我就當她默許了,我們一前一后的走著,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她在街上走著,但是躲躲閃閃的,好像在跟蹤誰一樣。

我跟在她身后,她在一個拐角停下,斜眼看著左邊的人,頓時瞳孔放大,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正想問她怎么了,就看到那兩個人,白花花的大腿,意猶未盡的纏綿,嬉笑,玩鬧:“別鬧,要是我老公發現就不好了。”

她,原來在跟蹤她媽媽。

她只是捂著嘴不發出聲音的哭泣,身體輕微的顫抖著,然后就跑開了。

我愣了好一會兒,突然就得覺得自己不該跟來,忽的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張六同,你在干嘛?”

為什么趙老師在這兒?

我匆忙的跑開,腦子亂成一團麻,可是第二天還是要去學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陰天的緣故,今天的氛圍死一般的寂靜。

班會,趙老師按照慣例寫上班會主題,只是今天他要整頓一下。

“昨天,我看見有人去了網吧,是誰,自己站出來。”

全班一聲不吭。

“我知道是誰,要是讓我說的話,就得請家長了。”

還是沒有人說話。

“趙一,是你嗎?”

全班嘩然。

下課。

大家的聲音還是那么刺耳,嘰嘰喳喳,聲音太多了,根本分不清是好是壞。

“好臟啊。”

“太臟了。”

“一點也不干凈。”

趙一把腿搭載桌子上,漫不經心的說著:“誰啊,你們再說誰啊?”

文文瞥了一眼:“還能有誰。”

趙一好像才知道的樣子:“是吳方啊!”

“哈哈哈哈哈。”

趙一慢慢的走到吳方面前:“喂,是你告的密?”

吳方低著頭,假裝聽不見。

“給你說話呢!”

趙一一把搶過吳方的書,扔在了地上。大家都知道他在找人撒氣。

“簡直了,又臭又臟,和她媽一樣。”

文文來了興趣:“她媽怎么了啊?”

“你不知道吧,她媽啊,在外面偷人啊!”

“你和你媽一樣!”

他搖頭晃腦,大大言不慚的說著那幾個字,字的后幾秒足夠讓吳方大腦一片空白,她捏緊了拳頭,渾身顫抖著,她一聲不吭,大家說個不停,因為大家都討厭她,她就像故事里的反派,兒討厭一個反派,詆毀一個反派,大家執行的,就是正義。

細碎的聲音和隨著一聲怒吼戛然而止。

吳方沒有告密,我是知道的。

“你們不要再說了!”

我吼道。

大家齊刷刷的看向我,趙一咧嘴一笑:“怎么啊,張六同,你喜歡吳方啊?”

“你喜歡這個丑八怪?”

好害怕,好害怕,他們都在看我,都在笑我,那個對象不是吳方了,變成我了,而吳方,你怎么也和他們一樣,在看我?

“我會喜歡那個丑八怪?”

“哈哈哈哈哈,就說嘛,張總的眼光啥時候這么差了。”

“哈哈哈哈。”我和他們一起笑著。

趙一從衣服兜里拿出打火機:“你這堆枯草該燒一燒了。”

紅色的火苗終于在吳方的眼底燃起光,隨著一股難聞的味道和尖叫,文文用一盆水澆滅了火。

“趙一,你腦子有病吧。”

“這么多頭發,少幾根又不礙事。”

這場鬧劇就隨著上課鈴聲結束了,誰也沒有提起過,只是后來,吳方她剪了短發。

像那種男生的短發。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放學會等她,她不會等我了,有一次我們終于走到了一起,可是一前一后,她走得很快,就是想要甩開我。

“吳方,吳方,你怎么剪了短發啊?”

“你不知道嗎?”

我一愣:“你在說什么啊?”

她抬起頭,臉上寫滿了憤怒,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生氣,她拉住我的衣領,在我耳邊,怒喝道:“膽小鬼!”

她沒有多說,我也沒有多問,只是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時候她說過,我和別人不一樣,不嫌棄她。

其實我心里想的是,我也嫌棄你,只是想和別人不一樣罷了。

只是,只是,我是個膽小鬼。

一樣的畏懼世俗,一樣的,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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