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久了,每次回家都是一種儀式。
出行前一晚,將所有的活動推掉。不管任何聚會,不管任何應酬。因為折騰一晚,再經歷一整天火車,整個人的精神狀態會不一樣。父母看到你的疲憊和憔悴,會心疼的以為,這是你整段生活的狀態,然后為此無比擔心。
夜晚,將要拿的物品列出清單,反復檢查。入睡前,將手機里的鬧鈴填滿,恨不得每一分鐘一個鬧鈴。整晚夢里輾轉反側,半夜驚醒好幾回,夢到的都是睡過頭的一切種種。折騰一夜后,必定會在第一個鬧鈴前十分鐘,準時醒來。
幾年來,這已經成為習慣。
回家的味道,是甜的。
捏著薄薄的火車票,拎著輕便的行李箱,坐上凌晨依稀能看到晨光的出租車,想象著回家一切的種種,整顆心便樂開了花。
平時舍不得打的車,今天舍得了,因為要回家。平時舍不得叫的棒棒,今天舍得了,因為要回家。一切的顧慮,在回家面前,都好像變得不值一提。
路途中的味道,是辣的。
以往的我胃口很大,每次回家都要帶三桶面三袋面。火車上的一日三餐,便是將桶面打開,調料撒好,然后將袋裝泡面的面餅用力壓入桶里,熱水一沖,面條一漲,撐的包裝紙都遮擋不住,一揭開,便滿世界的辣味。
這種很沒形象的吃法,吸引搭訕的功能卻是滿星。
旁邊打工的大叔,都會問一句,小伙子,你買的是什么牌子的泡面啊,為什么這么多?我說大叔,不是牌子的問題,是我放了兩包的原因。
隔壁的妹子問,你怎么不買零食呢?我說,我一個人走,就將就一下啦,買太多零食覺得好娘。
上鋪的阿姨問,怎么不吃盒飯呀~我說,火車上的大廚太厲害,能把雞蛋土豆和白菜做成一個味道,我實在是佩服。
然后,大家便都打開了話匣子,整個旅途便熱鬧起來。
路途的夜晚,是百味的。
以前矯情的年紀,總喜歡在夜晚整個車廂的人都睡著以后,支起睡了一天毫無困意的身體,靠在窗戶上,看著窗戶外迅速后退的景色,別上耳機,發發呆,想想心事。太鬧的音樂,會讓心情變皺,太安靜的音樂,則會讓困意太早襲來。所以,大一時候,每天晚上單曲循環的音樂便只有劉惜君的《我只在乎你》,大二的時候加了李榮浩的《模特》,大三的時候加了周杰倫的《手語》,從此,這三首歌變成了回家歌曲鐵打三部曲。
后來慢慢發現,每一個歸家的游子,都似曾相識。大家都有著或大或小的夢想,心里都有一份或遠或近的牽掛。所以,聽歌聽罷,便會尋找和我一樣默眼看窗外的人,說說話,聊聊天。有時候說開了,會把整個車廂睡不著的人都吸引過來,大家在一起聊各行各業的趣事,不亦樂乎。聊到困了,依次退出,上床睡覺,互祝平安。
歸途第二天的味道,是溫熱的。
回家的火車無法直達,所以每次回家都得在太原逗留片刻,吃一餐飯,再坐下一趟回家的火車。所以每次在太原待著的這幾個小時,就成了每次回家的第一個欣喜地。
在南方吃膩了米飯的我們,第一餐飯往往是面條。剛下火車,頂著一身的疲憊,吸一口干燥的空氣,踩著凌晨的寒意,走進一家普普通通的小餐館,叫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然后,放下行李拿起筷子,等待著這回家的第一份期許。
叫一碗熗鍋面,勁道的面條躺在碗里,各式配菜灑在其上,配上濃濃的湯頭,還沒下嘴便感覺到了濃濃的鄉味。吹開熱氣,喝一口熱湯,用舌頭和上顎將牛肉壓碎,夾起一根彈性十足的面條。圍繞全身的寒氣,就都變成了滿滿的幸福。
進門的味道,是酸的。
學生時代,害怕爸媽提前知道回家時間而擔心許久,便和朋友商量,打死不告訴爸媽自己的回家時間。如此這般,待到到家時,一敲一開門,便滿屋的驚喜。
許久前的某一個冬天,我剛到太原,和朋友在飯館吃飯。媽媽發來視頻要求,我忍住笑,說,老媽,我現在在忙,要不晚上我們“真人”視頻吧~媽媽說好,便掛掉了視頻請求。一抬頭,小伙伴也如法炮制的告訴了他的爸爸,然后,兩個人在飯桌上笑得不可開交。
下午到家,踩著咯吱咯吱的雪地,想象著回家的情景,心里一直告誡自己,控制住,不到敲門時候,不告訴爸媽。但是,當一拐角,看到家里的陽臺時,便再也控制不住,掏出了手機。
老媽,想我了沒?
