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怎樣的學習,才能夠直面現實 如何成為一個高段位的學習者
只有最后能夠作用于現實的學習,才是唯一有效的學習。
找到一切學習的向導 好的學習者,首先要向自己提問
“撒謊對自己有利的時候,為什么要說實話?”
這是維特根斯坦思考過的第一個哲學問題。那時他只有八九歲,他向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并苦苦思索,卻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這個問題的兩難性折磨著他,逼迫著他去解開謎團。據《維特根斯坦傳——天才之為責任》的傳記作者蒙克所說,正是“那種問題激起的強制傾向把他拽進了哲學”。即便無意成為維特根斯坦這樣的哲學家,僅僅作為一個學習者,問題也可以成為我們最好的老師。就我自己來說,我的閱讀和思考,都是在自己提出的問題的牽引之下、在因問題無法完美解答所形成的焦慮和不安的鞭策之下進行的。對問題的好奇、對答案的渴望,是驅動我學習和探索的主要動力。
主動建構知識
從教育學和心理學的專業視角來看,提問在學習中也是至關重要的??梢哉f,向自己提問是成為一名好的學習者的第一步。我們不妨先站在反面,來分析一下不經提問的學習是什么樣的:
訂立計劃
學習計劃可能經過縝密的安排,也可能比較隨意。很多人會為自己訂立這樣的學習計劃:“接下來兩個星期看完《心理學與生活》這本教材”“接下來一個月看完哈佛大學公開課《幸福課》”。
實施學習
從頭至尾地閱讀一本書或者觀看一門課程,把其中認為比較重要的點摘取出來,并且記成筆記,堆放在筆記軟件里。
回顧和整理
對筆記進行整理,或者畫出一張思維導圖,把書中的知識要點以整體的形式再現出來。
能做到以上三步的已然是比較優秀的學習者了,但是你有沒有發現,在這個過程中占據中心位置的是編制好的教材或者課程,是既成的已有的知識,而不是你心中的困惑——那些待解的難題。以既成知識為核心的學習,學習者扮演的只是一個“吸納者”或者“搬運者”的角色,他們把外部的知識經過消化后搬運到頭腦內部,只不過完成了知識在不同載體間的傳遞。這種學習中,知識在傳遞過程中的精確性、完整性被認為是至關重要的,而學習者自身的心智,包括他原有的知識體系、方法、觀念乃至困惑,卻可以被擱置起來,不聞不問。
也許很多人都沒有認真思考過:我為什么要看這本教材或者學這門課?是因為它現在很熱門,大家都在推薦,還是根本沒考慮過為什么,只是隱約覺得對自己有用?我在標注重點以及記筆記的時候,是依憑什么來判斷哪些值得記、哪些不值得記的?有沒有依循某一個特定的標準還是只是憑感覺?我在學完之后積累下來的很多知識,是不是還是不知道怎么應用,而只是增加了一點點掌握知識的滿足感?
這些疑問對教育心理學家來說已經司空見慣,他們一直在研究和反思這類學習模式—— “直接傳遞模式”,即認為學習就是簡單、線性的“傳遞—接收”的過程,學習的目標只是用靜態的知識把頭腦裝滿。他們認為,更合理的模式應該是“建構式”的,即知識不是簡單地吸收而來,而是由學習者主動地建構而來,學習者必須充分地調用他們的已有知識,在主動性目標的指引下、在豐富的情境中積極地進行探索,把新知識和舊知識糅合在一起,在頭腦中建構出新的知識體系。
打開新舊知識之間的通道
哲學家羅素在《人類的知識》中寫道,一個人求知的歷程,就像是一個登山者靠近一座被霧靄籠罩的高山,一開始他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所有的東西都無法看清,慢慢地走近時,這座山的各個部分才漸漸地清晰起來。
問題就像向導,引領著我們去接近這座知識的高山。而這個引領本身,又有賴于我們已經看到的、模糊的輪廓。這里就引出一個關鍵的命題,問題并非空中樓閣,而是建立于已有知識的地基。因此,我們對新舊知識的梳理和反思就特別重要。我們應像一位優雅的美食家,懂得悉心挑選、細細品味,并且把新奇的味覺經驗與原來的味覺經驗結合起來。因此,我們不妨多去思考以下四個問題:
1. 針對當前的學習材料,我已具備了哪些相關的知識?
2. 針對當前的學習材料,我又學到了哪些新的知識?這些知識對原有知識構成了何種補充或者挑戰?
3. 針對當前的學習材料,還有哪些未知的東西,且這些東西我通過簡單的探索就可以了解?
4. 針對當前的學習材料,還有哪些未知的東西,無法輕易地獲得解答,同時又有價值成為我長期去探索的問題?
這里我想引用物理學家弗里曼·戴森的《反叛的科學家》一書的內容,并以此為例來回答這四個問題。這是一本我非常喜歡的書,因為它優美地穿巡在科學與人文之間。在書中的《科學可以合乎道德嗎?》一文中,作者從自己的親身經歷出發,討論了科學對人們生活的不同影響方式,其中一段話是這樣的:
我加入了圣地亞哥的通用原子公司,當時我的朋友們正在那里擺弄這種新技術。我們發明并建造了一個名叫 TRIGA 的小型反應堆,它被設計成具有本質安全性(inherent safety)。本質安全性的意思是,就算操作它的人水平非常低,反應堆也不會發生意外。這家公司40年以來,一直在制造和出售TRIGA反應堆,今天仍然出售這個產品;主要買家是醫院和醫療中心,他們需要制造生命周期很短的同位素,用于醫療診斷。這些反應堆從來沒有發生過意外,也沒給使用它們的人造成過任何危害。他們僅在有數的幾個地方遇到過麻煩,還都是因為鄰居受固有觀念影響,完全不顧它們到底有多安全,反對讓它們出現在附近。我們的TRIGA之所以能取得成功,是因為它被設計成能完成一些有用的工作,而且價格也在大醫院的承受范圍之內。1956年時的價格是25萬美金。
先試著回答第一個問題:我已具備了哪些相關知識?關于這段引文中提到的有關“安全”這個主題,我所知道的非常有限。在日常生活中,我從小被告知防范一些常見的危險,比如觸電,但這都是從一個使用者的角度出發,而不是設計者。如何設計一個東西讓它更具安全性,可以說,絕大多數人都不具備相關的知識,包括我在內。不過,由于學習心理學專業的關系,我曾經在課堂上了解過一些“人因學”(human factor)的知識,這門學科專門研究在工程和設計領域機器與人的相互關系和作用。人因學強調,很多意外事故的起因,往往是由于人的疏忽或者失誤,稱為“人誤”(human error),因此我的腦子中就有一個可能被夸大的觀念,人誤是造成危險和事故的第一主因,由于人誤只能減少而無法消除,因此危險無法完全避免。
然后回答第二個問題:我學到了哪些新知識?戴森的這段話讓我接觸到了一個全新的概念——“本質安全性”(inherent safety)。并且由他自己的這段經歷可以看到,一個具有本質安全性的產品,即便是像核反應堆這類看上去比較危險的東西,也可能被設計得接近于絕對的安全。這個概念對我非常有沖擊力,就像我上面所說的,我的心理學背景讓我只注重在事故背后的人的因素上,卻不曾想到另外一種可能,通過某種更有價值的設計,我們可以讓人連犯錯的機會都沒有,這是一件多么有魅力的事情!
