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情感的邃夜,竟也璀璨如晝——紅樓夢閱讀筆記第五章(2)-2

美是一種玄妙而奇異的東西,只有靈魂飽受折磨的藝術家才能從混亂的世界中將其提煉出來。當藝術家把美提煉出來之后,這種美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認識的。要認識它,你必須重復藝術家的痛苦歷程。美是藝術家唱給你聽的音——毛姆

【原創(chuàng)】

但聞一縷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寶玉遂不禁相問。警幻冷笑道:“此香塵世中既無,爾何能知!此香乃系諸名山勝境內(nèi)初生異卉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制,名‘群芳髓’。”寶玉聽了,自是羨慕而已……

世界從虛無中誕生,但世界并非是一清二白的陳列,所以人在俗世生活所隱含的混沌中受著誘惑。虛無如同一面照妖的鏡子,眼前的熱鬧如不在其中檢驗,就不易認清它們的面目。作為不得不于俗世中成為自己的人來說,生活中如果未曾體驗過從自我轉(zhuǎn)身的奇妙一刻,并從中感受那虛無無所不在的靜謐和力量,就難得去定義生活的實在,并品嘗生活的甘美。

雖名“警幻”,卻并不是要全盤否定、為了否定而否定,它只是暫時否定虛幻、否定無明,并通過這種方式來找到真正美的事物,以及肯定美。越是面對美的確定無疑,人們越是在勇于追尋中肯定自我,越是在俗世中不屈從。

“群芳髓”——女子和情,就是曹雪芹筆下美的顯現(xiàn)。

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說道:“此曲不比塵世中所填傳奇之曲,必有生旦凈末之則,又有南北九宮之限。此或詠嘆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若非個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diào)。若不先閱其稿,后聽其歌,翻成嚼蠟矣。”

人為曲中人。回歸人的原貌,并在人事中相依;人事中相依,則可譜入管弦,并于個中之人,方得其妙。

曹雪芹著人述事,不必再受傳統(tǒng)文學規(guī)制的約束,人自身以及事物成為首要目的,人有多豐富,形式就有多豐富,這在久久沉睡于意識形態(tài)的文學來說,是一件多么得人心的事情。

〔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諏χ?,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v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這首詞讀來,充滿了深深的虛無之感:“山中高士晶瑩雪”,放在“空對著”之后,無美可憑,是陡然峻冷下的嘆息。

“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那美的,永遠帶著心頭的牽掛。正如虛幻凸顯了美,當美好的事物難以挽留,虛幻也因美而凸顯。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那彰顯著美的事物,總是易遭誹謗。唯有信念著美,才讓人于這世中,頑強地創(chuàng)造美,并再次賦予美以美的地位——紅樓夢這部著作的創(chuàng)造本身,不就是這樣的例證嗎?

“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寶釵的悲傷,或許就緣于了她的在圓融中對美的背離——圓融和美,能夠兼得嗎?

〔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jīng)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曹雪芹的傷感,表達在黛玉的不盡淚里,美隨淚逝,淚便“辛酸”。

黛玉品格的第一位,便是美,智力以及其他,都是對美的依附。沒有對美的驚覺,沒有對美的當仁不讓,黛玉的智力就僅僅是尖刻而已。美與智慧之間的相互剝離,在著作中多有更直接的體現(xiàn)——丑人和蠢人,在紅樓夢中是并不少見的。

〔恨無?!诚矘s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xiāng),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里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這首詞中,對元春的美,絲毫不著筆墨,所涉之辭,無非是“榮華”和“天倫”;所謂“芳魂”,不過是“恨無?!焙汀笆幱朴啤?。

紅樓夢全文中,無論是元春還是寶釵,曹雪芹在二人的容貌、體態(tài)或者行止描寫上,并不圍繞美這件事情本身多著筆墨。即便需要涉及女兒之美,也多于此二人上表達得朦朧,止于表象上的描寫。相反,倒是俗世形制,多在二人身上有了實在的契合與依附。

相比黛玉之美,無論內(nèi)在心靈還是外在風情,對元春寶釵之美的描寫,已被曹雪芹大大地虛化了——從這里便可以看出曹雪芹對美的深入,以及對美的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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