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浩瀚無垠的夜空中群星璀璨，銀輝色的光海如同雷電般，時斷時續地閃過天際，照亮了人世間紛繁的夢寐。月光悄無聲息地穿透窗臺，我從柔和的光雨中跌落在陽臺上，伴隨著一聲悲涼的嘆息，我躺在地上，心力交瘁不已。

“第九十六次。”我麻木地望著穹頂的那輪明月，自言自語道。

我知道，我又失敗了，一切還是未能改變。我仿佛度過了一個季度，可當我轉頭看向墻上的時鐘，時間僅僅才過去不到兩個小時。

晚上22：10。

“為什么？……為什么！”我懊惱地一拳砸在地上，始終沒能想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一個多小時前，我站在陽臺上，翻開書中《月相輪回》那一章，心中所想盡是與頌天歌相處的過往時光，看到書上寫的“每經過76.1年，在中秋滿月之時，“朔”和“望”便可以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改變現實，一天過后即可再返回現世”，我輕蔑地笑笑，合上了書本，心想著那些玄幻的故事，無非是哄騙小孩子入眠的童話罷了，人死不能復生，這是萬物此消彼長的自然規律。

我望向月亮，萬般思念的情愫涌上心頭，可當我緩緩念出“月相輪回”四個字的時候，好似有一滴淚水融入心潮，泛起層層波瀾，一道月光照射在身上，我渾身的血液都在為一股莫名的引力所顫動，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漸漸我發現，自己的眼角處騰起絲絲光焰，我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那感覺微涼且柔和，等我再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身處虛無的銀河中，四周緩緩浮現出一幅幅畫面，如同電視劇般放映著曾經的光景，滿滿覆蓋了整片宇宙。

“難道，我真的可以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我驚訝得合不攏嘴，然后試探性地走入一幅畫面。

隨著身體消失在畫面中，我眼前慢慢顯現出一道道綺麗的彩虹橋，然后轉瞬即逝，我回到了過去，而她就在我面前。

那一刻她臉上洋溢著燦爛的微笑，而我早已淚流滿面。

經過反復試驗，可以肯定的是，我確實穿越了時空回到過去，也能人為地施加干預改變過去曾發生的一些事情，可每當一天過后，我回到現實，雖然那些我被改變過的事情都能得以實現，但命運的軌跡卻總是劃著詭異的弧線，通向唯一的終點——頌天歌的死并沒有改變。

縱使我有七十二般變化，可在那一天，她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導致死亡，車禍、火災、溺水、雷電……每一次慘痛的事故對我來說都是觸目驚心，連番刺痛了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之遙，你說，如果我們重新回到相遇那天，你還會選擇和我在一起么？”

婉婉之音回蕩在耳邊，我想起過往的日子里，有一次和頌天歌在湖畔小徑悠閑散步，她挽著我的手，溫柔地問道。

微風撩撥著湖面，輕柔地掠過發絲，吹起陣陣思緒，我深情地看向她，說道：“當然會啦。”

她聽完古靈精怪地眨著眼睛，對我說道：“如果你還留記憶，想做些什么呀？”

“告訴你，我是你未來的男朋友！”我假裝霸道地向她宣示主權。

她捂著嘴笑了起來，眼里柔情似水，繼續問道：“你要怎么向我證明呢？”

我一臉壞笑，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會說，我知道你小時候被燈泡砸過腦袋！或者……你肚子上有塊……”

“你這個變態！”她生氣地嘟起嘴巴，連忙捂住我的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如果你知道，我們要經受很多痛苦和難過，你依然會這樣選擇么？”她看向我，笑容消失在臉上。

我沉默了片刻，猶猶豫豫的，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我看向她，她卻低下頭抿起嘴，似乎在期盼著什么。

“如果是這樣……我可能不會再選擇與你相遇。”我略顯落寞，可比起失去，我更在乎她的感受。

“那你呢？”我調轉槍口，反問道。

“我還是會選擇你的。”她認真地說，話語里滿是堅定。

“為啥？你傻呀！”我掐著她的臉蛋兒，調侃地說道。

“你才傻呢！”她一把掙脫了我的手，跑上前去轉身望向我，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白兔，可愛極了，說道：

“因為我愛你啊！”

她笑著，那笑容好似人間的四月天，溫煦而動人，照進我的靈魂深處。

我回過神來，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既然我無力改變頌天歌的死，索性就不要和她相遇，離開我，她也一定會幸福的。