對于第三個問題:還有哪些未知的東西?我自然地想去了解有關“本質安全性”這個概念更多的知識,所以網上搜索一下。百度百科上有寫“本質安全是指通過設計等手段使生產設備或生產系統本身具有安全性,即使在誤操作或發生故障的情況下也不會造成事故的功能”;維基百科上的定義是“即便出錯仍舊保持低水平的危險”,并且一個本質安全性的設計是“避免危險而不是控制危險,尤其是通過減少危險性的物質或者危險性的操作來實現”。據此我的理解就是,如果在系統設計的時候,把所有構成危險的因素全部去除(如果可能的話),那么意外就不會發生。這些解釋就把本質安全性的“本質”說得比較清晰了,“本質安全性”是一種重要的思想,不僅是一種術,更是一種道,它觸及了事物非常根本的東西。當然我現在對此了解的只是皮毛,但這已經讓我感到非常震撼。
在第三個問題的基礎上回答第四個問題:還有哪些問題值得長期去探索?盡管我可能不會真的去從事安全方面的工作,因此也不需要像一個安全專家一樣,對“本質安全性”這個概念作太深入的了解,但是“本質安全性”這個思想卻對我構成了某種啟示。過去,受專業視角的局限,致力于通過減少“人誤”的概率來提升安全的思想,只是一種在“量”上進行改進的設計,而“本質安全性”的思想卻引導進而實現了一種從“質”上進行根本性改變的設計。如果類推開來,有沒有可能存在一種“本質娛樂性”、一種“本質信任度”、一種“本質健康法”、一種“本質智慧術”、一種“本質和平”?先別急著說這些都沒有可能,也許,未來哪一天,真的會實現其中的某幾項呢?比如,“有沒有可能存在本質智慧術”可能就是一個值得我去長期思考的問題。
從這個例子我們可以看到,看上去普通的一段話,可以引發出多么有價值的思考,而這些思考又反過來加深了我們對這段話的理解。
在上述的四個問題中,第四個問題最為特別,因為它可能會變成一項長期的任務,使學習變成了一個富有挑戰的、長期征戰的歷程。一個好的長時程問題,讓我們成為“建構者”,因為我們不僅在學習知識,還在“建構答案”,在努力回答問題的過程中,我們篩選、評判和整合新舊知識,并把它們融匯成一個自洽的整體;一個好的問題,讓我們成為“探索者”,主動地去探求未知的領域,拓寬“未知的未知”的邊界,而不是僅僅滿足于對現成的、邊界明晰的知識的掌握;一個好的問題,讓我們成為一個“獵手”,知識是我們主動去偵察、尋覓、狩獵的獵物,而不是我們戰戰兢兢供奉著的或者亦步亦趨跟隨著的對象。在問題引導下的學習最大的特點是,它所希求的知識是沒有邊界的,為了找到問題的解,我們可能會尋訪任何可能的線索,查閱任何有益的資料,而不受既定的觀點的束縛。
任何一個問題,都可以探究下去
琳達·達林-哈蒙德(Linda Darling-Hammond)是斯坦福大學的教育學教授,也是美國教育政策的主要制定者之一,她在建構主義理論背景下,大力倡導“基于探究的學習”(inquiry-based learning)的觀點。而由問題引導的學習就是基于探究的學習的主要形式之一。并且,美國的醫學、商業、法律等方面的教育,已經廣泛使用這種教學方法。琳達認為,提問的關鍵,是提出現實場景下的、可能具有開放性解答的問題,而非一個純理論性的、封閉性的問題。例如,如果我們問“速讀是不是一種好的讀書方法”,那么只有“好”和“不好”這兩種解答,問題就很難被展開來探究;而如果我們問“應如何選擇和調整閱讀的速度”,就可以深入、開放地探究下去。無怪乎美國教育科學研究院在2007年的一份研究報告中把“提出深入的探索性的問題”(ask deep explanatory questions)確認為一種效果非常好的學習方法。
在數學教育家波利亞看來,任何一個問題都可以無限地探究下去。他在名著《怎樣解題:數學思維的新方法》中寫道:“沒有任何一個題目是徹底完成了的??傔€會有些事情可做;在經過充分的研究和洞察以后,我們可以將任何解題方法加以改進;而且無論如何,我們總可以深化我們對答案的理解?!边@實際上點出了問題導向的學習的另一個益處,就是問題可以幫助我們形成長期的、一貫的思考路徑。問題構成了學習的連續性。當沒有問題引導時,可能我們常常只是零散、隨性地去涉獵學習材料,去捕獲一些不相干的知識。這種學習的結果是得到一盤知識的沙礫。而在問題牽引下的學習,則是連續不斷地構筑著知識之間的聯系,使它們以一種有意義的方式連綴在一起。
那些特別適合長期探索的根本性問題,不僅可以引發我們持久的求知沖動,還能迫使我們保持持續的思考。這個過程可以是幾個月、幾年甚至貫穿我們的一生。這些問題就像一根根富有韌性的細線,把五彩斑斕的知識、經驗、思想和方法串接起來,使散落的沙礫變成一串富有光澤的珍珠??梢哉f,越成熟的學習者,越擅長做這類長時程的知識結構化的工作。《人是如何學習的》一書中介紹過這樣的研究,有教育學家比較了物理學和歷史學領域專家和新手在知識組織上的差異,結果發現在兩個領域中,專家的知識都不是對事實或公式的簡單羅列和堆積,而是圍繞著核心的概念或者“大觀點”(big ideas)組織起來的,這些“大觀點”引導著他們去構筑和拓展自己的領域。
當然,我們不僅可以向自己提問,也可以向其他人提問,向高手求教,向智者參習。但是歸根結底,這些問題還得由我們自己來解答,別人的幫助只是一種推動,但知識構建的過程是他人無法替代的。提問是將我們引向深度學習的起點。一位優秀的學習者,必定是一個優秀的提問者,他從閱讀、觀察和思考的過程中產生問題,先解答表層的、容易的那部分,留下深度的、探索式的問題給自己,并在由此問題招致的持續困擾和折磨中開啟卓越的心智旅程。
不要只做信息的搬運工 通過解碼,深入事物的深層
互聯網時代許多人養成了一種囤積癖,在網上下載很多東西,書、軟件、電影,積累了很多G,但下完后又放在那里,懶得去看了。還有一些好學的人,像兢兢業業的蜜蜂,在網上看到好文章就一篇篇收藏起來,或者拷貝到筆記軟件里,這種資料的搜集固然好,可惜經常只是存而不閱,不過是做了知識的搬運工。也有人很喜歡閱讀,但是他們看得不夠精細,什么東西都是粗粗一覽,更不用說在碎片化閱讀的時代,在手機上看東西本來就不易深入。
其實這些現象,都有一個共同的癥結,就是我們面對如此多的信息材料,只會做最淺層的加工,沒有從深處審視,更不用說去做一些“解碼”的工作。解碼不等同于我們一般所說的理解。理解通常只涉及對字面意義的解讀,常以自動化的方式進行,也無須做太深入的思考,并且理解應遵從客體本意,不可擅自演化。而解碼則是一個更為主動和主觀的過程,不同的解讀對同一材料的解碼可能是完全不一樣的,就像看同一部電影,不同的人能看出不同的意味。
法國當代建筑大師讓·努維爾講,他的建筑啟蒙是從他八歲時移居到薩路拉小鎮的一座 17 世紀的貴族宅邸開始的,這座建筑的結構以及由此產生的美感讓年幼的讓·努維爾著迷,并萌發了他對建筑的思考和迷戀。后來他回憶說,這個幼年經歷,使他“形成了這樣一種思考方式,就是經常去深入觀察并探索事物的深層含義”。
解碼的基本規律
解碼的過程和結果因各人視角的不同而千差萬別,但也有基本一致的規律可循。為了說明這個基本的規律,我們來想象一只在玩具店里經常能見到的“會說話的小黃鴨”。這只會念兒歌、會講故事的鴨子在不同人的眼中可以有不同的解讀:
1.在孩子眼中,他關心的是“小黃鴨說了什么”,于是他聽到的是兒歌、故事。即孩子關心的是最直接的信息。
2.在家長眼中,他們關心的是“小黃鴨是什么”,首先他們會把它定義為一個玩具(而不是一只“鴨子”),然后他們可能會對這只鴨子的娛樂性、教育性、安全性、性價比等做出評判。也就是說,家長關心的是價值和意義。
