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
停下炭筆,審視畫板上鋪徹的紙中的人,蹲著身,手捧著水,雨拍打她,面色寧靜,長發濕漉,比任何一幅以往的肖像畫都要真實出色。
我舒了口氣,繃緊的神經松懈下來,想叫桑來看。桑?比起名字,這更像是姓,有位女作家就名為喬治·桑不是么?
“你又在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就不能多看幾本書嗎?”爸爸突然走到走廊這邊,扯著嗓子吼道,然后又提起那個令我討厭的名稱,“你看看你哥哥那么優秀,你怎么就不能學點他的樣?”
“那你呢?你怎么不像哥哥那么優秀?”我又拿起炭筆,輕輕地添了一層淺淺的陰影,假裝不在意他的話,再沒心沒肺地平靜以對。
他沒回答,但我聽到了呲牙咧嘴的聲音,我們之間總是這樣僵持,他每次都會沖過來把畫侮辱一番再撕掉,只會用暴力解決一切的沒有頭腦的大人,真是夠叫人討厭!此刻,我的第一想法是,我不能讓他撕掉桑的肖像。
“這個女的是誰?”他突然把矛頭指向桑,我握緊拳頭,不停發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回頭看。“好啊你小子,不學無術不務正業就算了,還敢背著我早戀啊!看我不打死這個勾引我兒子的女巫!”他好像是真的怒不可遏,異常粗壯的腳強有力地踩踏在地板上,砰然巨響。
我不能去阻止,如果勸阻了,就真的證實了他的話。我不能去!一定不能去!但是……
“別這樣親愛的。”我所厭惡的另一個聲音響在我耳邊,溫柔地挽住了那條高高舉起、蓄勢待發的手臂,“這個女孩子是無辜的,他們沒有什么,她只是他的朋友。”那個女人挽著他朝屋里走,“好了別動氣,早飯還沒吃呢,先吃飯吧。”她挽走他時回頭看了我一眼,像是意在告訴我危險解除。
我轉過身去看桑,她原來睡著了,怪不得那時她沒有一點動靜。她睡得很沉,均勻地呼吸,吐著微熱的氣息,我摸了摸她的頭發,還是濕的。綠色的頭發——淋過雨后,宛若拂曉時沾了晨露的葉——披散在白衣上,襯著深綠色的及膝裙。
她睡著的時候,睫毛還在一顫一顫,可能剛才的插曲吵到了她,她大概快醒了。
醒來后她會說什么?她會喜歡這幅肖像嗎?她會怎么評價這幅她的肖像?
在我思索這些問題,試著以她的口吻對畫作出評論時,她醒了,我趕緊縮回身坐好,心跳得很快。
“肖像畫好了?”她站起身繞過我,她身上的水流還順著衣服、沿著裙擺往下滴,地上很濕滑。她端端正正地拿起畫,“這是我的模樣嗎?原來我是這樣的啊。”
我驚呆了,怎么也想不到她會這樣說,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長什么模樣呢?
“你沒照過鏡子嗎?”我問。
“我看過水洼,只是梳理了一下頭發。”所以并沒怎么在意嗎?
“水的紋理很流暢,可惜沒看到我掌心上的水紋。”
“手擋住了看不見。”
“剛才是不是有誰來過?”她湊過來問,臉色俏皮,“你似乎討厭來者。你父親?”
“你不是睡著了嗎?”我背過去不敢正視她的眼睛,她的雙眼很有靈性,我害怕那雙澄澈的眼,就像阿奈。
“他,那個討厭的毫無任何藝術細胞的蠻橫男人把我吵醒了。”
“……”
“他不讓你畫畫,所以你討厭他吧?還因為他拿你和你哥哥比較。”
“嗯。你倒是很清醒嘛。”
她突然轉了話題:“下午還去等阿奈嗎?本來是打算在那里畫肖像的。”
“去的,當然去。”我站起身,桑拿走了那張畫,我收拾了畫板,往屋里走,隱約聽見桑竊竊私語:
“那就好,我還想見阿奈女孩一面。”
《枯枝會哭》Chapitre·one 塞納河畔的男女孩(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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