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前度:你好,再見。

莫臥兒王朝的皇帝沙賈汗,在妻子死后悲痛萬分。他找來了當時最好的建筑師,建筑師來到皇帝面前,皇帝問他:“你結婚了嗎?”

“結了,陛下。”

“你愛你的妻子嗎?”

“是的陛下。她是我的生命,我愛她勝于一切。”

“很好。”皇帝說,“那么我把她處死,你就知道我有多痛苦。就能為我的妻子建立起世界上壯麗的墳墓。”

皇帝處死了建筑師的妻子。而建筑師建起了泰姬陵。

就像失去眼睛的人的耳朵更敏銳,失去雙手的人雙腳更靈巧。失去最愛,才有資格知道什么是愛。

失去永遠能讓人更敏感。

2008年2月14日,我和初戀在一起。

很快就十年了。

最近姑娘們都在懷念前度。神經(jīng)大條的我也有一位前度。他從十七歲開始進入我的生命,然后從未離開。

盡管我們現(xiàn)在早就只是語焉不詳?shù)哪衬场?/p>

那天在江邊跑步。一不小心,在轉彎的時候又看見了初戀。頓時記憶翻江倒海,腳下一陣酸痛,我趕緊掉頭就跑,好像觸到了什么要命的電門。回來的時候,手機里突然傳來他的消息:我也在那條路跑步,為什么沒見過你。

頓時眼淚掉下來。

我徹底恢復正常,是今年的三月。這個三月之前,所有的悲傷和幸福都是淺嘗輒止。

這是一個有大風的傍晚。我收拾完屋子在17樓的陽臺上抽煙。風把白襯衫的領子都吹到臉上。去年這個時候我在想什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了,貌似日本剛地震完,核輻射的謠言像流感一樣搞得所有人都頭疼腦熱。長笛正在送去保養(yǎng),而我正熱衷混跡于園西路和云大校本部,啃著豬蹄兒,看林語堂和紀伯倫。

前年的這個時候,還和現(xiàn)在已經(jīng)反目成仇的朋友在校園里游蕩,一人買一盒雪糕坐在石凳上挖著吃。一個人拿著破相機拍很多沒有人物的照片,都是關于艷陽高照的昆明的春天。買了回力鞋和海魂衫,在考慮要不要去考雅思,才學會吹綠袖子,忐忐忑忑的站在舞臺上巡演。拖沓多年的前男友終于找了新女友,我瘦了五公斤,面色慘白如大病初愈。我有計劃逃課一星期,目的是為了一個人去如家開個房喝啤酒喝到吐死,有計劃去找我那個好到令人發(fā)指的閨蜜倒到苦水,有計劃去紋身,可惜因為我的拖延癥和愛面子以及貧窮,這些計劃都成為了泡影。后來的后來,我以失戀為由做了一系列文藝且二逼的事情,諸如一個人看電影和短途旅行,不然就是談了兩三次以一星期為最高時限的狗屁戀愛。我的名聲隨著氣溫的升高而變得狼藉。終于到了7月,然后8月9月。

自從男友變成前男友,就沒有然后了。

隔了大半年,我終于有了勇氣接他的電話以及短信,此人的名字在通訊錄里終于成為了無關緊要的某某。開心不開心都懶得撥通那個曾經(jīng)爛熟于心的電話。

他重新有了生活圈子,他訴說著他怎么在酒吧喝得爛醉,晚上風大得匪夷所思;泡夜店回來累的要死,女朋友從大理來看望,卻不愿意開房;他說什么時候你來看看,我說好啊好啊有了男朋友就去。

我安靜的聽著那個萬年不改的難聽的昆明腔扯東扯西,聲音穿過空中的電磁波,已經(jīng)陌生得無法辨認。

那些關于他的喜怒哀樂,產(chǎn)自別處,仿佛已經(jīng)同這里毫無關聯(lián)。

和我毫無關聯(lián)。

我曾經(jīng)是因為他來到這個城市,他不在了,這里都是廢墟。我像被移植的綠葉盆栽,渾身都是尋不到落身處的不自在。那些繁華或者破敗,于我而言都是恍惚的,我只好帶著抵抗和疏離感繼續(xù)在被遺棄的地方生活,一邊走過一起走過的每條街巷,一邊和不斷返流的記憶負隅頑抗。