3.在玩具工程師的眼中,他們關心的是“小黃鴨是怎么做出來的”,他們會思考和設計小黃鴨有哪些功能模塊,會想它的電路結構以及聲光效果。也就是說,工程師關心的是結構和實現。
事實上,在我們的學習中,也面臨著“會說話的小黃鴨”的問題。大多數學習者,可能經常扮演的僅僅是一個“孩子”的角色,他們只關心這本書、這篇文章說了什么,傳遞了哪些顯而易見的知識。而只有少數人,才會從“家長”的角度,去審視構成這些內容的材料,對它們進行本質和屬性上的概括,評價它們的價值和意義。而只有非常少的人,會從一個創作者的角度去研究,把學習材料作為一個觀摩與研究的范本來分析,將其拆開來看個究竟。能堅持去做第三層次解讀的人想必是不簡單的。漫畫家幾米就是其一,他自述學畫的經驗,是遇見“任何書里的任何圖”都要拿來看,然后仔仔細細研究它們的細節,揣摩作者為什么要這么畫、這么去表現。乃至像英文的刊物如Times、Business Week之類,里面的漫畫即便他不能完全理解內涵,但也會特地拿來研究里面的技法;像日本女性雜志中專門教人敷臉化妝的小圖,他也從中挖掘了許多,類似怎樣用最簡單的方法來表現動作的要領。而這樣圖解的修煉方式幾米堅持了至少十年。
因此,簡單地說,解碼不外乎下面三個層次:
1.它說了什么?給了我什么感受?(它原本就要傳達的信息和知識)
2.它是什么?對我有什么價值?(對內容的反思,以審視的目光對內容進行評價和定性)
3.它的內部是怎么組成的?它的效果是怎么實現的?(對形式和構成的洞察,研究內容表達的手法)
偉大的藝術作品,常常有很深厚的內涵和很精巧細微的技法,不論你在哪個或深或淺的層次上解讀它,它都能呈現出美妙的意味,但如果你不做一番細心的努力和挖掘,就只能嘗到最表層的那一小部分味道。
不斷擴展自己的知識系統
對信息材料的解碼,需要用新知識來解構舊知識,是新舊知識碰撞和融合的過程,因而也會帶來既有知識體系的重新建構。于是我們內在的知識結構就不斷動態地演變著。
教育心理學家把在某一領域有專長的人士,分為“常規型專長”(routing expertise)和“適應型專長”(adaptiveexpertise)兩類,其中具有常規型專長的人具有一個基本固定的知識系統,可以以很高的效率把他們所接觸到的信息材料按照已有的框架進行分析,而具有適應型專長的人則可以讓自己的能力不斷地“進化”,通過對知識的廣度和深度的擴展來適應問題解決的需要。常規型專家往往是象牙塔里的學者,因為他們主要接觸的信息內容是固定領域內的理論著作,這些著作通常已經不對應具體而現實的問題,而是直接就最深層的問題進行探討,這樣一來,他們就失去了從表層解碼到深層的練習機會。而適應型專家通常是實踐型的專家,因為他們必須經常去應對那些超出單一領域的、非常規性的問題,接受各式新奇刺激的挑戰,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必須在表層和深層之間穿梭,因而他們的知識系統也就能夠不斷擴展。著名哲學家懷特海在《思維方式》一書中說,“理解的推進有兩種,一種是把細節集合于既定的模式之內,一種是發現強調新細節的新模式”,他竭力推崇第二種,反對第一種,其實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因為前一種理解只是對新材料的表層加工,而后一種發現模式的理解是對新材料的深層加工。
一個高段位的學習者,通常是一個適應型專家,他們可以有意識地構筑一個信息解碼和知識擴展的良性循環(見圖4-1):
深度學習:不止了解,還要知曉
解碼費時費力,所以很多人看書或者其他什么東西,都是蜻蜓點水、走馬觀花,結果時間稍微一長就只剩下些模糊的感受,留不下什么東西。但學習應該是深度和廣度的結合。廣度能夠讓人不閉塞,深度能夠讓人不只是學之皮毛。
對學習者來說,是否善于對信息材料進行解碼決定了對知識的掌握效果。教育心理學新近的觀點認為,對某一事物的知識掌握,應區分了解(knowledge about)和知曉(knowledge of)兩個層次。比如對于跳傘這件事情,僅限于了解的人,固然可以頭頭是道地說出跳傘的標準操作步驟一二三四,而如果被問到一些非常規性的問題,可能就會茫然無措;而掌握知曉層次的人則可以基于對跳傘設備的內在原理的理解,通過一定的思考和推理后得出解答。
看到這里,有些人可能會問:“我平時閱讀的教材已經寫得明白曉暢,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直接讀下來,就能懂個八九不離十,似乎用不到你所說的解碼吧?”這個觀點既對,也不對。當然,我不是說,我們學任何的材料,都要往深處去讀,讀到紙的背面去。但是細想一下就會發現,一部表面上簡單易懂、樸素直白的作品,往往是有很深的功夫在里面的,也許是運用了很深的技巧,把那些原本的復雜性給簡化了或者隱藏了起來,才造成了最讓人曉暢的觀感。你若是去深究它何以寫得如此明白曉暢,也許能發現一座壯麗的地下宮殿。這種學習的方法,是把學習的材料當作可供主動觀摩和探究的“樣例”,因此也叫作“基于樣例的學習”。其實很多領域的學習,就像學習繪畫一樣,需要一個漫長的臨摹過程。在對作品的臨摹或樣例的深入探究中,我們會發現其中深厚的內涵、精巧細微的技法。
但凡學有所成者,多重視深度學習。
金克木先生是“解碼界”的行家里手,他曾寫道:“我讀書經驗只有三個字:少、懶、忘。”然后他筆鋒一轉,又說:“現在比以前還多了一點,卻不能用一個字概括。這就是讀書中無字的地方比有字的地方還多些。……古人和外國人和現代人作書的好像是都不會把話說完、說盡的。不是說他們‘惜墨如金’,而是說他們無論有意無意都說不盡要說的話。越是啰唆廢話多,越說明他有話說不出或是還沒有說出來。那只說幾句話的就更是話里有話了。所以我就連字帶空白一起讀,仿佛每頁上都藏了不少話,不在字里而在空白里。似乎有位古人說過:‘當于無字處求之。’完全沒有字的書除畫圖冊和錄音帶外我還未讀過,沒有空白的書也沒見過,所以還是得連字帶空白一起讀。”
這種“連字帶空白一起讀”的方法,就可歸為“深度學習”的方法了。不僅如此,這種讀空白的方法,金克木不僅用于讀書之中,而且用于“讀人”“讀物”,即所謂“三讀”,這樣一來,世間就無一處不是學問了。
另唐君毅先生在《說讀書之難與易》一文中對深度讀書法寫得極為透徹,這里只引一小段:“見文字平鋪紙上,易;見若干文字自紙面浮超凸出,難。見書中文字都是一般大小,易;見書中文字重要性有大小,而如變大或變小,難。順書之文句之次序讀書,易;因識其義理之貫通,見前面文句如跑到后面,后面文句如跑到前面,平面之紙變卷筒,難。于有字處見字而知其意義,易;心知著者未言之意,于字里行間無字處見出字來,難。”
別說是讀書,看電影也是如此,也需要善于往深里去解剖。李安的《臥虎藏龍》是一部非常優秀的作品,但是很多人看不懂,看得云里霧里。可如果你看了徐皓峰在《刀與星辰》中對其進行的解碼,可能就會有恍然大悟之感。他說:“《臥虎藏龍》表面上是一個道義壓抑愛情的故事,實際上是一個男人尋歡的故事?!笔裁匆馑寄兀俊杜P虎藏龍》里有一段著名的竹林打斗戲,周潤發飾演的李慕白追趕章子怡飾演的玉嬌龍,邊追邊比試劍法,明著看李追玉是為了追查線索,但從這場打斗戲的視覺表現看,頗有一個中年男子追求一個年輕女子的情感隱喻在里面。通過這樣對電影情節和手法抽絲剝繭的分析,徐皓峰不僅點出了 “顯”的部分,更道出“隱”的部分,所以他對《臥虎藏龍》的解碼是進入到很深的那一層里去了。這種解碼的快感甚至給我們一種錯覺:“我是不是也會拍一點點電影了呢?”