我下了決心，重新站起身來，順手從地上撿起那張做了記號的紙，打量了一番。

每次在穿越回過去之前，我都會在紙上做好記號，我再次拿起那張皺巴巴的紙，上面的記號已經是密密麻麻，嘆息間，我數了數那些歪歪扭扭的豎線。

“咦，怎么是九十九個？”我怕是自己眼花查錯了，于是又從頭到尾數了一遍。

“還是九十九個？”我皺了皺眉頭，這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應該是九十六次才對啊，怎么會有九十九個記號？”我端詳著紙上的印記。

按理來說，我不會多做記號，但紙上記號的數量確實要比記憶中多劃了三次，這就意味著，有三次穿越我沒有留下記憶。

“這是怎么回事，真是奇怪了！”我有些困惑，渾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

左思右想也很難得出一個答案，我便沒再多想，而是將多出的三道記號打上了圈作為提醒，隨后在密密麻麻的紙上又劃上一道豎線，然后再次念道：

“月相輪回！”

月相之力再次驟然發動，我又一次步入虛空銀河，看到那初次相遇的畫面，不禁回想起那年9月13日中秋節，我第一次遇見她……

蟬鳴奏響了序曲，今夜便只有一個主題。

入秋后的天氣并未轉涼，空氣中還彌漫著溫熱的潮氣，我正背著黑色的皮包匆匆趕往教學樓。

身為法學院大四的學生，我正在全力備考國家司法考試，細細想來，時間已有五個月有余。臨近大考，我緊繃的心遲遲不敢懈怠，哪怕是中秋節也是風雨無阻，生怕稍作懶惰留了遺憾。

今晚我收到了學校的群發短信，因為節假日留校的學生不多，學校關閉了圖書館。我原本是在上午到教學樓A105教室上自習的，本想著吃過晚飯后，和室友一起約到圖書館四樓自習的，結果因為學校通知閉館，只能取消原計劃，自己一人再回到教學樓。

當我再次邁進那間教室時，發現除了一對男女，只有一個女生坐在最后一排敲打著鍵盤，像是在修改些什么。上午自習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這個女生了，也恰恰因為她的出現，我這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

她穿著淡黃色的連衣裙，一卷長發稍觸白皙的酥肩，發絲中卷起朵朵漣漪，容色如新月生暈，透出淡淡紅粉，曼妙的輪廓下包裹著勻稱的身段，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清澈且純凈。

我駐足而立，望得出神，而她不經意間的凝眸對視，讓我面紅耳赤，我趕緊避開目光所及，坐到她身旁隔著過道的座位上，若無其事地翻出講義，心里卻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暗暗罵道。

“馬上就要考試了，我在干什么？”

我輕輕拍打著自己略微發燙的臉頰，試圖讓自己沉下心來，可越是掩飾就越是做作，自己從頭到腳都顯得十分不自然，許久后，我那顆躁動不已的心才漸漸趨于平靜。

樹影綽綽，搖曳著不斷積蓄波紋的心河。天花板上的感應燈間斷閃爍著，忽明忽暗的有些惱人，教室里的人便像迎風的小草，隨風搖擺以保持頭頂的光亮。

趁著復習間隙，我偷偷瞧向一旁的女生，只見她同樣被感應燈折騰得不耐煩，拄著手腕，表情有些無奈。

見狀的我一時腦熱，抄起復習資料就坐到她的正前方，借此使她頭頂的感應燈一直保持明亮。

可一坐過去我就后悔了，我被自己這番莫名其妙的舉動羞得面紅面綠，僵硬地呆坐著，而身后的一切也像是被凍結般，歸于夜的靜謐。

“自戀什么呢？人家可能都沒注意到你。”我嘲笑起彷徨失神的自己，連手腳在此刻都變得無處安放。

片刻后，身后又慢慢響起“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鍵盤聲，我這才喘過氣來，重振旗鼓投身試卷的戰場……

“鎖門了鎖門了。”值班的保安大叔帶著一串叮當作響的鑰匙，輕輕敲著門，示意我們該回宿舍了，原先的那對男女早已離開，此刻教室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故作鎮靜地收起行囊，然后落荒而逃，可當我走到門廳拐角處時，卻停下了腳步，我知道，自己還有些不舍。

“就此別過？”驀然回首，我竟發現遠處的她正焦急地關著門，扭頭瞧向門廳的盡頭，有一瞬，她的動作仿佛變得遲緩許多，我們四目相對，慌了神的我見勢不妙，于是再次倉皇出逃。

