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艾德里安坐在長椅已經開始畫起水色天光,我猶猶豫豫地坐到他旁邊,躊躇著如何委婉地告訴他。縱使這個謊言我覺得如此無關緊要,但我總認為被騙的人心里定不好受。
“誒,我問你,如果阿奈的腿腳好了,能站著也能走了,你……”
“你今晚住哪?”他唐突地打斷我的話,我的表情頓時凝固了,臉上的肌肉僵硬著不知該怎么動,“你說拿了畫就走的,那么你去哪?你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嘿,你先聽我說完!”我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我會為她高興,她終于能從輪椅上起來了不是嗎?”艾德里安合上畫冊,那聲“嘭”的響音讓我懷疑他是不是有點生氣,“她剛剛告訴你她腿好了?”
“事實上,半個月前。”我說,我盡量不去注意他的表情,“半個月前就好了。”
“哦,我知道。”他說,風輕云淡。
“你是怎么……”
“遇見你的前一天,阿奈走后我回家時,我看見利絲姨媽坐在輪椅上,阿奈推著她,她很開心地說:‘利絲姨媽你推我出來那么久,這次換我推你吧,當然你的腿腳沒問題啊’。”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緘言不語良久,我看向他的神情有些心虛,但他的表情令我說不出,溫柔,很溫和,那一瞬間我想起拉瑞和克洛艾吻過后,克洛艾的表情也是如此,幸福,羞赧,甜蜜。但艾德里安的表情里顯然是不存在甜意的。
“阿奈是個善良的女孩。”我輕聲說道。
“你今晚住哪?”他又問回這個話題。
我慌了,我摘下脖子上的項鏈,那顆祖母綠躺在我手心,我不去緊握它,只是玩弄著垂下的鏈子上的綠松石。也許我可以和他分享這一秘密,因為我發現我快瞞不了多久。
但是不能在這里,在這眾生云集的地方,多么引人耳目。
于是我問他:“你知道這里有什么隱秘的地方嗎?比如,哪個不起眼的角落?”
“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他滿臉狐疑。
“你知道哪里有嗎?”我注視著他的眼睛,“帶我去。”
“為什么?”
“Oh,God!”我粗暴地尖叫起來,猛地捶了下坐著的木條,拽過他的手臂往不知哪個方向跑去,“有必要這么磨磨蹭蹭嗎?!”穿梭過來來往往人群流動,跑了很久跑進一條小巷里,我和他都累得氣喘吁吁,他一臉不解地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個怪胎的那種眼神。
那條項鏈在跑動的時候一直捶打著我的手臂,我看向那顆祖母綠,發覺光反射出我焦慮的臉色。
“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但你要向我保證,不要驚訝,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阿奈。”我走近他,聽著他呼吸的聲音,我感到有一絲恐懼油然而生,幸好我沒有心,不然此刻它劇烈的跳動一定會讓我更加慌張與不安。
他退后了一步,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卻在下一秒怯懦了:“我的畫板還在那里。”
“所以你想逃走了是嗎?”我問。
他支支吾吾地說道:“可是我畫板還在那里,我擔心它會丟了。”
“丟了就丟了!”我開始狂暴不安起來,狠狠地跺了下腳,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抱歉我失禮了。”我盡量平息涌起的不知名的怒火,心平氣和地說出那個秘密,“我不是人。”
“什么?”他并沒有驚訝,只是覺得我在開玩笑。
“我只是人一樣的樹。”我向他伸出手,掌心上是那條祖母綠的項鏈,“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所以……”
我握住了那條項鏈上的祖母綠。
一種熟悉的感覺從腳跟的神經末梢傳達到全身,我的身體開始僵硬,皮膚開始變得粗糙,我不能動了,雙腳已經變回了根,向混凝土里面刺破,我看到周圍的水泥地上裂開了,而此刻我也變得高大起來,分枝從手上長出來,我的桑葉孩子簇擁著我,我久違了它們。多么懷念!
《枯枝會哭》Chapitre·one 塞納河畔的男女孩(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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