徐皓峰的影評寫得好,于是另一位影評人大頭馬老師,又特地寫了一篇文章叫《觀察的途徑》,對徐皓峰的影評進行了解碼,可謂“解碼之解碼”,大頭馬老師認為徐皓峰的影評為觀眾提供了“第三層”價值,他是這么寫的:“福爾摩斯說華生,你只是看,你并沒有在觀察。評論家充當的正是福爾摩斯的角色,他需要基于對象構建現場,借助工具和細節,找到一條通路,然后發現真相。評論就是評論家將他觀察的途徑暴露出來。在原本的意義上,電影是一次性的作品。多數人只有一次機會對它進行觀看。影評人對于大眾的第一層價值在于定格,第二層價值在于再現,第三層價值在于提供那條通路的入口?!?/p>
尋找解碼的入口
我們如果想解碼,也要去尋找那條“入口”。我這里給出三個尋找入口的路徑,供大家參考:
不只要去尋結論,還要去尋過程
是不是大家都有這樣的體會,我們看一本小說、一部電影,最關心的,還是那個最后的結局:男女主人公最后有沒有在一起啊、反派有沒有死絕啊等等;而我們看知識型的書籍,則重點關注它呈現出了哪些結論,告訴了我們什么道理。其實,這樣的觀看方式,于解碼無益。一個解碼者,應該做到不只要去尋結論,還要去尋過程。即我們不僅要知道結果是什么,還要去知道,這個結果是如何得來的。如果是看一部虛構作品,我們可能要去思考,目前這個結局,作者是進行了何種邏輯上、感情上的推動,使其變成了一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結果;如果是一篇議論文,我們可能要去思考,作者是使用了什么樣的材料論據、通過了什么樣的推理,才使其論點成立、能夠把人說服。有些作品,它的過程是“顯”的;有些作品,它的過程并沒有明確道出,則更需要我們耗功夫去梳理,甚至就像一個偵探一樣,把犯罪現場在頭腦中還原出來才行。
不只要去做歸納,還要去做延展
歸納是我們的強項。厚厚一本書,讀完后,我們可能會說,這本書其實可以用一句話來代替,就是“#¥%……&*”;或者經常有人,在我洋洋灑灑寫完一篇答案后,也評論:“其實一句話就可以概括的東西寫這么長?!碑斎?,這樣的讀者,抽象思維的能力是很強的。不過這個強,既是強項,也是弱點。因為歸納必然帶來信息的減損。 把一本書縮減成一句話后,原本書中那么多精心的構思、精到的細節、精彩的論述,就全都扔掉了。哪怕是我們用一張思維導圖把一本書的要點勾畫出來,也免不了會忽略很多重要的、具有啟發性的東西。所以,歸納雖是不可少的思維,但與此同時,也不能把細節和血肉完全丟掉,因為這些細節和血肉也可能是智慧的凝練。特別是一本經典作品,往往書里的每句話都有細細咀嚼的價值。對于這樣的經典,我們可以用“延展”的思路去想,去假設:如果我們把它放在另一個情境中、另一個問題之下,是否仍然適用,仍然精辟有理?如果是的話,那么其實我們就發現了一個可以復用的知識或者模式。這就是讀書讀出真味來了。
不只要去比較相似,還要去比較不同
我們去接受一個新的信息材料,總要調用我們現有知識體系中的知識去與其對比。這種對比就是一種很好的解碼方法。但是我們常常只注意不同材料之間相似的部分,因為相似就意味著安全,意味著我們原有的認識無須更改和校正,其壞處就是我們的知識系統無法適應性地擴展。所以我們更應關注不同。有人信奉“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可在我看來,“太陽底下盡是新鮮事”。這里就拿徐皓峰對《臥虎藏龍》的解碼來舉例,隨便摘選幾段:
李慕白出現的第一個鏡頭是平靜地沿著水道行走,這是胡金銓的標志,這是文人的出場而不是大俠的出場。一般武打片的人物出場都動靜很大,不是飛著就是跑著,徐克電影都是這樣?!?/p>
又如:
影片的第一個建筑空間是鏢局,同是表現深宅大院,李安和張藝謀全然不同。張藝謀的宅院不管有多廣闊,也依然顯得擁擠,后景的色彩也很扎眼,頻用長焦鏡頭,所以前后擠在一起,消滅空間,因為他本要表現壓抑,追求窒息感。而李安的構圖,注意了建筑本有的對稱均衡,色彩清淡,后景自然地暗蒙蒙一片,表現了“中空”感,呼吸順暢?!?/p>
……胡金銓的竹林打斗借鑒了日本劍俠片,氣氛嚴峻,對峙時完全是日本風格,打斗時的剪接技巧又超越了日本片的實戰性,開掘出跳躍、飛落的技巧,對動作性極盡渲染。胡的竹林純粹是異能奇技,而李安的竹林是在談戀愛。甄子丹、袁和平都抱怨李安的竹林動作欠佳,因為作為武術設計師,他倆腦海中只有動作。而李安是以拍接吻戲的方法來拍武打戲的。
這三段文字,我們細細觀察,就會發現,徐皓峰對《臥》的解碼,一大招數就是對比橫向的不同。第一段,是比較《臥》和徐克電影的不同;第二段,是比較《臥》和張藝謀電影的不同;第三段,是比較《臥》和胡金銓電影的不同。不同才有知識,才有新意,才有新的發現。這正應了法國大科學家彭加勒在《科學與方法》中的一句話:“我們不去尋求相似;我們尤其要全力找出差別,在差別中我們首先應該選擇最受強調的東西,這不僅因為它們最為引人注目,而且因為它們最富有啟發性?!?/p>
這,大概就是解碼的要法了。
技能,才是學習的終點 你能夠調用的知識有多少?