直到后來他回來也不再聯(lián)系,直到我逐漸習慣在這里混著,盡管仍然覺得疏離,但不再觸景生情,不再感慨物是人非。刪了一切聯(lián)系方式,仿佛打破舊坯子重新鍛造一般,我又成為了姐們里一條打不死傷不了的硬漢,以及成功走出EX陰影的最成功人士。

一晃這么多年。

前不久聽說他分手了。日子還很有愛的選擇在清明節(jié)。

我記得當時我在食堂坐著喝東西等吃飯,不知道怎么就嗆了一下。一直咳嗽。咳著咳著就有點想哭的沖動,但是因為人太多我也就沒有發(fā)作。

就那么一兩秒鐘的時間,我的腦子跟倒帶似的回憶起以前的種種。

我想起來有一個秋天的中午,熱的要死。我從曲靖搖著火車上來找他,那天我穿著淑女屋的羊毛衫,特傻逼的站在北師大附中的門口等著。我看見他在遠遠的草坪上踢球,我看見他遠遠地招手。

他當時逆著陽光站在我面前,那個時候此人皮膚是多么的好,睫毛多么的長,牙齒白得跟海貍先生一樣。這直接導致我后來找男朋友第一條就是要有白白的整齊的牙,那樣笑起來才能跟太陽似的刺瞎我的雙眼。

他帶我到食堂吃了半小時的飯。我盯著他翹起來的唇角,心想媽的我是何德何能,才三生有幸得到你。

我知道他身邊有一票女的圍著,手機里丁零當啷全是曖昧短信,他幼兒園的同學到現(xiàn)在還在對他念念不忘,每天晚上打電話都跟搶熱線似的,一秒鐘打不進去就得等到1點以后。我在這些女人的夾縫里求生存求發(fā)展,撐到現(xiàn)在實屬不易。因此,他無法容忍我的神經(jīng)質(zhì)我的敏感以及各種傲嬌也很正常,畢竟選擇如此之多。

我曾經(jīng)問過他,那個女的有我漂亮有我有錢有我聰明有我愛你么。他說都沒有,但是她溫柔她懂事兒她不鬧騰。

于是我心悅誠服的拱手相讓。帶著我為這段愛情長跑所做的所有努力,受過的所有折磨,以及得到的所有經(jīng)驗教訓和幸福感。

七年之癢這種東西的確是存在的。反復的拖沓和確認只為證明彼此在彼此心中的分量,時間長了都會累的。

你那年說得對,你們沒有分開的理由。

那么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理由讓你們分開。

我說那個誰,想想快兩年過去了,我們都對彼此的生活一言不發(fā)。我知道你黑了也沒以前帥了,我知道你搬了家,我還知道你酒量越來越好你飯量越來越差。兩年了,唯一一次見面也不過是吃了頓飯,我坐在你對面很難看的哭,我站在馬路牙子上告訴你我會等你。

我會等你回來,你談戀愛去吧,分手了我們再開始。恩,你要結婚?結婚也沒關系,我等你離婚就好。

說實話,我沒想過你們真的能分手。你總是給我各種能讓我心肌梗塞的驚喜。

你以為我還在原地等你。你總是這么自信。

我也以為我可以等下去,直到我遇見比你更好的人。

我恨不能把我之前的記憶全部清零,也不想再提起。你于我而言,真的是太沉重的負擔。我不想再背著我們的記憶過活,我希望我在所有人面前都跟一張白紙似的,沒有涂涂抹抹,沒有濃墨重彩。我知道忘記你就像從心臟里挖掉一塊肉一樣,永遠長不好,但是為了我不用再痛下去,我這么做了。

哀莫大于心死。曾經(jīng)我是多喜歡這句話。但是我現(xiàn)在更喜歡,置之死地而后生。

分手之后我突然喜歡上了坐26路公交,從藝術劇院坐到吳井橋,經(jīng)過近日隧道,經(jīng)過市三院,那個時候幾乎所有廣告牌都是levi’s的牛仔褲,何韻詩站在黑暗里,不知道在張望什么,高圓圓的短頭發(fā)很好看。