蝴蝶搖動著含苞欲放的花蕾，悄無聲息地觸動著命運的脈門，時空再次停滯在某刻，也許，這一切都在劫難逃。

月色撩人，花香四溢。視線里的樓宇逐漸遠去，我漫步在路燈昏黃的林蔭小徑，月盤也在云中同步穿行，伴隨著空氣里彌漫的甜膩，她緊隨其后，踏出醉人的舞步，我試探性地放慢步伐，而身后的她也隨之慢了下來，我們就這樣相伴無言，直至各自離去，結束了今晚的鵲橋。

此夜無寐，我輾轉反側，滿眼都是她舉手投足間散落的星辰，想著想著，我竟然懊惱起自己的含蓄內斂，對自己的無動于衷追悔莫及。

“沒事沒事，過了今晚，我就會忘了她的。”我猶如一個矯揉造作的小姑娘，在被窩里亢奮地橫沖直撞，最后醉入美夢。

第二天早上，我仿若酒醉初醒般抻著懶腰，雖然意識已然清醒，但心尖殘留的悸動卻依然蓄勢待發。

“清醒點吧陸之遙，少想這些沒用的。”我自言自語道，隨后換上白T恤，套起藍灰色的短褲，背著皮包在食堂吃過早飯后，朝著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按照往常的習慣，我一直會在圖書館四樓的古籍借閱區上自習，此時恰逢考研期間，今早來圖書館的人也是絡繹不絕，一排排書桌坐得滿滿當當。

我順著桌椅排列的方向一路走去，終于發現一個空位，急忙上前拉開椅子，剛想坐下，抬頭一看卻瞠目結舌，對面坐著的人竟然是昨晚那個女生！

她依然身著淡雅的連衣裙，精致的面容一見傾心，潔白無瑕的肌膚似山間小泉般清澈。她注意到有人走來，便瞧了一眼，我連忙避過視線，假裝不在意地坐到她面前。

“她會不會認出我了？”我有些忐忑。

本以為我們只是蜻蜓點水一樣掠過彼此的世界，可巧合卻將所有的美好重新串聯，我回想起昨晚絲韻猶存的月中漫步，甘愿就此沉淪。

我偷偷瞥向她，只見她躲在電腦屏幕后，臉頰宛如秋天的楓葉，碧水淋漓的雙瞳閃動著迷離。

“這么巧的么？”內心的蠢蠢欲動被再次點燃。

感性沖破了理智的束縛，我再也按捺不住被壓抑的情感，遞給她一張紙條，上面寫道：

“你還記得我么？”

她輕輕收起紙條，片刻后重新折好，再次遞給我，我已然做好了被斷然拒絕，然后全身而退的準備，等到我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張紙條，只見兩個字躍然于紙上，她寫道：

“記得。”

我欣喜若狂，再次偷偷看向她，而此時的她也在注視著我，我們相視一笑，兩塊冰山就此消融。

“你在寫論文么？”我挑起話題，又把紙條遞了過去。

她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略顯羞澀的在紙上寫著什么，這一切都被我盡收眼底，甜膩得叫人無法自拔。

“學姐我在寫求職簡歷。”她回應道。

聽到她以學姐自稱，我有些不痛快，連忙挑釁地寫道：“不一定是學姐哦？我可能比你大。”

“怎么可能，學姐我已經研三了，我們打個賭，輸的人請吃飯！”她不服氣地寫道。

“好啊，瞧好吧。”我把紙條和學生證一并推給她，她一把抽走看了看。

“你怎么上學這么晚？”她有些疑惑。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怎么？還不服么學妹！”我得意地望向她。

“切……晚上請你吃食堂，獅子頭配青菜怎么樣？”她托著下巴，有些不甘心。

“真摳門！禮尚往來，之后我請你看電影怎么樣，《我和我的主公》在下個月就要上映了，聽說口碑不錯。”我回應道。

“別太過分了！學弟！”她的臉越發紅潤，悄悄縮到電腦屏幕后面。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紙條再次被遞了去。

“頌天歌……你呢？”

“陸之遙。”

……

紙條在桌子兩端盡情飛舞，我們卻渾然不知，命運早已悄然降臨。

歲月如歌，音符在晝夜交替中跳動著，譜寫出婉轉激蕩的旋律。

過往的回憶如走馬燈般在腦海里快速流動，我知道，該和這一切作告別了，我緩緩走向虛無中的那幅畫面，像是最后一次月中漫步。

“月相輪回。”我默默念道。

七彩絢爛的時空隧道從我身旁呼嘯而過，逐漸匯成現實的色彩，四周所見變得熟悉起來，眼角的焰火漸漸散去，月光將我送到湖畔一旁的石橋上，我站穩腳跟，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9月13日，凌晨5：20。”

天還未亮，一切都來得及。

“天歌，我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