最有效的學習方式:做中學
一位教授心理學課程的老師曾經一再對我們強調一個重要的學習方法:做中學(learning by doing)。并說,心理學在學習領域可成定論的東西不多,但毋庸置疑,“做中學”它一定是最有效的方法。
在我個人的學習中,我也把這個方法當作學習最重要的一環,并且是學習真正為我所用的一步。
當然并不是說所有的學習都要“做中學”。有些領域本來就適合“做中學”,而另一些實施起來就會比較難。比如學習辦公軟件、畫圖軟件等,學習就是實踐,邊用邊摸索,用著用著就學會了,肯定比只抱著一本書啃要強。
游戲為我們如何更好地學習提供了很好的借鑒。雖然游戲上手必然要經歷一個熟悉故事背景、掌握基本操作和形成游戲策略的學習過程,但“學習”一款游戲的感覺一般都不明顯,因為這個過程往往被巧妙地設計成了一系列循序漸進的任務和挑戰,這樣玩家在玩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學會了。同時游戲的天然優勢也讓學習變得自然而有趣:
1.調用多種感官的即時反饋;
2.動態多變的情境和挑戰避免了單調枯燥;
3.與玩家學習曲線動態匹配的挑戰難度,使玩家既不會因挑戰過難而嚴重受挫,也不會因為過于簡單而失去興味。
我們會發現,在課堂教學中,一個好的老師在他們的教學中或多或少也會表現出上面三個特點,比如多媒體和多樣化教具的使用,比如為學生提供豐富的模擬練習,又比如根據學生的掌握程度來動態地調整測試的難度。但是在自學過程中,學習者就必須獨自面對學習的挑戰。并且,每一個學習者或多或少都是一個自學者,所以脫離了游戲的條件,脫離了課堂教學的條件,我們如何才能夠做中學,如何才能通過積極的操練來優化我們學習的效果,就成了一個重要的課題。
我想先給大家傳遞一個基本的學習理念,那就是:你掌握了多少知識,并不取決于你記憶了多少知識以及知識的關聯,而是取決于你能調用多少知識以及知識關聯。因為人的長時記憶存儲并非像硬盤一樣可以直接拷貝粘貼,不是說我們記住了多少知識,當我們提取時,就會原封不動地把它們提取出來。認知心理學已有大量研究表明,記憶提取的操作其實起到了“記憶修改器”(memory modifier)的作用,一個曾經被調用過的知識,和從未調用過的知識相比,在今后更有可能被再次調用。法國教育學家安德烈·焦爾當(André Giordan)提出了“變構學習模型”(allosteric learning model):“構成學習者思維獨特性的并非是他所錄入的觀點序列,而是他有能力啟動和調用的關聯?!贝送?,心理學家丹尼爾·威林厄姆(Daniel Willingham)在《為什么學生不喜歡上學》中分析說,反復練習的價值,在于使某些認知活動可以自動化進行,從而為思考時所用的工作記憶騰出寶貴的空間,以用于更具策略性的活動。
關于練習在學習中價值的一個更直接的證據來自Dunlosky等多名心理學家于2013年發表的一篇文獻綜述。這項研究整合分析了約400篇學習心理學領域的論文,對教育界常用的10種學習方法的有效性進行了評定,發現以練習為主導的方法是通用有效性最高的(見表4-1):
表4-1
資料來源:Dunlosky J., Rawson K., Marsh E., et al. Improving students’ learning with effective learningtechniques: Promising directions from cognitive and educational psychology. Psychological Science in the Public Interest. January 2013. Vo1.14. no.14-58.
把知識當成一項技能操練
但是,對很多學習者來說,他們的主要問題不是不愿操練、不肯操練,而是不知道如何操練。如果學習打籃球,顯然每一次投籃都是練習,可如果學習的是歷史,想成為歷史學家,又沒有老師出題來考我,我該如何操練呢?于是我們又回到上面提出的一個關鍵問題上:在大多數知識性領域,自學者如何操練?
對此,我想再提出一個重要的學習理念 ,就是:把知識當成一項技能來學習。
求知分為三個層級:信息、知識和技能。最差的學習者只接收信息,貪多求廣;好一點的學習者看重知識,以記憶為目標;高手磨煉技能,只求日日精進。信息、知識和技能本不沖突,只不過技能是終點,前兩者是邁向這個終點的路與橋。
寫作是一種技能,玩牌是一種技能,炒股是一種技能,表演是一種技能,歌唱是一種技能,創意是一種技能,設計是一種技能,說服是一種技能,解題是一種技能,思考也是一種技能……這些技能都跟學習緊密相關,都離不開信息和知識,但又遠遠不止于此。獲得技能也就意味著你擁有了改變世界的能力,哪怕一開始這種能力非常弱小。
不管我們想學或者正在學的是哪一個領域的知識,我們都可以想一想,如何不把它當成是一種靜態的、安安靜靜地躺在書本里的東西,而是把它當成一種動態的、可運用的、可以用來完成某件事情的技能。就拿我學的心理學為例,心理學課本里的很多理論,如果我們僅僅只是理解和背誦,那它們只是靜態的知識。實際上當我們在考試默寫答案的時候,它們真的只是死沉沉的知識,但是,如果我們想到怎么把它們用起來,它們就可能變成一種技能,比如心理學的知識其實可以變成一種思考框架,成為觀察事物的一種特殊視角。但是要具備這樣的意識真的很不容易。
我的一位心理學老師曾在課堂上回憶說,當年他博士畢業后留校工作,暑假里在為第一次上臺講課而備課的時候,突然頓悟:“自己其實不懂心理學!”當時教室里的我們都聽得驚呆了,大家都感覺莫名其妙:怎么可能一個人,學了九年的心理學,拿了心理學的博士學位,到頭來發現不懂心理學!這是怎樣的一種荒誕和幻滅?。。?/p>
許多年后,我也拿到了心理學的博士學位,并且在工業界就職,我才終于理解了多年前這位老師的話。我們在學校里的學習,大多是循規蹈矩的被動式的學習,我們對待心理學的知識只是滿足于理解和記憶的層面,確實我們會做學術研究,并在其中進行非常深入的思考,但是這種思考仍舊有很大的局限性,它們不是從理論到理論,就是從方法到方法,我們沒有跳脫出來,從一個更大的視角,去反思這些知識的深層價值,沒有去思考這些知識和我們自己的生活和思想的關聯。但是一旦我們被逼到一個應用的情境中去重新審視這些知識,比如那位老師必須深入淺出地向同學們做出原理的闡釋,或者我在公司里不得不去思考如何把這些知識應用于工作時,我們才會突然發現這些知識可以被這樣去運用,有可能發揮這么大的效力……
知識操練的三種方法
對于知識的操練并非全無章法可循,在“知識技能化”的理念之下,我們至少可以嘗試以下三種知識操練的方法:
寫作式操練
寫作是一種典型的知識建構活動,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種對知識的重構活動。
在閱讀時,我們對信息的理解和納入,常常滿足于從一個“淺表”的層面去理解它們(這也是為什么我在上一章里花那么多篇幅去談“解碼”的重要性)。但是在寫作時,也就是進行信息輸出的時候,我們必須去分析知識的“深層結構”,觀察和調用知識與知識之間的深層關聯,不然我們無法自如地將它們組織起來。因為一篇文章要被人讀懂、要把人說服,需要縝密的思維、清晰的表達和翔實的依據,這些都要求我們對知識的編碼和組織達到一個相對高的水準才行。
