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是沒有什么正式的家風的。
對于老家的父老鄉親而言,家風是一個很稀罕的詞匯。鄉親們基本上一輩子都在忙著,為蓋房、結婚,為孩子掙學費,為孩子結婚……踏實生活中的他們往往無暇顧及子女的教育,當然也并不懂得如何教育。但是,于我而言,家風強調的更該是身教,后輩身上能夠看到長輩的影子。這,恰恰是家風的魅力與生命力。
我爺爺奶奶生育子女多,大伯和父親相差整整二十歲。我祖父輩的親人在我出生之前都已經去世的差不多了,他們那一輩人在我腦海中僅僅是父親口中斷片式的回憶,盡管這種片段一再地在父親口中重復。在父親口中,窮是那個時代的普遍境況,吃樹皮、樹根不僅僅是紅軍才有的故事;在父親口中,爺爺奶奶一輩子為生計操勞。爺爺去世之后,是奶奶和二伯把父親拉扯大。后來奶奶病重,一向成績優秀的父親輟學在家照顧奶奶,直到奶奶去世。但是,父親的學業也就耽誤掉了。每每回憶到奶奶,父親從不懊悔自己學業的耽誤,只是內疚沒有在奶奶臨終前讓她吃頓好的。在父親心中,奶奶的養育之恩是永遠回報不了的。
二伯脾氣不好,一點小事都會跟人爭執。在我印象中,他常常和我母親爭吵。除非鬧到不可開交,否則父親總會避開。那時候我討厭父親的作為,當然到現在我也不認為躲避是好的解決方法。上大學后有一次我和父親在屋里看電視聊天,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二伯。我清楚地記得那一次,因為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父親哭,而且是憋都憋不住地哭。他試圖控制,但是卻無力。他哭著回憶過去。他跟我說他小的時候奶奶身體不好,家里又很窮,是二伯厚著臉皮到外地乞討,養活著一家三口。為了照顧這個家,養活奶奶和父親,二伯沒上學,結婚也給耽誤了,一直到四十歲才在父親的逼迫下娶上了親……在父親心中,二伯荒廢的青春是自己永遠難以償還的債。那個時候,我開始體諒父親了。在他心中,有份情愫是可以蓋過一切困苦和不如意的,那就是恩情。
現在父親已過花甲,而二伯已是古稀之年。正如父親所希冀的那樣,二伯家和我們家早已如一家人。農忙時節,我和哥哥姐姐及堂兄都在異鄉工作回不來,二伯上了年歲,父親就成為兩家人的主要勞力。施肥、打農藥、拉糧食……兩家二十余畝的田地大部分是父親一人勞作著。父親從不抱怨,一直操持著,直到現在。
再過幾年自己就要到而立之年了。所幸謀得一份工作,讓父親不用為此勞心?;赝@二十余年,父親用自己的生活告訴我要懂得感恩,我也時時刻刻記著。謝謝初中時姚老師對我的鼓勵和信賴;謝謝大學時聶師在我人生路口上教會我趣味生活的力量和責任的價值;也謝謝那些在我幼稚瞎鬧時給我莫大開導和幫助的人。現如今,于我而言,恩情已是生命中一項重要的價值維度。
將來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我還不知道如何把一些自己所悟到的比較重要的價值取向教給他。但是爺爺奶奶以及父母的故事我肯定會繼續跟他說的,我想讓他明白一個道理,這也是聶師常常跟我們說的:生命的深度與厚度,與生活波折的強度成正比;人心所能蘊藏和傳遞的溫良,與其經受的痛苦和寒冷成正比;賴此深厚和溫良,身心始能爽朗,靈魂方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