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朵是個死神,可是她一點也不喜歡自己的工作。
在她執行任務的時候就不止一次的抱怨過“哪有這樣的死神啊,我死之前看電視上的死神都是拿著鐮刀穿著黑衣一副很酷的樣子,別人看見他都會很害怕,可是為毛我卻是這個樣子的?”
阿西朵是個死神,一點也不酷一點也不可怕的死神,雖然她堅持要穿黑衣,可是因為身高和眼神的原因看上去更偏向萌而不是可怖,鼻梁上的小雀斑甚至還會因為說話或者大笑而微微跳動。
除了沒有影子,除了已經死去,她看上去跟所有這個年齡的姑娘一樣,活潑可愛而又青春靚麗。
阿西朵的任務是收集悲傷,死神長老發給她一個罐子,直到罐子被填滿阿西朵就可以告別這份工作然后選擇轉行去干自己想要做的真正的死神的工作。
比起收割悲傷來講,阿西朵其實更喜歡收割生命。
不是因為她殘忍,而是對于臨死的人來講,收集悲傷真是比收割生命來的艱難很多倍。艱難到有時候那個人還沒有死阿西朵就坐在窗口搖著腿等著,晚一點的話靈魂喝了孟婆婆的湯悲傷就消散了,早一點的話魂魄意志力還未散一定會緊緊的抓著悲傷不放。以至于很多時候阿西朵的工作更像一個賊,在垂死的人意志昏昏的時候潛入他的意識,然后將悲傷一把偷出來塞進自己從不離身的罐子。
阿西朵覺得奇怪,為什么臨死的人總是抱著悲傷不放呢?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肉身死去的前一刻曾經在想什么了。
她曾經好奇的打開罐子去讀里面悲傷的故事。
有些人的悲傷來自于金錢,沒有掙夠足夠的錢而不能延長哪怕再一天自己的生命。
有些人的悲傷來自于愛情,要跟最愛的人陰陽永隔。
最多的悲傷來自于悔恨,后悔自己沒有認真享受這短暫人生,后悔自己沒有好好陪伴愛的人,后悔自己沒有挽留住曾經最愛的人。
而這些帶著悔恨的悲傷,是最難收集的。因為無法言說所以藏得更深,幾乎生了根似的扎在將死的人心中,以至于阿西朵每次拔掉這些悲傷都累的說不出話。
她干了這一行很久,懷里的罐子填滿一大半可是看上去好像永遠不會滿,于是她更加努力的工作,像一只獵犬一樣搜捕那些臨死的悲傷的氣息。
有一天阿西朵起床的時候忽然有了感應,于是她飛一般的跑向悲傷的來源地,可是這城市的霧霾今天真是太嚴重,導致她不小心迷失了方向繞了很長一段路。
她跑進去的時候幾乎產生了錯覺,白色的房間安靜的好像沒有人存在過一樣,沒有哭喊沒有說話的聲音甚至沒有心電圖停止以后發出的蒼涼而又絕望的尖叫,只有彌漫著的消毒水味說明她沒有走錯。她看向床上,上面躺著的人呼吸微弱的幾不可見,臉色也白的接近于床單。她安心的坐在窗口“啊還好,看來還趕得上”
她從清晨等到這個城市暮色四合,床上的人幾次似乎都走進了死亡的殿堂,可是意志力卻出奇的頑強,死死的抓住自己的悲傷不放。幾個回合之后阿西朵氣喘吁吁忍不住抱怨。
“喂,你這個家伙,到底死了沒啊?”
“我想...還沒有...”
阿西朵嚇了一跳,她干這行這么多年還沒有跟人對過話,她知道自己可以被看見,可是畢竟對于臨死的人,能抽出力氣或者時間跟她說話的都不多。
“你...是這個城市的死神么”有氣無力的語氣
“算是吧,可是我只負責收集悲傷而已。”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產生了錯覺,好像床上那個人忽然微笑了一下,而那笑容微薄的好像絹花,即便淋透了風雨依然柔軟。
“既然...不能帶走我的生命的話...陪我聊聊天吧”
阿西朵心里默默的為自己感到羞恥,作為死神不僅不能讓人產生恐懼,現在還要淪落成陪聊。可這個人身上的悲傷太過誘人,讓她甚至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于是她一邊為自己不恥一邊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好吧,你想聊什么”
他們聊了阿西朵的職業阿西朵的吐槽和阿西朵的夢想。
真的是很會聊天的人啊
天又亮了,阿西朵猛地跳起來“哎呀我居然這一天都沒有工作”
“你...明天還會再來么”
“阿西朵沒好氣“再來干什么,反正你這樣子又死不了,我的罐子裝不滿就不能轉行了”
“可是我...說不定明天就會死了...”還像是配合一樣微微咳嗽兩聲“得不到我的悲傷...不可惜嗎?況且...我一個人...很孤單呢”
阿西朵的手指絞了又絞,“好吧,那我明天還來”
這一來就是很多天,那個人明明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卻每天都撐著不死。大多數時候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拋出一個問題,然后微閉著眼睛聽阿西朵回答。有時他會要求阿西朵給他講收集來的悲傷故事,雖然阿西朵講的眉飛色舞,可是他從來都沒有質問過“為什么你對別人的悲傷這樣幸災樂禍”這樣的話。
他應該是懂得,阿西朵是個死神,偷悲傷的死神,一個不懂得悲傷的死神。
精神不濟的時候偶爾會在她的回答中昏昏睡去。有時阿西朵看著他昏睡的臉,竟然會莫名其妙的有一點涼涼的感覺,那感覺像是一顆放在心里的薄荷糖,看著它融化,涼意一點點滲透又無能為力的感覺。