除了更深層的理解,寫作帶來的另一個明顯的益處,是獲得反饋。尤其在互聯網時代,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發表你的文章,然后得到其他人對你的評論,這些評論中可能蘊含著一些很有價值的東西,比如指出你某個知識性的錯誤,或者想法上的局限性,或者認知上的某一個盲點。在心理學家看來,“獲得反饋”是練習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則,如果沒有反饋,你在練習時發生的錯漏自己無法察覺,導致你無法去校正,那么做再多的練習又有什么用呢?所以對操練來說,最關鍵的一點是獲得高質量的反饋。像競技體育、音樂等領域,學習者能得到高水平的老師長年累月的指導,但是在另外一些領域,學習者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他們常常只能依靠自學??勺詫W怎么來獲得反饋呢?這就需要一些小技巧。
一個方法是找一個與自己水平相當或略高于自己的“寫作同伴”(peer writer),在完成自己作品的初稿之后,首先從寫作同伴那里獲得專業的反饋意見,然后接著修改完善,兩人便可以互相切磋共同進步。就像過去的求學者,沒有互聯網的時候,他們獲得反饋的方式,就是建立一個交流的圈子,或者沙龍,定期在一起討論問題。
還有一個方法是把經典作品當作老師,讓它們來給自己反饋。在這個方面,完全靠自學成才的大學者王云五先生有很多心得。比如他學習英文寫作的方法,是這樣的:找到一篇英文的名家佳作,熟讀幾次以后,把它翻譯成中文,等過了一星期之后,再依據這中文反過來翻譯成英文,這個期間絕不查閱英語原文。譯完后再與原文比對,找出自己翻譯的錯誤、失誤和不夠精良之處。這種方法就像把英文名家當成了自己的老師,并可以從他們那里得到針對性的反饋,并且這種反饋的質量非常高。如此反復練習,王云五先生練就了扎實的英文功夫。
游戲式操練
荷蘭文化史家約翰·赫伊津哈(Johan Huizinga)所著的《游戲的人》對文化歷史中游戲的本質進行了深入的剖析。他說游戲的一個根本特征是“假裝相信”,因為游戲創造了一個獨立于現實生活之外的假想世界,有其獨有的規則和秩序,而游戲的參與者則自愿、自主地“假裝相信”自己進入了這個構造出來的世界。這種“假裝相信”使得人們完全投入其中,乃至扮演其中的角色,他們沉浸在這個世界里,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主動維護這個世界的秩序。
如果我們把對知識的操練當成一種游戲,那么這種操練就會具有相當高的參與性、互動性和投入性,同時它擺脫了現實規則的制約,使我們可能在更豐富多樣的情境下去應用我們的知識。廣義地講,棋牌就是一種思維的操練,小時候我們都有過玩24點訓練心算能力的經歷,雖然這里面涉及的知識較少。還有像《大航海時代》這樣的游戲,可以讓我們在游戲的世界里斬獲豐富的地理和文化知識;《窮爸爸富爸爸》的作者羅伯特·清崎推出的現金流游戲(Cash Flow)據說可以有效提升玩家的理財能力。更奇妙的例子可以在《生活大爆炸》這部美劇中找到。在某一集中,Sheldon 和女友 Amy 玩了一個“反事實游戲”,這種游戲是這樣的:提問者提出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假想情況,然后要求回答者根據相關的知識進行想象和推理后得出答案。舉個劇中的例子:
問題:在一個犀牛被當作寵物養的世界中,誰將贏得第二次世界大戰?
答案:烏干達。
理由:肯尼亞會因出口犀牛而崛起,在中非成為一個強大的政權,并殖民統治北非和歐洲,戰爭爆發后,誰也負擔不起養犀牛的這份奢侈,肯尼亞衰老,烏干達崛起。
上面的例子看似荒誕,實際上仔細辨析,還是有幾分道理,因為它和“二戰”的真實歷史有“深層結構”上的相似,回答者必須運用教育心理學中非常重要的“知識遷移”的技能,才能給出解答。哪怕在一人獨處的狀態下,也可以玩這種游戲式的知識操練,即“思想實驗”, 人類歷史上很多智者都是這么干的。思想實驗就是構造一個現實中并不存在的假想情境,然后運用所學的知識,來設想事物在這個情境中的變化。在這樣的操練中,思考者往往會得到比原先更為深刻的洞見。
設計式操練
所謂設計式操練就是調用已有的知識,設計某一種解決方案,來解決某個特定的問題。
“設計”有一個非常流行的定義:設計就是解決問題。因此設計式操練的好處,就是迫使學習者為了解決某一個現實的問題,綜合性、創造性地調用知識。根據表4-1,“交錯練習”(interleaved practice)也是一種不錯的學習方法,而設計對知識的調用往往是交錯式的。正如《形式綜合論》一書中所說,設計常常牽涉方方面面的影響因素,一個好的設計方案必須考慮到所有這些影響因素。要做到這一點,這時就必須調用理解和控制這些因素的知識。而在設計中,當我們發現缺少某方面必需的知識時,又會反過來觸發我們對這些知識的學習。像大學生機器人競賽這樣的活動其實就是非常好的提升個人知識和能力的方式。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甚至長期和美國高校的機器人團隊展開合作,NASA方面認為,通過這種合作,可以使一些學生最終成為“下一代機器人研發工作組中的一員”。
理想的情況是,當我們準備對所學知識進行設計式操練時有一套現成的理想工具,就像孩子們玩樂高玩具一樣(事實上基于樂高的操練可以非常復雜,甚至可以做出可編程的智能機器人)。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的米奇·萊斯尼克(Mitch Resnick)教授就有這樣的觀點,他認為,即便是成年人的學習也應該有比較好的練習工具并且致力于這類工具的開發。他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學習螺旋(learning spiral)模型,認為創造性的學習是想象、創造、游戲、分享、反思和想象的螺旋式循環。
總之,知識的操練,既是一種調用和提取,也是一種主動的建構,更是一種創造性的綜合,它是深度學習過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環。知識的操練迫使我們對已有的知識進行更加深入的審視,對現實的情境和問題進行更加細微的觀察,并且致力于創造兩者之間的關聯。它使我們不再固守書本,不再去做僵化的記憶,而是讓我們賦予知識以靈性,以更好地適應這個變化莫測的世界。
分離的知識,難以解答真正的現實 讓不同的知識發生化學作用
一個高水平的學習者非常善于在所學的知識之間創造關聯,而一個普通的學習者頭腦中的知識不過是所學的課程知識體系的映射。這種映射就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都是分散而獨立的,雖然它們分別與更上一級的枝杈連接著,但葉子與葉子之間不存在思想的聯通??涩F實中的問題,它們的發生和解決,并不像教科書每個章節后的習題一樣,恪守學術體系下的知識譜系。對一個現實問題的解決,或者對一個現實情境的洞察,往往需要同時調用不同枝杈上的葉子,這時,缺少知識融合的弊端就會顯現。
學習高手常常會有意識地把不同領域甚至不同學科的知識擺放在一起,然后嘗試去分析、比對它們的潛在關聯,甚而至于,當異質的素材堆疊在一起時,僅僅是潛意識的推動,就可以讓這種隱藏的關系浮出水面。彭加勒在《科學與方法》中說,數學創造的實質,是從各種各樣的數學知識的組合中找出最有價值的組合,而“最富有成果的組合常常是從相距很遠的領域取出的要素形成的組合”,彭加勒自己正是一位涉獵極廣的科學奇才,他的研究貢獻涵蓋數學各個領域,同時他也是一位物理學家,研究幾乎涉及物理學所有分支。
