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過雙十年華的女子伏在自己兄長的病床前聽他一字一句吃力的托付,“宸未,我知道虧欠你太多,但眼下除了你,寡人不知道把大楚和其羽托付給誰,記住,你是大楚的帝,大楚的江山社稷都掌握在你手中,你要給百姓們一片清明。”
瘦削的肩膀止不住的顫抖,她只是一個勁的搖頭,淚水在臉上撲簌簌滑落,“我不要什么社稷江山,你答應過阿翁要好好照顧我,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樣的聲淚俱下,可是望著彌留之際的兄長那雙不容拒絕的眼睛,她終是點下了頭。
壹
齊佑是大楚百年難求的才子,稱之為神童也是不為過的。他八歲時已是博古通今,十歲出口成章,書院中舌戰群儒,將一眾書生說得百口莫辯,十二歲便入了朝堂,參議政治,雄辯滔滔,十五歲出使列國,軒然霞舉,讓諸侯君王折服,從此揚名列國,成為眾所周知的天下第一才子。
在他十五歲這一年,他遇見了辛玉則,那日是冬至日,陰極之至,陽氣始生,所以又叫一陽生,稱麋感陰氣漸退而解角,是很吉利的日子。
冬至日前夜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撲簌簌的聲響在靜夜里聽來格外鬧心,清晨五更天剛過,宮娥便匆匆將辛玉則叫起,因著年關將近,她早起去給國君請安的時間又提前了。
冬日里的五更天,尚籠罩在一片鴻蒙中,請過安出得殿門才驚覺宮中已是一片銀裝素裹,瓊林玉樹,疑是仙宮。
她是大楚皇宮唯一的公主,也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此時她撒歡一樣的奔跑,后頭的宮娥著了慌的追,生怕她磕著碰著。
國君膝下只一子一女,是心頭寶貝,被寄予厚望,自然金貴。
她見宮娥追來,一時玩心大起,團了雪球便朝她們扔去,“咱們宮里好久沒熱鬧了,你們便陪我玩會,阿翁不會知道的。”
今日陪著的俱是年輕的宮娥,打消顧慮后很快便與她打成了一片,雪球在這宮中巷道里飛來飛去,歡笑聲飛過宮墻,給這白雪皚皚的冬日帶來了幾絲生氣。
樂極必生悲,雪地松軟,踩著總是深一腳淺一腳,她正忘乎所以的時候冷不丁便絆倒摔到了雪里,臉朝下。
她趴在地上,一臉沮喪,欲哭無淚,后頭的宮娥卻出乎意料的安靜,抬起頭來是滿頭滿臉的雪沫,映入眼里的卻是金色滾邊的素白衣角,往上,她便看見了披著一襲狐裘的齊佑。
他美如冠玉,淡定從容的望著她。
深深凝睇,再也錯不開眼,在她十年的生命里不曾出現過這樣一個人,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的風姿,也許這世上的詞匯都不能描述其萬一。
他的長發如鴉羽一般墨黑,如錦緞一般光滑,他素白長袍不染纖塵,如同羽翼。月華千頃不如他氣度超然,江河湯湯不如他動人心魄,這周遭天地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她突然覺得這十年的人生變得淺薄,絞盡腦汁才想起夫子教過的一句詩,“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齊佑向她伸出手,“公主,微臣扶您起來。”
她癡癡的伸過手去,小手冰涼,他手心的溫熱變得灼人,但她卻無比開心,心想這是哪家大人的公子,那樣好看,那樣素淡。
宮娥從齊佑那牽過她,聽他囑咐好生把公主送回去。她依依不舍的放過他,如提線木偶般一步一步隨宮娥走,卻頻頻回頭,眼見他轉身進了阿翁的議事殿。
楚國的夜雪依舊下得很大,但年幼的公主不再賴床,每日里按時按點去給國君請安,只不過滿心歡喜的去,卻總是興致闕闕的回。
貳
齊佑被國君任命為左尹,除去上朝還需時常陪同令尹大人進宮議事,當今天下九分,周天子名存實亡,先王昏庸淫亂,不理朝政,現任國君雖及時止損,勵精圖治,但楚國尚須休養生息,若想在紛亂之中立于不敗之地,時時都要謹慎,處處都要留心。
那日出了議事殿已是深夜,沿著宮中長巷出宮,溶溶月光灑在寸深的雪上,沖淡了夜色,倒好似添了幾分蒼白。
他身披一襲灰白的狐裘,踏在夜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細碎聲響,走到二道門的時候,拐角影影綽綽好似有個人影,那影子一徑朝他走來,待得近前才發現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公主殿下。
他望著夜色下顯得格外瘦小的小丫頭,她一張小臉在兜帽里襯得小巧可愛,此時半低著頭,故而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心下疑惑溫言問道:“公主為何深夜在此?”