想了啊。
想不想現在看到我啊?哈哈~
想啊,但是你還沒回來嘛
哈哈,老媽你開門,就看到我了~
電話那頭,老媽匆匆掛掉電話,片刻,就看到她穿著輕薄的衣服從屋里飛奔出來,欣喜若狂的向我跑來。
正值寒冬,天氣尚寒,她就穿著一件單衫接我的行李,我們開心的抱抱,心里又甜又酸。
回家的味道,是酸的,是咸的。
每年回家的重頭戲,便是睡睡睡,和吃吃吃。心靈手巧的奶奶,無論我回家多久,都能讓我每天的伙食不重樣。爸爸和媽媽,也會想方設法的用各種水果和零食,讓我除了講話和睡覺以外的嘴巴閑不下來。
不管吃什么,我都會因為貪戀家鄉的老陳醋,而把每一種飯食調配的五味盡失,只剩酸酸酸。每次吃完飯,舔舔被老陳醋刺激到發白的嘴唇,便覺得心滿意足。
既然回家,當然不能忘了燜面。離家不遠的鐵鍋燜面,是每次回家的必去之地。
每次都和小伙伴調侃,如果有一次回家沒吃燜面,就好像沒回過家一樣。
幾個人圍著坐一桌,叫上涼菜,買來飲料。相互開開沒大沒小的玩笑。一會兒,阿姨將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菜端上桌來,然后,整桌人的心思,便都集中在了低沉的咕嘟嘟聲中。等待片刻,服務員將鍋蓋打開,眾人便迫不及待的大快朵頤。待菜品幾乎消耗完畢,舀出湯汁,放上面條,繼續合蓋燜制。再等片刻,揭開蓋子,將做好的湯汁一淋,便成了我們魂牽夢繞的美味。
世間百味,最神奇的便是咸。甜辣酸苦,都是太淡了無力,太重了發膩。只有若有若無的咸味,才讓人欲罷不能。瓜子的受歡迎,很大程度上便是由于他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咸。牙齒一合,剛能品嘗到一點咸,便已經下肚,所以為了重復那一點點朦朧的味道,人們便會著了魔似的,嗑到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燜面也是如此。初次嘗試的人,會受不了他的咸,覺得,這么干,連湯都沒有,怎么下肚?但他的精妙卻在于此。恰到好處的咸味,讓你覺得永遠有一絲饑餓感填不滿,只能一筷接著一筷,停不下來。當你吃到肚子滿滿,再來一碗熱湯,滿腹的食物讓這一碗溫暖一沖一泡,頓時就能體會出吃飽的幸福感來。
離家太久的人,體質也會發生變化。特別是對我這種過敏性體質的人來說,每次回家,都是一種折騰,一種磨練。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每年回家,都會大病一場。輕則感冒發燒,重則臥床不起。病的種類千奇百怪,每年一換,讓人懷疑,我最適合的工作是不是到醫學院做標本。
一開始,爸媽發愁,以為我缺乏鍛煉,懷疑我是否有在外生活的能力。每次開學前夕,看著我尚未痊愈的身體,爸媽的眉頭都擰成一團。但是很奇怪的,一上火車,一到重慶境內,什么病都會不治而愈。也讓我懷疑,火車是不是我的復活出生點。
就這樣三番五次,爸媽也終于見怪不怪,放下心來。
不怪是不怪,每次生病時,全家人還會提心吊膽。我一咳嗽,奶奶和爸爸便整宿睡不著。我一發燒,媽媽便忙乎半宿。每次或胃疼或發燒或頭疼,媽媽都會心疼的抱著我,為我準備暖水袋和熱水,而我,也只有在媽媽懷里,才能睡個安穩覺。
或許離家太久,我的身體也想找個借口撒撒嬌吧。
所以,回家的味道,除了飯食的酸和咸,也有媽媽心疼時流在心里眼淚的咸,我看著爸媽忙前忙后心中的酸。
離家的味道,繼續百味陳雜。
不管我回家時行李多少,走的時候,家人總會把我小小的箱子塞得滿滿當當,順便準確預測我的力量上限,為我準備一個恰好拿得動的大包。然后,將恍如逃難的我送上火車。
臨行前一晚,必定失眠。看看家里的家具,心里想的都是,這次回家,那張床還沒躺,哪個地方還沒去。然后,輾轉一晚,直到臨行的鬧鈴催促。
許久前的一晚,我買了半夜兩點去往太原的火車票,爸爸怕我火車上睡著,所以好說歹說,陪我坐上了去太原的火車。
到太原是凌晨四點,下一趟火車是八點半。在天色還沒亮的太原,一對父子提著行李,在火車站對面的肯德基邊坐著邊打瞌睡。好不容易熬到七點,老爹帶我去旁邊的早餐店,掏出身上所有的錢,點了一份最貴的早餐,自己卻說不餓不餓,連半個小籠包都舍不得吃。
吃完早飯,叮囑幾句,爸爸披著軍大衣,去趕早晨第一趟回家的火車。看著老爹困到搖搖晃晃的背影。我心里百味陳雜。
朱自清父親是什么背影,我永遠都體會不到。但是那一刻老爹的背影,刻在我心里,足夠讓我感動一輩子。
家,是每個游子心里的夢。
他承載著家人的期許,祝福,和責任。
每個在千里之外奮斗的人心里,都有一扇魂牽夢繞的家門。
我們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將這扇門裝扮的更好,我們一切的汗水,都是為了讓門里的人,想起我們都帶著自豪的笑。
而我們在外拼搏的所有力量,都緣于門里家人,日日夜夜編織的襖。
愿每一位在外的游子,都能如愿以償。
愿每一位尚在途中的游子,都能平安抵達。
微笑。
離家前一晚,家鄉普降大雨。
但是我相信,我的未來,終會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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