這種感覺,明明從來沒有過吧。她想
而手中的罐子里的悲傷,也沒有升高一點點。
終于有一天,阿西朵忍不住,“喂,我明天可能就不能來了。畢竟,我還是要工作的嘛,我如果順利完成任務了一定會盡量來見你。你可千萬要好好活著等我哦”
說完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徑直從窗口跳了下去。
他...一定會覺得自己是個殘忍自私的死神吧。就連對著快要死的人,都不愿意花時間陪伴。
可是阿西朵卻覺得,比起等著偷他的悲傷,其實自己更想要讓他活下去。每天安安心心的養神,而不是努力的打起精神聽她說話。
即使罐子不會那么快被填滿,那就怎么樣呢
死神的時間本來就是永恒的啊,阿西朵抱著罐子默默的想。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于是每天深夜的時候會偷偷去看他一眼
看他微弱如蚊翼一般的呼吸,確定他還好好的活著
直到有一天她正在吃晚飯,忽然像感覺到什么一樣心中一涼。那涼意來的深重又莫名其妙,弄的她的鼻子酸酸的,阿西朵抬起頭看了看天“這些天空氣質量又更加不好了啊”
晚上剛走到窗外她就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電流散進了空氣中,又危險又絕望的味道。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你..終于來了...”那個人努力綻出一個微笑“再不來的話...恐怕...我就等不到你了”
阿西朵沒有說話,低著頭慢慢走向他的床邊
她是個死神,她看得見他的元魂已經稀薄的近乎透明,透明的快要脫離肉身一樣。
“阿西朵...多謝你...一直以來給我講的故事...今天...我也講個故事給你聽吧。”
從前有一個女孩子,在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被醫生斷定活不過10歲。于是在一歲的時候被親生父母拋棄,不是被送給了別人,不是被放了奶粉和身份銘牌的遺棄,而是被惡狠狠的悶在行李箱,然后被鎖緊火車站大廳的洗手間里。
所幸的是她卻得救,不幸的是她卻得救
她被送進了一所孤兒院,卻因為年齡小個子低而被欺負,那個女孩子每天都在禱告,卻依然不能逃脫每天被欺辱的現實,?院長猥瑣的眼神和下流的手勢。
預言之神仿佛在她的身上失了靈,她并沒有在10歲的時候死去,而是在泥濘中摸爬滾打著長大然后離開孤兒院。
然后她遇到一個人
仿佛是有記憶的成長以來唯一的一縷陽光
是她冰冷殘酷生命中唯一溫柔的詩意
后來他們一起加入了登山隊
她在登頂的時候不小心腳一滑踩空,而身上的繩索連著的,恰恰是那個人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抬手割斷了自己身上的繩索,他從來不知道,她的袖子里藏著這么鋒利的匕首,而一向溫柔沉默的她,居然在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可以這樣的果斷決絕。
然后那個女孩就死了。而他活了下去。 因為她飛快割斷繩索而得救,毫發無傷的活下去的人。
每個人臨死的時候都會有一個選擇的機會,回到父母的過去,如果有的人覺得自己的一生太過悲慘,可以選擇阻礙父母的相遇或相愛,同時抹殺自己存在的可能。還有一種人因不滿于自己的現狀而試圖改變過去,比如告訴當年的父母一定要投資房地產或者在08年脫手所有的股票等。可是這樣一來也是有風險,對過去任何未知的改變可能都會影響到現實的存在。只有不愿意做出任何改變的人才能從鬼門關門口或者回來。
“阿西朵...我一直都想要問問你...為什么...要放棄活下去...放棄我?”
她從來不曾回憶,自從當了死神以后,生前的記憶好像是被格式化一樣,而她也從不曾去想,可這句話好像是帶了魔力一般,她隨著這句話思考的時候,那些片段一開始像是候鳥慢慢飛回來,而后像細雨,最后居然像潮水一樣濃烈。
因為回到過去看到當年的父母迫不得已要成婚,在許多年前就埋下了破碎的種子。
因為之前的生活都太悲苦,悲苦到她沒有勇氣再想一次。
因為生命中的溫暖太微弱,微弱到會怕這燭光熄滅后更多的黑暗,所以索性放棄。
她低著頭沒有說話,終于明白了心中那種莫名其妙的深重涼意是什么
原來都是她自己的悲傷啊
因為放棄而感到悲傷,卻因為背負的悲傷太沉重而撐不住要放棄,無休止的內疚與痛苦的循環。
是懦弱的她不敢面對的自己的悲傷,讓她不能轉世,不能前行。
原來他苦苦等待和苦苦掙扎,不過為了喚醒她的記憶和勇氣。他的悲傷原本就因她的不幸。
阿西朵的眼淚一滴滴的落進罐子里。
“阿西朵...你哭什么...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你不開心嗎?”
她看見他身上慢慢散發出白光,耀眼的如同黑夜的太陽一般。而她的周身在罐子填滿的一瞬間也在逐漸發亮。
阿西朵
我說過無論如何都會跟你在一起的
我們來世再見的時候
你要記得我
還有,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