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雙方都感到有利可圖時,買賣就有可能發生。至于買賣的東西,可能是房子,汽車,股票,保險……還可能是,時間……
隱隱約約地聽到小雯交待那個男人,盡快賣掉這個房子,即使錢少一點也可以,許青峰想,小雯這是要徹底與自己撇清關系了,也罷,既然她那么想,就成全她吧。
那兩個人在別墅里并沒有呆多久,好像那個男人是陪小雯來取東西的,取完東西,他們就走了。
隨著門“砰”地關上,許青峰從洗手間走出來,吁了一口氣。
他對自己感到奇怪,原來自己在意的房子、妻子,好像都沒那么重要了。現在對他最重要的是——“我是誰”。他開始意識到,自己認為的“許青峰”,與別人眼中的“許青峰”,并不是一個人。
他們都以為我死了,這倒是個機會,我可以了解他們的真實想法。小雯那么怕我,可是她早就不把我當老公了。那么多人都怕我,他們拿我當什么?在我認識的那些人眼里,我到底是“誰”?
許青峰在別墅的各個房間里又找了些現金裝進口袋,離開了別墅。
許青峰家所在的別墅區名為“半山碧墅”,顧名思義,它坐落在市郊的一個小山上。山不高,但樹木蓊郁,修建別墅群時,還開挖了一個人工湖,形成有山有樹有水的格局。
許青峰憑著多年從事房地產的經驗看,這個別墅區無論房屋質量、園區規劃,還是景色風水,都是不錯的,買這個地方只賺不賠。站在別墅群中,許青峰暗想,得阻止小雯賣房子,以現在房產上漲的形勢,小雯要是賣了別墅可就虧大了。
許青峰向別墅區外走,遇到了問題。他現在沒車,要離開這個地方去市里,靠走路是不行的。于是他回到別墅區轉來轉去想辦法。當他看到一個別墅要裝修,幾個工人正從一輛貨車上卸水泥、沙子等材料時,立刻有了主意。
他站在那幾個工人旁邊看他們卸貨,一邊打量那些材料,一邊像是漫不經心似的分析起來。這個品牌和標號的水泥可以建地下室,那個品牌標號的水泥用來貼浴室瓷磚最好不過……
那幾個工人沒一會兒就對他佩服起來,“大哥,你也是搞建筑的吧!看你的樣子,一定是個大老板。不過,大老板要都像你研究得這么細致,我們的活兒可不太好干了。”
許青峰笑了,和他們繼續拉話,最后說明了自己的難處——車壞了,想搭他們的車去市里。
“沒問題。我們卸完貨就走。”工人們說。
許青峰很高興,和人搭訕是他的長處,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年輕推銷員的時代。
這是一個普通的上午,城市里各色人等和各種事物一如往常有條不紊地活動著。許青峰搭的車停在剛進市區的公路上,許青峰下了車,向工人們感謝道別。
這附近有他新開的一個樓盤,他想去看看。
拍下這個樓盤的地很不容易,競爭對手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招標時,地價被越抬越高,許青峰最終拿到這塊地時,已經遠遠超過預算了。
雖然出了高價,許青峰有些肉疼,但他認為但是這塊地升值潛力巨大,值得為此一搏。土地資源是有限的,城市規劃的約束也越來越緊,像這樣位于城市生態區、兩條地鐵規劃交叉點、允許蓋高檔住宅的地塊,以后上哪里找呀?
許青峰想起為這塊地奮斗的日日夜夜。無數次的溝通,和各方各面搞關系,做規劃,擬訂投標文件,與競爭對手明爭暗斗……為這塊地,有多久沒回家?至少幾個月吧?拍地成功后,又和朋友們慶祝了一下。那次是誰找了幾個女大學生來著?王巖吧,這小子最知道我的喜好了。
時間,許青峰想到自己的時間,不就是在處理這些事情上過去了嗎?每天開會、打電話、交際、看報表、看報告、看現場、簽字、批示……耗費了大量的時間!不過,如果沒有這樣的時間消耗,哪里會有“青峰地產”的崛起!
許青峰不知不覺走到工地上,遇到兩個工人在邊走邊聊。
“許青峰死了,這下我們不用按照‘老板時間’干活兒了。”
“可不,按那時間表,我們都要累死了。不知道那個叫王巖的怎么樣?”
許青峰想起來,他不久前聽到些竊竊私語,說什么整個公司都得按照他的“老板時間”運行。只要許青峰上班,大家都得跟著上班,否則就要倒霉云云。
許青峰原來覺得這沒什么,當老板就得有權威,老板是員工的衣食父母,如果老板還在加班,員工都跑了,那不造反了嗎?到底是員工給老板打工,還是老板給員工打工呢?!
但是許青峰沒想到事情波及那么遠,他原以為就是公司辦公室那些人在嚼舌頭,今天聽到這兩個工人的議論,才知道壓力層層傳導,已經到最基層了。
“聽說王巖上來就要廢除公司原來的規定,要是能把那些苛刻的條條框框去掉了,我們的日子可能會好過些。”
“規定不規定的,我不在乎,只要不像許青峰那樣罵人、說開除就開除人就行。”
罵人?開除?許青峰想起來了。有一次他去看現場,有個工地延誤了工期,他當場把工地上的人訓了一頓,并決定對他們做扣工資處理。但那些人說工期延誤是規劃稽查大隊查那個工地手續不全造成的,當眾表示不服,一氣之下,許青峰就把那幾個辯解最厲害的開除了。
許青峰當時恨恨地想,現在哪個工地手續上沒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遇到問題就該想辦法解決,遇到問題就停下來,公司怎么發展?我許青峰要的是執行力,不能任由這樣的抱怨在公司泛濫,何況當眾頂撞我,實在太過分了。
現在看來,他發的這頓脾氣有些過了。許青峰想起自己年輕時作推銷員的日子,對工人有了一絲同情。工人嘛,只是掙自己那點工資,按照“老板時間”,公司能多賺錢,但多賺的錢只能流入老板和少數高管的口袋。工人是一個活兒一結算,壓力太大,他們有抱怨也在情理之中。
許青峰忽然有了超然物外的角色感,看什么都好像是新鮮的,他不停地變換角度,分別從小雯、工地工人、其他他認識的人的角度看過去的自己,有了不同的感受。
許青峰原來總覺得自己是個人物,認為自己對周圍每個人都是很重要的。他常常想的是:要是沒有我,你們……可是現在發現自己死了,這個城市依然故我,一個地產大亨的消逝,對這個世界掀不起一絲漣漪,最多就是在短時間內,使人們多了些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已。
“我是誰?”恐怕只有直接接觸過的人才能講得出來。許青峰想,小雯的心里有個許青峰,公司高管的心里有個許青峰,打交道的官員心里有個許青峰,客戶的心里有個許青峰,競爭對手的心里有個許青峰,有過“緣分”的女人心里有個許青峰……
許青峰忽然明白,每個接觸過自己的人眼中的“許青峰”,組合起來就成了真實的“許青峰”,而自己心中的“許青峰”,只是一個幻象。對人的評價,要看他做的事情,和他在別人心中的份量,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是不作數的。如果在那些認識的人的心里,“許青峰”已經死了,那許青峰就真的死了。即使花錢買來時間,又能怎樣?
無戒365極限挑戰日更營第1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