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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寂寥,天光淡淡鋪滿勾欄橫檻。
賣瓷人是個剛及弱冠的少年,哼著曲兒站在橋頭,背倚濕噠噠的橋欄,不執傘,眸光靜靜投在面前白布為底的瓷器臺上。
橋下水上渡船人搖櫳,由遠及近,蕩開了鎮上的靜謐。水聲嘩啦啦響,賣瓷人側了側頭,眸光就那么往下一移,對上另外一潭眼底的幽水。
雨絲是細落落看不見的,他自然而然地就被鎖在了船頭正抬帽檐的人眼里。
情愫總是來得太快。
賣瓷少年抖出袖子里的那一塊冷冽的瓷方印,三步并作兩步從橋的這一側跨到那一側,剛好船頭穿過拱洞下,他將手里物一拋而下,那邊是穩穩接住,握在掌心。
賣瓷少年的眼里,只有那覆蓋大半人身的斗篷,和那人帽檐上的銀徽,點綴成他心頭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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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位少將,二十五,尚未娶妻。
家國動蕩,姻緣且先放一放。少將伏首桌案,勾出作戰策略,不經意眼光掃到硯臺邊那個瓷印,緊了緊眉。
那個橋上的少年郎,像干凈清冽的井水,讓他一眼便涼入心扉。
少將披了件大氅,他打馬疾出宅邸,在鬧市放慢腳步,調轉馬頭過橋。
少將一手扯韁,一手扣了扣帽檐。他瞧見賣瓷人抬眼那一剎那眼底涌出的春風,他伸出手,便將他騙上了馬。
原野的風中是枯草落葉味,遠方楓林一片火紅。少將就將懷里的人輕輕圈著,策馬疾馳在千里長天下,心神酣暢,仿若吃酒醉。
他被少年的長發拍打脖頸,他被少年的身骨輕輕摩挲,他低頭在他耳邊,沉靜地發聲。
“我叫徐師。”
聽得如玉珠落盤的清脆吟笑,賣瓷人轉頭,蹭了蹭少將唇角。
“展瓷。很高興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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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故事會平淡無奇,也沒有一條山路不會崎嶇險惡。
展瓷輕輕扣開宅邸的大門,卻是再也沒有那人身影。
他步過大門,這道門檻是少將無數夜里沖上陣的第一檻,門前是槍林彈雨,門后是宅邸溫存。
他越過回廊,這條小道是少將無數傍晚攜他吹風的地界,道前是一池星光,道后是晚風穿堂。
他推開廳房,這間屋子是少將無數白日出謀劃策的陣地,屋里是兩道身形,屋外是各奔兩方。
賣瓷人靜靜坐在那把紫檀雕花椅上,趴上桌面,久久沒有起身。
他手中還握著那一小方溫潤的玉,少將告訴他這是他從小系在脖上的保命符,去寺里開過光。
悄悄地,淚水決堤。
“喂,你把它給我,到底是誰沖鋒前線?”
“前線我去,你就為我鎮住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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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也太高看我了。
鎮住后方有什么用呢,你也沒有回來啊。
你看看,又下雨了,送來捷報那天也是雨霧蒙蒙。
我想著,你會昂首策馬,遞來捷報,再拉我上馬,我們再去原野好好逛一圈。
因為頭回我沒看著你,下次我會面對著你坐,緊緊貼在你的胸膛。
可惜啊,馬上回來的人沒有你,運回的尸骨也沒有你。
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想。”
他徒步過許多窄橋,都是木制的,都是在水上。
他會在下雨時,悄悄尋找那彎彎曲曲的水上道路,然后任雨絲飄搖在他眼簾。
他會擇在一處橋側,靜靜地蹲下身子。
他的目光穿透橋面木板的縫隙,直達水面,水面上少有漣漪,他的眼底卻暗涌翻騰。
他雙手捂面,來往的行人都沒有顧及他。偶爾雨中一道清冽的風,吹走他的思緒,吹來他的虔誠。
他說,我還要繼續走下一架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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