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成閨蜜的發小

我和路楊已經很久沒聯系過了,領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各奔東西之后我們甚至都沒有互發過信息。我們的父母倒是聯系得頗為緊密,我的母親和她的父親是老同窗,又一起遷居到了德城,空閑之余總約在一起打麻將,路楊的消息我也多是從和母親的閑聊里獲悉,比如最近一次,母親說,路楊的父親來他們的牌局整個人垂頭喪氣的,聊開了才知道,路楊又跟他們鬧脾氣了,甚至于怒斥他們為何在雨云之時沒有做好安全措施阻止她的出生。這犀利的言辭可讓頗為注重臉面的路叔叔羞憤至極,按理是說以他的性子是定然不會將這檔子視為家丑的事情拿出來談論的,想來是路楊跟他的吵鬧是越發頻繁又激烈了,讓路叔叔心力憔悴到面子也顧不上了。

我和路楊大概是在襁褓里的時候就認識了,在我可追溯到的記憶開端,我們就已經是在一起搞破壞的好搭檔,她比我小一歲,還有一個更小的妹妹曉蘭,也是因為上一輩的同窗情誼成了我們的小跟班。

現在想來自己都生出奇怪,我們仨竟然從未私底下相約結伴,路楊的小學和我的學校就差一個拐彎,我們卻從沒想過要在放學之后一起去買零食逛小商品店,我們的頻繁見面僅僅是因為父母們每周相約的麻將局,常常是從禮拜六的午后開始到晚上十點十一點,似乎更像是被動綁定的玩伴,如此說來,大概在我們都沒有判斷能力的年紀就已經埋下了歧路的伏筆。

我們的父母們到現在都不知道那時候我們仨待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他們都以為自己的女兒很乖順,而事實上,我們干得最多的就是偷東西。最常偷的是煙花爆竹,當時還沒有禁放,這些東西也不是僅屬于春節,平常的日子里也有商家在賣,我和路楊很是喜歡這種噼里啪啦冒火花的玩意兒,每個禮拜總要搗鼓一點兒“沖天炮”呀,“小蜜蜂”呀來玩兒,那會兒的售價并不高,奈何我們口袋里的零用錢太少,癮又太大。我們輪番向父母撒嬌討零花錢,但這招也就最多用兩個回合,再去討總歸是會被駁斥的,于是,像其他很多事情的決策一樣,我們錯落地做在樓梯間的臺階上“共商大計”,最后達成一致,買了這么多,再去拿一兩盒不是什么大事,沒錢就先不給,下次拿到了零花錢再給。于是我們嘗到了兩份快樂,一份是煙火帶來的,還有一份就是我們把“拿”這件事兒當成了過家家,聲東擊西的協作都是有劇本兒的,跑兩步都帶了動作,比如像白娘子一樣假裝自己是飛走的。

這項業務后來又有了些許擴展,因為煙花爆竹店總開得不穩定,開一段時間就關閉了,后來附近沒有了門店,我們最常做的事情就變成了吃串兒。路楊的家就在她讀書的小學后面,學校門口有一家冷串串格外地好吃,開店的是一對老年夫妻,老爺爺的脾氣出了名的臭,只有他守店的時候孩子們都不敢去,都得等著老奶奶現身了才屁顛兒屁顛兒地圍到攤子前。那時的成年人都不屑于吃這些小吃,至少我是沒見過幾個大人去攤邊兒,周六不上學,攤子前就格外冷清,爺爺奶奶也沒在顧攤,都在忙著別的活兒。捅過了螞蟻窩,抓遍了蚱蜢百無聊賴的我們覺得該來點兒小食和飲料了,確認過眼神便鬼鬼祟祟地朝著攤位挪了過去。我們也不算全昧了良心,留了錢的,夠不夠是沒算清楚,但是覺得是公平交易還帶點兒小刺激。再后來,我們還挨家挨戶“再分配”各家訂購的牛奶,順走小賣鋪里的泡泡糖……當時年幼無知,做這些偷雞摸狗之事全無羞恥感,幸好后來一朝明了是非就罷手了這些不良趣味。

這樣一周一會的日子就這么按部就班地晃到了中學時期。我和路楊考進了同一所初中,分到了同班。兩對父母連著好幾個星期感嘆緣分,而我們,倒從一開始就未曾流露過興奮,其實當時并無心,現在想來,殊途未曾同歸的路大概就是從看到那張排班表開始的吧。雖無興奮但因熟識,我們就如同慣性一般選擇做了同桌,巧合的是,班主任是曉蘭媽媽的同學,家長們提前打了招呼,我和路楊格外地被關注。

第一場摸底考試開啟了6年的角力,我們這一生,很長的時間里總是被數字拿捏,成績,名詞,體重,年齡,資產,資歷,職級,薪酬……虛榮和羞恥皆來于此。那一次的考試結果我記得很清楚,我考了班級第三,班主任告訴曉蘭媽媽,我有考年級第一的潛質。路楊考得如何我卻是全無印象了,而班主任對她也未多做點評。父母心里便有了心照不宣的較量。在這之后,初中三年我們便沒再做過同桌。

三家的麻將局在我們進入初中后維系了一段時間后就斷掉了,直接原因我并不清楚,目之所及的變化就是,路叔叔在股市里大賺了一筆,供職的兵工廠生意也有了大起色,訂單排到了多年之后,升了職,整個人容光煥發,穿著打扮也捯飭了一番,言談舉止里也加上了似乎擁有這般資產和職位的人就該有的拿腔拿調,漸漸地,禮拜六的歡樂時光里歡樂的就只有他們夫妻倆了,曉蘭的父母開始投身到種葡萄養雞這樣的農產事業中,而我的父母,正好走在了逆風,家庭收入大幅下滑,路叔叔說什么聽在他們耳里都顯得尖銳。我猜,大概是這些成年人的悲喜再無法相通,所以就不約而同地散掉了周六的牌局。