然后去岔街一號買香檳玫瑰或者薔薇。12塊錢一大把,那些花因為不知道自己要死,所以拼命的開,開得恬不知恥。拓東那條路上種的都是參天大樹,春天是綠色的秋天是光禿禿的,地上總是會落它們的果子,這些樹木總是發(fā)出一種奇怪的味道,還會掉皮。我對陌生的味道總是有特殊的感知,我覺得這氣味應該來自長著羊齒蕨的中生代。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車子,有時候我就這么看著,我覺得這些車子都很可憐,但至于到底為什么可憐我卻說不上來。對面就是金格,蘇菲瑪索的巨幅照片掛在很顯眼的地方,我看不見時間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她的嘴角上揚,但是眼睛卻毫無笑意。那個時候我突然想起聶魯達的詩:

鮮花為之傾倒,而你充滿了傷悲。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是一個沉默的少年,沉默到曾經(jīng)有追我的男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問我是不是得過自閉癥。我曾經(jīng)嘗試一整天不說話,直到上下嘴唇因為太久沒有分開而粘在一起,一張嘴就揭下一層血肉模糊的皮。我也總是在被欺負之后安靜的收拾書包回家,媽媽質(zhì)問臉上的劃痕,我在一邊若無其事的把橡皮切成小小的顆粒。總是喜歡去正在施工的工地或者是廢棄的鐵軌,拍下天空或者流浪漢居住的窩棚。遇見熟人就會沉默,咬著嘴唇像個怨婦。特別害怕和別人出去玩,每次出門都像個強迫癥患者,前前后后換N套衣服,反復的檢查包包里的東西,臨走要念叨無數(shù)遍手機鑰匙錢包,甚至走到公交站臺了都有想沖回家蓋上被子睡覺的沖動。總覺得自己掉東西,總覺得呆在家里才穩(wěn)妥安全。

后來我很喜歡坐在地板上面發(fā)呆,有時候抽煙有時候不。不自覺的流淚,用手捂住眼睛淚水就會從指縫里滲出來。在深夜或者早晨洗澡,然后蜷緊身子睡覺。心里有種隱秘的喜悅。

就像肋骨被砍了一刀的人,每天捂緊了大衣,安安靜靜彎著腰走路。很疼,但是因為沒有傷到要害,所以也不致死。

那些傷口,始終不適合在太陽底下公之于眾。始終不是那種習慣表露負面情緒的人,所以總是會讓愛自己的人感到難過。但是自己心里卻無比穩(wěn)妥。

痛是證明你還活著唯一的方式,而我的身心,都有著紀念性疤痕。

我用手指掠過身體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一些凸起來,有一些平滑發(fā)亮,有些還在化膿。更多的就是那么細細的一條,比周圍皮膚顏色都深一些,一條一條突兀的浮在手臂上。我從來不覺得它們難看。我以及我的恨意創(chuàng)造了它們,過于光潔的皮膚只會讓我覺得虛假,而疤痕反而有種存在感。它們像形狀奇特的刺青,靜靜蟄伏在手臂,肩膀和大腿上,我幻想某天能從這些身體的出口里生長出墨綠色的藤蔓,它們的根系龐大,包裹住胸腔。血液滋養(yǎng)它們茁壯成長。

那是我唯一能暴露在你眼前的秘密。綠色的纖細的稠密的,帶著草藥的苦味。而那些看不見的,我把它們放在空氣稀薄的地方,不會變質(zhì)蒼老,也無法被人接近。

邊緣性人格障礙。

如果你想要說它是一種心理疾病,那么我能不能不承認。每個人的心都不是完全正常的,我只不過不正常到有了專屬的名稱來定義。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害怕坐電梯,害怕在擁擠的人群里,總覺得自己會暈倒,又因為害怕自己暈倒而更加緊張。

開始一瞬間一瞬間的愛或者恨,今天覺得你天下無敵的好,明天就覺得你十惡不赦。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悲傷找不到出口發(fā)泄,整晚整晚的失眠,而白天又像活在虛幻里面。

我多么努力的讓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奇怪,努力變成好脾氣的人,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我就躲起來,我努力的隱藏我的恨意以便讓所有人覺得我對這個世界沒有危害。

盡管現(xiàn)在我微笑著看你,心里卻恨不得把你肢解掉。但是因為我忍住了沒有做,所以你看我仍然還是那個世故而天真的樣子,安全而可以靠近。

我心有猛虎,而細嗅薔薇。果然說和做并非都是本質(zhì)。如果我不說,你怎么會知道這一秒鐘在狂笑著開黃腔的我,上一秒才哭過。就算你看見我的眼淚,你又怎么能知道它們是為什么而流。

