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多鐘,太陽熱度不減,任你是天王老子還是街頭乞丐,只要敢光腳踩就得哎喲哎喲叫喚著蹦。土狗大黃癱趴在樹蔭下,舌頭伸得老長,呼哧呼哧散著熱氣。蒼蠅落在它尾巴上,它也只是微微搖晃一下尾巴尖兒,舍不得搖晃整條尾巴;落在眼睛上,就擠擠狗眼;落在耳朵上,都懶得撲棱耳朵。
“來,你的新伙伴。” 主人說著進了院子。雖說是在農村,這家也爛的不像樣了。院墻和房屋都還是70年代的紅磚蓋成的。臨街的一面院墻坍塌過一次,主人也懶得找泥瓦匠好好修理,只是自己隨便攪和點水泥,把破磚再擱置回去。后來又掉了些許磚頭,主人連理都懶得理。
大黃站起身,慢慢走到主人身邊蹭了幾下,表示對主人的歡迎和親昵。主人李老太挽著褲腿,露著黝黑纖細但很結實的小腿。李老太把兒媳婦兒送來的兩只母雞扔進雞窩關上門,快步走到水管邊,接幾捧水洗洗臉上的汗珠子,又把毛巾擰濕擦擦脖子和后頸。“大黃,我跟你說啊,我指著這兩只雞下蛋呢,你可不能咬它們,更不能吃了,啊?” 大黃低頭,窩在李老太腳邊,哼哼了幾聲,算是答應了。
大黃來到這個家里6年了,那時李老太的老伴兒還在世,也還沒和兒子兒媳婦兒分家。那時的李老太背還沒駝,也胖一些。如今,她總是一個人駝著背去地里干些農活兒,一雙磨了底兒的黑布鞋從不下腳,沾了泥就在路邊的磚塊兒瓦塊兒上蹭蹭。花白的頭發用兩個小黑發卡卡在耳后。
熱氣散去一些之后,李老太騎上三輪車出門了,走時一如既往的只是把大門虛掩上。家里有大黃,不怕賊人惦記。再說院子雖大,房屋雖寬,可是那點兒可憐的破家具根本沒人惦記。主人走了后,大黃在門后搖著尾巴來來回回地踱步,很是激動了一會兒。因為李老太出門不為別的,是給大黃要吃的去了。出了村口兒右拐,騎個十來分鐘就是集市,李老太的外甥女兒在集上開個小飯館,每天都有剩菜剩飯,倒了也是倒,李老太就老去外甥女那里給大黃討回來。雞骨頭、豬蹄子、花生米、炒雞蛋什么都有。所以,大黃要比李老太胖多了。
夏天的黑夜總來的很遲很遲,都到了要上床睡覺的時間了,天才黑下來。村里人習慣早睡,雖然才9點來鐘,家家戶戶的門卻都關上了。星光之下,偶爾傳來幾聲狗吠。李老太卻沒睡。她搬個小馬扎,獨自坐在堂屋門口,輕輕搖著蒲扇,兩眼茫然。白底兒小蘭花的大背心兒罩在瘦窄的肩膀上,又被突兀的大肚子撐了起來,蓋住變了形的大屁股。蚊子哼哼著繞著她飛,很容易就能找到機會在裸露的小腿上、腳上吸足喝飽。幾個叮包迅速鼓起來,李老太卻渾然不覺。渾濁的雙眼不知看向什么,也不知到底看到什么沒有。偶爾,她把攥在左手的諾基亞手機拿起來看看,還仔細放在耳朵上聽聽?!皦牧嗣??沒有吧?怎么都不響呢?”她咕噥了一句,“再等等,可能閨女正忙呢?!?閨女是家里的老幺,生就高大圓潤。老話兒常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李老太的閨女可是個例外。自小就是個書癡,腦子還特聰明,不管什么內容,看上兩三遍總能背得下來。農村里上小學,縣里上中學,省里上大學,大學畢業后居然在首都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那個時候,李老太腰桿兒總是挺的筆直,滿面春風。跟村里人說起閨女時,都覺得自己也是北京人了,笑聲都是響亮的。
李老太再次看了看手機,小小的屏幕上顯示著21:55分。李老太終究等不下去了,她撥通了閨女的電話,“喂,喂喂,燕子,是媽,是媽。” 電話那頭剛剛響起閨女的聲音,李老太就迫不及待地說。 “媽,我知道是你。有事么?”燕子煩躁地說?!皼]事……沒啥事。” 聽到女兒的聲音,李老太一時語塞,不知說些什么?!皼]事就早點睡吧,你不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我剛把你外孫哄睡,我都要累死了?!?燕子抱怨著。“好的好的,累了呀,快睡快睡,別累壞了?!?聽到女兒說累,李老太忙不迭地說,心疼壞了?!澳銈兌肌?李老太還沒說完,電話里傳來嘟嘟的聲音,“你們都好吧?”? 李老太對著電話悵然若失,“我就說嘛,手機沒壞,只是沒響。”? 她自言自語地說。
“累了,都累了,洗洗睡吧?!?她站起身走到水管旁邊,接了一盆涼水抹了把臉,又脫下衣服,洗洗胳膊和脖子,把剩下的水往身上沖了沖。大黃睜眼看了看她,又閉上眼睛睡了。雞窩里也沒有什么動靜了,只剩下樹上幾只知了不厭其煩地鳴叫著?!靶r候你常常纏著我給你抓知了,不抓就不睡。吃不到知了就哭。我和你爸一到天黑就拿著手電筒給你摸知了,一摸能摸到半夜,每次都能裝滿一瓷缸。你高興地不得了。晚上洗干凈用鹽腌上,第二天一炸,你吃的可香了。”? 李老太說著說著就笑起來,開心地笑,回屋拿了手電筒往樹上照,但是卻沒有找到知了,雖然鳴叫聲此起彼伏。 “少多了,比那時候少多了,都看不到了?!?李老太嘆了口氣回屋去了。
夜晚沒有一絲風,空氣也悶熱不堪。睡到半夜,李老太忽覺的心臟不舒服,她伸手去摸藥卻沒有摸到。
晚上,燕子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帶著李老太去旅游,可是那里人山人海,什么都看不分明。不知怎么,燕子在衛生間附近弄丟了媽媽,許久之后找到她時,媽媽正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一處沙發上。本就矮小的身體,此時更是蜷縮在一起,眼里滿是害怕和無助。燕子在遠處看著,心理里好酸。她剝開人群緊跑過去,媽媽卻又消失了。燕子著急地喊,“媽~媽~媽~~” 。一個激靈,燕子醒了。窗外的天邊已經有些泛白了,燕子才意識到剛才只是一場夢。想想昨晚自己對媽媽的態度有點惡劣,有點后悔。白天她給媽打了幾個電話。
諾基亞躺在老桌子上,一天里響了好幾次,鈴鈴著響,長時記地響著,但是沒人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