我們正統的教育思維并沒有對知識的融合足夠重視。大家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思維模式:把一個大的東西分解為小的東西,再把那個小的東西進行細分,這種分解性思維的致命性缺點,就是一件事物的整體特征以及各個部分之間的潛在關聯都完全被忽視了。就像在大學里,對原本一體的世界的洞察,卻為了研究的方便被劃分成很多個學科,更糟糕的是,即便在同一學科內,不同分支領域的教材出自不同專家的手筆,而對不同分支課程的講授也都由不同的教師擔任,這就導致了知識的進一步分隔。由于每位教育者只需守好自己的那一塊責任田即可,所以很少有老師會主動引導學生進行“遠距離知識”間的融合思考。
只有一小部分智者表達了對這個問題的關切。物理學家以及哲學家戴維·玻姆批判了“分裂性”(fragmentation)這種思維方式,他在《論對話》一書中寫道:“人們在思維時總是以解剖的方式來分析事物,把事物分解為各個部分。但在現實中世界是一個不可分割的統一整體,但出于方便剖析的原因,我們會分離出其中一部分?!闭軐W家和教育思想家懷特海在《教育的目的》中更是直言不諱地寫道:“我極力主張的解決方法是,要根除各科目之間那種致命的分離狀況,因為它扼殺了現代課程的生命力。教育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五彩繽紛的生活。但我們沒有向學生展現生活這個獨特的統一體。”
當代最激烈且影響最大的批評聲音恐怕來自投資思想家查理·芒格了,他把那種只會用單一學科知識思考的人稱為“鐵錘人”,因為當你手里只有一把鐵錘的時候,看什么東西都是釘子,因此,也就失去了起碼的基于事實的判斷力。而只有廣泛涉獵不同學科的知識,把這些學科中的基本理論變成用以觀察和分析現實對象的思維模型,才能最大程度上避免思維上的偏差和狹隘。他認為,這種多學科模型的方法,可以產生一種爆炸性的合力效應,讓人獲得不同尋常的智慧。
將原本獨立或者疏遠的知識加以融合,從融合方式上看,有遷移、印證和互補三類。如果我們在平時的閱讀中稍加注意就會發現,古今中外的許多智者,常從這三類融合中獲得啟發,甚至生成新的思想或者發現。
遷移
生物化學家伯納德·布羅迪(Bernard B. Brodie)博士被譽為藥物代謝之父,他的一項突出貢獻是發明了可以判斷血液中藥物濃度的甲基橙測定技術。事情發生在“二戰”期間,1942年3月日軍占領了荷屬東印度群島(現印度尼西亞),這對美軍是沉重一擊。因為當時治療瘧疾的標準藥物奎寧全部來自東印度群島的金雞納樹的樹皮,失去了奎寧的供應使得美軍陷入了瘧疾的困擾之中,戰斗力和士氣大受影響。于是美國國內的許多醫學研究機構立即承擔起了尋找治療瘧疾替代藥物的緊急研究任務。布羅迪小組的任務是檢驗南美另一種金雞納樹樹皮的治療效果,這種樹皮含有四種生物堿物質,一種就是奎寧,但含量遠遠低于東印度群島的金雞納樹,另外三種中有兩種物質無法用傳統方法測定其在血漿中的濃度。
面對這個難題,布羅迪來到了曼哈頓的中央圖書館,遍查文獻,連查了三四天一無所獲。之后他讀到了德國紡織業的染料文獻,恍然大悟:“能否給化合物染色,然后利用其在溶液中的色度來測定其濃度呢?”于是,他立馬聯系藥店和化學品商店,訂購了幾百種染料,然后逐一試驗,這些買來的染料進行的試驗都失敗了,他偶然想到實驗室中經常使用的甲基橙試劑也是一種染料,于是嘗試了一下,結果大獲成功。1947年,布羅迪在《生物化學學報》上一連發表了六篇有關甲基橙測定技術的論文,引發了藥理學的革命。而它的起點,正是將兩個原本不相關的領域融合起來:染料知識向藥理學領域的遷移。
這里我們不妨做一個思維實驗,假設兩種情況:
1.如果布羅迪在圖書館沒有發現染料文獻呢?也許藥理學的這一方法革新可能就要推后好幾年,而“二戰”的進程甚至都可能受到影響。
2.如果布羅迪涉獵廣泛,原本頭腦中就有染料方面的知識呢?也許他根本就不用去圖書館,立馬就能解決這個難題。
可以說,布羅迪在圖書館發現染料文獻純粹是偶然,但是在醫學領域還有無數個這樣的難題等待科學家去解決,他們恐怕就沒有布羅迪那樣的好運氣了。也許事實真是這樣,由于多年專業教育塑造的知識壁壘,大多數醫學研究者缺乏足夠的知識廣度,跨學科的知識遷移自然無從談起,這可能是導致很多醫學難題長期無法解決或者無甚進展的原因之一。
在學術機構里,再聰明的人,也可能受制于其專業壁壘,無法看到外面更大的知識疆域。而在實踐領域則相反,人們更容易融會貫通看待問題。一個大家比較熟悉的例子是《黑客與畫家》的作者保羅·格雷厄姆(PaulGraham)。這位著名的黑客兼創業導師在書中,對編程和繪畫這兩種創造性活動的相似性進行了完美的論述,少時學畫的經驗遷移到了他學習編程的過程中,使他對編程有了全新而深刻的認識:
1.畫家學畫的方法是動手去畫,而黑客學習編程的方法也是在實踐中學習。保羅初學編程時還抱著書讀,不過隨后就放棄了,直接動手去干。
2.畫家學畫必須要臨摹,從大師的作品中進行學習,美術博物館便是他們最好的學校。而黑客則是通過觀看優秀的程序來學習編程,研究它們的源代碼,開源社區是他們最好的學校。
3.一幅畫是逐步完成的,先畫輪廓、草圖,然后填入細節,一步步臻于完美。在這一啟發下,保羅領悟到“編程語言的首要特點是允許動態擴展(malleable)。編程語言是用來幫助思考程序的,而不是用來表達你已經想好的程序。它應該是一支鉛筆,而不是一支鋼筆”。因此在編程中,過早優化(premature optimization)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想象一下,計算機編程和繪畫,一個是抽象思維,另一個是形象思維,在常人眼中,根本不可能聯系到一起。而格雷厄姆卻找到了兩者之間深層的關聯,且說得有理有據,讓人信服。
印證
如果說遷移式融合起到了啟迪思維的作用,那么印證式遷移則可以幫助人探索規律。
彭加勒在《科學與方法》中,用自省的方法記錄了自己的一次數學發現之旅。這個過程的第一個階段,是有意識的思考階段,彭加勒連續15天獨自一人坐在辦公桌前,對如何證明富克斯函數不存在而苦思冥想,最后意識到一類富克斯函數是存在的,來源于超幾何級數。第二階段,彭加勒離開了原來的住地,參加了一次地質考察旅行,沿途的風景讓人心曠神怡,然而在踩上馬車的一瞬間,他突發靈感,找到了一個重大突破:把富克斯函數的變換等價于非歐幾何的變換;隨后,他轉而研究了一些算術問題,沒有進展后去海邊度假了幾天,在懸崖旁散步時,他突然想到,可以把不定三元二次型的算術變換等價于非歐幾何的變換。第三階段,他又回到了辦公桌前,對這個問題發起了總攻,勢如破竹地完成了最終的證明。
可以看到,這是一個“意識—潛意識—意識”相互交替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關鍵的突破是找到了不同數學分支知識的組合。彭加勒自己分析到,潛意識作用的發揮,并非平白無故產生的,而是有賴于在此之前,已經有足夠的有意識的思考。這種思考的作用,是把很多知識的“原子”激活起來,為潛意識階段的思考提供素材,然后在潛意識階段,這些原子就自發游行碰撞,在腦中快速組建各種各樣的組合,并且這些組合相互競爭,直到最佳的組合自動涌現出來,上升到大腦的意識層面。
有意思的是,彭加勒的這種經歷,在臺灣戲劇大師賴聲川那里也得到了印證。