所有人都不是你看見的樣子。年紀越長越覺得這句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曾經(jīng)在公交車上看過一個女人。她有著非常頎長的線條,側臉的骨骼明晰凜冽,低低扎著馬尾。擁有那種不說話就可以讓所有人都安靜的氣場。陪伴她的是一個男人,戴著眼鏡個子也不高。

我低頭玩手機,想要聽他們將會交談什么。可是一直沉默。而當我抬頭的時候,我被小小的震撼。

那個女人正在打著手語,手勢干脆爽利,速度飛快,男人微笑看著,不時點頭。周圍的人都在喋喋不休的說話,可是他們的交談從來不曾受到侵擾。

快要下車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問這個男人,她是你的妻子么。

不,她是我的老師。

因為已經(jīng)無法從表面來判斷人,所以逐漸學會了對看不慣的人保持緘默。因為別人也無法從表面看穿你,所以不再試圖向不懂得自己的人解釋自己的內(nèi)在。

我知道你們眼里的我,就是那個樣子,世故,精于算計,強勢殘忍但是有故作天真的姿態(tài)。可知道我有血有肉,不懂退讓和自保,就像我曾經(jīng)說的,我所做出的一切姿態(tài),都是不知道如何自衛(wèi)的自衛(wèi)。因為太過于缺乏安全感,極力想要尋找比自己強大的人帶領自己走到更高遠的地方,對于得到手的東西總是有失去的擔心,不相信永遠以及天長地久。

這輩子,只有一次,只有一次給過一個人要照顧他一輩子的承諾,并且一點一滴的付諸實踐。可是仍然無法達成。而最終這個曾經(jīng)讓我有錯覺的人,最終對我的傷害也是無法承擔的。

但再傷害又能如何呢?這不還是一樣的該愛上誰就愛上誰嗎。

最近不知道為什么,身邊的閨蜜多多少少都有感情的問題。我聽著她在電話那邊痛哭失聲,一遍遍的問我他是不是不愛她了,心里只想著,多么希望現(xiàn)在來一場風暴,電閃雷鳴席卷整個昆明,讓我們倆在傾盆大雨里都清醒清醒:即使他不愛你,也拜托你愛自己一下。

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能夠在每一次分手之后都迅速原地加血復活的。貌似是風和日麗的某一天,我坐在圖書館看推理小說,突然就頓悟了。:原來我愛上的并不是你,而是我主觀臆造出來的“你”。是我人為的把你的缺點過濾優(yōu)點放大,而不是你本來就這么優(yōu)秀;是我潛意識里覺得你給我的愛和我給你的成正比,而不是你真的給過什么;是我生生的把你從幾億男人堆里刨出來,把你奉若神明;是我心甘情愿的為你低到了塵埃里,而不是你真的有能力把我馴服。這段感情說穿了不過是我一個人的事,與你何干,你不過是站在那里原封不動。如果我不愛你,你對我來說什么都不是。

既然你是老娘創(chuàng)造的,也應該經(jīng)由老娘的手毀滅。我為你搭起了廟宇塑造了金身,要不要把你打回原形,全看姐姐高興。

分手果然只需要一個人就能夠做到。只要你能承認,你愛的是一場幻覺,以及幻覺作用下的自己。

他人即地獄,所以更沒有必要為了一個男人活得性情失真。男人仿佛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男人,怎么活都能被接受。而女人,鋪天蓋地的書都在教女人怎么做女人:有魅力的女人,有修養(yǎng)的女人,做個優(yōu)雅的女人各種。可是我想這不過是男權社會下女人為了順應潮流而折磨自己的白癡產(chǎn)物,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是為了犯賤,我腦袋上自有一個妖嬈無比的小宇宙,這點小傷,傷不得我。

所謂愛情,不過是有的人來了又走了,有的人始終沒回來,有的人一直在。

但是我并沒有改變,仍然能夠站在陽臺上吹風抽煙,還是那個插科打諢無所不能的宇宙超級無敵美少女人人小姐。只是傷疤又多了一點。

窗子外面還是陰沉的天,玻璃上霧蒙蒙似有淚光。

但我心似云復晴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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