然而對比并沒有因為空間的距離而弱化,畢竟我和路楊還在一個班里。她在自此以后的六年里都陷在了刻苦學習之中,課桌上永遠對著一摞習題卷冊,課間午休體育課都在學習,可成績卻始終跌宕在中檔水平,偶爾爭到一個中上卻又總是后繼無力。而我,連個正式的筆記本都不曾準備,課間休息,體育娛樂一樣不落下,成績卻名列前茅。我成了路叔叔口中別人家的孩子,而路楊在父母一系列明示暗示下不停努力反復受挫。她和父母的關系從那時起就漸行漸遠了。

我們同班了六年,高中開學第一天查分班表時,父母又開始客套地浮夸地感慨緣分,而路楊臉上全無喜色。

踏入高中的第一份壓力和三年都無法擺脫的標簽就是學號。這是我們被錄取后參加分班考試的結果排名。能進入一二三班說明都是年級優等生,而學號就暴露了你是鳳尾還是龍頭,像極了科舉,及第又如何,進士還是同進士,驕傲還是羞辱,一字之別,一念之間。這還不是僅有的數字標簽,另一份動態標簽則是我們每一場考試的座次,第一考場第一排第一列是上一次大考的年級第一名,以此類推,大考包括月考、期中考、期末考、全科模擬考。每一次大考之后班主任會把排名表貼在教室前面或者后面的黑板旁,每個人的成績,班級排名,年級排名就這么赤裸裸地擺在那里供所有路過的人審視,嗯,也許不能用“路過”,都是專門去看的。然后在下一場大考前,你還會被考場序號和座次再次提醒一遍上一次的榮辱。我似乎待過一次第二考場,其余時候都在第一考場,我成為一些人的目標,被關注著每一次大考的沉浮,路楊就是這些人其中之一。我很少關注她的成績,現在想起來也只能用一個模糊的“還行”來概括。

優等生有優等生的壓力,這話說出來很是凡爾賽,可每個人,主要矛盾不同,由此產生的焦慮和壓力卻很難分出個高低。我不曾有過驕傲,也從未對她炫耀,我只是在我所需承擔的壓力里一樣無法釋懷,所以沒有辦法再去關注別人的比拼。后來田馨告訴我,我這種實則因無暇關注呈現出來的“不把別人放在眼里”的表象對中流盤旋的人可真是給足了壓迫。特別是,當路楊還有一個每每拿我與之比較的父親。

她是在這個時期開始壓抑不住自我。嗯,我不想用“叛逆”這個詞,在我看來,有一種我行我素是建立在清晰認知上的,除了違逆父母意思,總體是無愧于心的。路楊就想得很清楚,她并非刻意為難父母,她只是越來越相信自己對是非的判斷和對得失的取舍,也逐漸攢出了捍衛自我的勇氣。她很喜歡八卦,《當代歌壇》期期都看,也喜歡探索兩性親密行為,在此領域所閱覽的書籍尺度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她倒是不忌諱偶爾在此話題上從科學的角度以不跌破廣電的尺度顯山露水一番,她依然把握住任何類似體育課的時間奮筆疾書但她也同樣在主學科課堂上偷偷看新一期的《科幻世界》。所以,她時而想得明白,時而又回到壓抑自己的老路上,以不上體育課和高聳成堆的習題冊安撫自己是不是自行其是的不安。在矛盾里曲折前行是十年寒窗苦讀的常態,為什么明明強身健體也很重要,上滿40分鐘的體育課卻心有愧疚,為什么午睡更有利于生長發育,閉上眼就開始懷疑自己怠惰,為什么同為書冊,五年模擬三年高考才是正途,課間時間翻一眼《科幻世界》都會被老師家長嗤之以鼻。路楊已經很努力了,可她的父親還嫌自己鞭策得不夠。憂郁和失落在這個過程中相伴而生,能力配不上野心尤其痛苦,甚至連這野心都不知是生自心底還是別人強加的,于是,堅持了自我也別扭,壓抑了自我也郁悶。唯一確定的是,跟這老父親著實話不投機半句多,既如此,不如保持距離,各得安生。

除了老父親還要保持距離的,是我這個“假想敵”。機緣巧合之下,我們又做了同桌。班主任也是老回路清奇,竟然發明了三人同桌的新座次。基于某一次考試的結果,我們正好排在一桌,我在中間,她坐我左手邊,總是要把桌子拉出10cm以上的距離,我們合又不合,像又不像發小的關系讓我右手邊的同桌頻頻吐槽。再后來,她單方面取締了和我的同桌關系,把桌子搬到了最后一排,一個人坐,就這樣持續到了高考。

這一路上她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父母在同一個廠區,小學同校,初中同班同桌,高中隔壁班,在外人眼里,他們應該是“兩小無猜”的關系,畢業后自然就會走到一處去的人,可是他們卻走了個天南地北的路子,后來再沒有交集。誰也不知道,那些年他們親密無間,比肩共進,愛情是否造訪過。只知道,他們也有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也有過長時間的拉鋸,而她如何奔跑也不曾趕上他的步伐。

高考之后,我們就不再有過聯系,屈指可數的幾次同學聚會我們也不過匆匆一晤,連寒暄都簡潔的只有一句“好久不見”。她的人生軌跡就只有在我和母親的閑聊中偶爾展露一些過痕。

我們很有緣,可惜十幾年相處也不未生出多深的情分,但她依然是我回憶里拿了番位的存在,觸景生情時也有幾次想起的是她,無論何去何從,總是念她一句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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