在《賴聲川的創意學》一書中,賴聲川先生回憶了自己找到《如夢之夢》創作靈感的經歷。這個經歷實際上是一連串看似無關的事件連點成線:在羅馬參觀畫展注意到一幅勃魯蓋爾的畫作、在臺北藝術大學準備和學生共同創作一部新戲、在法國一座古城堡看到了一位已逝外交官的銅像、看到新聞里找到了倫敦火車相撞事故中原先被認定死亡的幸存者、在報紙上看到有關無法診斷的致死疾病的報道、在印度旅行時讀《西藏生死書》了解到一種臨終病人向他人講述自己故事的習俗……這些被觀察并留存于心的細節,突然在一瞬間,產生了奇妙的“組合”,在經過了巧妙的連綴之后,組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架構,最后便誕生了《如夢之夢》這一佳作。想象一下,在這“小火慢燉”的靈感誕生過程中,如果上面列舉的各個經歷缺失了一樣,那就很有可能不會有《如夢之夢》這一作品了。這和彭加勒的結論類似,所謂靈感,所謂潛意識的思考,并非平白無故產生的,而是有賴于思考者已經擁有了豐富的、充足的、多元的思考材料,潛意識的作用是借用其強大的并行計算能力,把這些思考材料進行各種組合??梢哉f,你在靈感醞釀之前,所做的素材準備工作越是充分,那么獲得創造性成果的概率就越大。
在這兩個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到,來自數學和戲劇兩個完全不同領域的知識印證式的融合,使我們找到了也許具有廣泛適用性的交替運用意識和潛意識進行創造性思考的方法。
互補
互補式的知識融合,是指我們可以對同一個議題,找到完全不同的視角下的論述,把它們綜合在一起,就可以得到對這一議題比較全面和深入的認識。
例如,對于“為什么創業可以產生更大的價值”這一話題,我們可以綜合科技產品創業和藝術品創業兩個不同領域的觀點。
關于科技產品創業,《黑客與畫家》中的闡述已然非常精彩。格雷厄姆認為,創業的價值在于可測量性和可放大性兩個方面:
1. 可測量性。與在公司打工相比,自己創業產生的價值更大,是因為在公司個人工作產生的價值被大幅度地壓縮了,因為在大公司里,個人的績效無法被真實有效地評估,公司更傾向于以一種平均化的方式給員工提供報酬。2. 可放大性。個人在大公司里的貢獻不具有可放大性,因為通常只能以“計時”或“計件”的方式來獲取報酬。技術創業之所以能產生價值,是因為它“發現了一種做事的新方式,它的經濟價值就取決于有多少人使用這種新方式”。如果你的生意是做雞蛋餅,那么做一個只能賺一個的錢,但是如果你解決的是一個熱門的技術難題,讓很多人受益,就形成了放大性。
我們再來看看藝術創業領域的觀點,其代表是日本藝術家村上隆寫的《藝術創業論》:
1. 村上隆一方面批評了日本美術界的現狀,他說日本的美術大學不會教學生如何謀生,學美術的人大多數是靠教學生來賺錢,而不是靠出售自己的作品賺錢。于是,學生變成老師,老師再培育學生,構成了一個“封閉性循環”。這種美術才能沒有在市場的波濤里檢驗其價值的現狀,其實頗符合格雷厄姆提出的“可測量性”。就像格雷厄姆提出的在公司的工作不可測量,而自己創業的價值更具可測量,從事美術教育,個人的美術才能價值是不可測量的,只有通過創作藝術作品與市場互動,價值才能被測量,才能也才有不斷更新和突破的可能。
2. 村上隆又指出,一個藝術作品要能賣出大價錢,關鍵是“通過作品,創造出世界藝術史的脈絡”,也就是說,“從該作品之后,是否開創了新的歷史”。對一個藝術作品來說,一方面它要找到進入世界藝術史的入口,能夠被藝術界包括評論家們理解和評論;另一方面,它又要有所突破,甚至顛覆原有的觀念。更根本地講,一幅畫作的價值,不在于它的線條、顏色、構圖,而在于其背后所展現出的“觀念”,藝術品的價值就是觀念的價值。如果我們用格雷厄姆的“可放大性”觀點來補充村上隆的觀點,就可以更完整地理解藝術市場,為什么安迪·沃霍爾的波普藝術、杜尚的小便池、達明·赫斯特的裝置藝術這些既日常又詭異的東西會如此被人推崇?因為它們都可以引起爭議,既有肯定的聲音,也有非常龐大的反對和質疑的聲音,這種爭論使一種新的顛覆性的觀念得以傳播、放大,顛覆了很多人原本對藝術的理解,從而產生更大的價值。同時在另一個方面,村上隆的觀點又是對格雷厄姆的觀點的有力補充。格雷厄姆所理解的價值只是:難題解決。一個小團隊用其先進的技術,解決了人們普遍面臨的問題,所以創造了價值。但是,除此之外,我們還發現,像 iPhone 的發明,并不是解決了什么難題,而是讓大家驚訝地發現原來我們和電子產品可以以這樣一種方式來交互!是一種觀念的顛覆。所以村上隆提出的“價值體現在觀念的更新”的觀點,即便對科技創業也有非常大的啟示。
從上面所舉的三種融合類型中可以看出,將知識進行融合的關鍵,是能夠洞察出知識背后的“深層結構”。在表面上不相關的知識的背后,我們可以發現它們潛在的相似性、互補性和啟發性,找到知識與知識間隱含的聯系。最后,我想引用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同時也是一位詩人的羅德·霍夫曼(Roald Hoffmann)的一段話,他用“變形蟲”來比喻我們從不同視角探索世界的過程:
我所做的工作的特點像變形蟲:我在探究化學世界的不同部分?!宜芯康母鞣N問題,就像變形蟲的偽足一樣從不同的方向伸出來。基于此,我就有了一個關于電子在分子中怎樣運動的理論框架——分子軌道理論。我也相信,世上的每一事物都與其他事物相聯系,只要我伸出足量的偽足,這些偽足就會伸入某一事物,通過該事物能理解所有的事物。由于從不同的方向出發,我敢保證,我沒把自己鎖定在一系列化合物內,而是被迫考察不同事物之間的關系。我認為美存在于自然界的復雜性之中。
SUMMARY精彩提煉
學習,應該以學習者心中的問題為中心,讓問題引導著我們去探求答案。
問題的提出,需要基于已有的知識體系,并通過問題將新、舊知識串聯起來。
通過深入事物內部的解碼,我們可以發現事物深厚的內涵,有機會掌握其中精巧細微的技法,不斷重建自己的知識體系。
掌握了多少知識,并不取決于記憶了多少知識以及知識的關聯,而是取決于能調用多少知識以及知識關聯。
求知分為三個層級:信息、知識和技能。技能是學習的終點,信息和知識是邁向這個終點的路與橋。
對一個現實問題的解決,或者對一個現實情境的洞察,往往需要同時調用不同知識譜系上的知識。
學會有意識地去分析不同領域知識之間的潛在關聯,通過不同知識的遷移、印證、互補,獲得啟發,甚至生成新的思想或者發現。
PRACTICE實踐練習
從問題開始
1.請寫下一個最近一直困惑你的問題:____________________
2.你已有的觀點是什么?內心還存在哪些未解的疑問?
3.請你尋找一個或一套關于這個問題的經典材料(包括人)進行學習。
解碼與融合
1.關于這個問題,該材料的觀點是什么?
2.你認同其中的哪些觀點?對你有什么啟示?
3. 作者是如何去論證并得出他的觀點的?
4.這個觀點,在哪些情況下適用,哪些情況下可能不適用?
5.這個觀點可以遷移到哪些不同的領域?
6.還有其他不同領域的知識,同樣可以印證這個觀點嗎?
7.你是否還可以從不同視角,對其進行補充?
8.材料中,是否有你所不認同的觀點,為什么?
學以致用
1. 以最初的問題為中心,寫一篇關于該材料的學習心得。然后將其分享到相關的平臺,如網絡、老師、同行,并根據他們的反饋對你的寫作進行修改、完善。
2.請根據你最初的問題設計一個情境,用你學到的知識進行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