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從老家打電話告訴我,七十歲的鄰居老賈上吊了。聽到這個消息,感到震撼的同時,腦海中隱約有嗡嗡的空鳴,霎時間一片空白,對之后母親在電話里講他臨死前的一些細節(jié),已經完全記不清楚了。
一個人的離去,生者抱以痛歌,在農村老家不算什么,家境富裕些的,就把喪事辦的熱鬧些,出殯當天把喪事吹唱班請來,搭好靈棚,供遠親近鄰的吊唁,哀樂悠揚,燃盡的紙錢在風中搖曳,兒女們的悲痛哭嚎聲總是會引起鄉(xiāng)人們對逝者的無限哀思。
老賈的離去,勾起了我對兒時家鄉(xiāng)的回憶。老家是河北南部的農村,衛(wèi)河和國道繞村而過,河流沖積形成的平原帶來了阡陌縱橫的土地,奠定了鄉(xiāng)親們衣食飽暖的基礎,耕地的多寡,莊家的豐歉在鄉(xiāng)親們眼里都是天大的事。因此,一個人是否勤勞,把莊稼地收拾的干凈,能多打糧食就是好農民的標準,可以得到鄉(xiāng)親們莫大的贊譽。九十年代初,農民還沉浸在包產到戶的喜悅中,“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在這里不是田園美景,而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辛勞與汗水換取的越過越殷實生活。
老賈是受到贊譽的最多的人。那時的他,年青有力氣,是個種地好手,更重要的是,腦子活泛,人又機靈,種地之余又干起了副業(yè),是我們村為數不多的最早買上拖拉機的人,夏季利用它給人收割小麥,秋季又可以給人耕地。后來他又購置了播種機和柴油機,寒來暑往,一年四季只有過年時才聽不到他家機器的轟鳴聲。隨之而來的日子越來越好,原來的土坯房被嶄新的磚瓦房取代,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
老賈還是個熱心腸,鄰居有日子拮據的,向他借錢,他從來沒含糊過;巷子里出現糾紛,你總能看到他出面協(xié)調的身影。有能力有善心,是大家教育孩子時經常提及的榜樣。
在經歷人生巔峰后,老賈生活遭遇了重大的挫折,妻子生病了,那時我還小記不清楚是什么病了,只記得那種病用的藥特別貴,而且還治不好,老賈沒有放棄,相比之前他更忙了,一邊掙錢養(yǎng)家一邊照顧病榻上的妻子。妻子在病榻上躺了五年,最終還是撇下了老賈和六個孩子而去。五年中老賈衰老了許多,人也變得沉默了。
妻子走了,耗盡了老賈大半生的積蓄,六個孩子還未長大,所以他們家機器的轟鳴聲更加頻繁了,老賈披星戴月的忙碌,掙錢養(yǎng)家,直到三個女兒出嫁,三個兒子結婚,歲月把滄桑銘刻進他的額頭,改變了他曾經的模樣。
母親后來說,七十多歲的老賈由子女輪流照顧,可能由于一些瑣事,與子女間起了點矛盾,一時沒想開就發(fā)生了這種事。從命運的大風浪中走過來的老賈,竟沒抵擋住人世間的冷暖,這樣的悲劇收場,怎不令人扼腕嘆息。
北方的冬天愈加的冷了,我回老家住了一晚,拂曉時分,朦朧中似乎又聽到老賈拖拉機發(fā)動的轟鳴聲,這個勤勞的漢子又出發(fā)了。
懷念老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