她將拿在手上的燈籠遞了過來,小手凍得發紅,聲音也有些顫抖,“夜路難走,我給左尹大人送盞燈。”
不等他拒絕,她已經把燈籠塞進了他手里,一轉眼便消失在雪色小徑的盡頭。
大紅的絹紗上用金線繡著一座精巧的宮殿,溫暖柔軟的光透出來,照亮一小方天地,數綹雪線流蘇密密匝匝垂下來,分外漂亮。
他眼尖,一眼瞧見那繡著宮殿的一角有兩個極秀麗的小字,宸未,突然抬頭看了看她離去的方向,嘴角漾起一抹清淡純粹的笑。
宮墻里的日子便只是這樣過著,只是長巷里的雪慢慢化了,園中的牡丹也發了新芽,她見了他,也能說上幾句話。
偌大的真如苑里老古董一樣的夫子今日又生了氣,昨日留的功課公主背得磕磕絆絆,三千字的文章背錯了兩千字,罰了她抄古書,一轉眼人卻跑去園子里釣紅鯉去了,縱使夫子心如磐石也要憤然轉移,當日便不留余地向國君請辭了。
宸未一面看著從兄長那軟磨硬泡得來的齊佑的書稿,一面聽幫著出謀劃策的小宮娥說夫子如何如何說自己年歲漸長,公主靈心慧性,自己無能為力,望國君另覓高師。
翌日清晨去給阿翁請安,國君一臉復雜地開口,“宸未,昨日林夫子和我說,你最近學識大有長進,寡人很是欣慰。”
一旁的兄長頗為閑散地搭腔,道:“近日妹妹總來我宮里尋一些古籍,又常聽奴才們說宸未宮的燈總是很晚才亮著,看來是真用功了。”
她見兄長說話似有所指,生怕把自己的事給捅了出來,趁著阿翁喝茶的功夫踢了他一腳,轉了面又是語笑嫣然的樣子,裝著不知情說:“哦?那夫子過譽了,不過阿翁向來教導我們不驕不躁,宸未謹記在心。”
國君把臉瞥向了兒子,兩人對視一笑,那笑里既有寵溺又有無奈,對她這給了陽光就燦爛的性格,只能微微搖了搖頭。
“可是夫子說自己年邁無力,不忍耽誤你這極好的天資,希望給你換一個學問更好的老師。”
她似是很驚訝,接口道:“夫子又謙虛了。”
她的兄長仿佛果真要拆她的臺,“可是據我所知,林夫子乃是咱們大楚最有學問的人了。”
還來不及去應對兄長的暗諷,坐在上首的國君便摩挲著手中的紫檀茶杯問她:“宸未,你說,寡人該任命誰為你的老師呢?”
“這個······”她一時無語,拿眼睛偷偷去瞟一旁好整以暇仿若看戲一般的兄長,見他并不理會,又看了看阿翁好似閉目養神的樣子,終于下了狠手,一腳踩在兄長腳背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經過一番眼神交接,兄長朗聲稟告:“君父,左尹大人乃是當今天下四國里最出色的俊彥,不如就讓左尹大人指導宸未吧!”
“可是······”
聽他語氣里有許多為難,又解釋道:“兒臣明白,左尹大人畢竟年紀尚輕又政務繁忙,論學問廣博深厚還屬林夫子,宸未可親自上門請夫子施教,左尹大人從旁輔導便可。不知君父以為如何?”
此事終于促成,宸未心里像是開了一朵花,春的腳步真是越來越近了,蘭若寺的桃花也快開了吧!
叁
楚國公子辛御安親自代妹妹去齊家請的齊佑,此事他已是提前知道了的,所以并不驚訝,只是聽聞公主帶著林夫子最愛的桃花醇釀與搜尋了許久才找到的孤本去請罪,又被迫約法三章,答應以后不再裝病逃課,不再調皮搗蛋,不再拖欠功課,還是覺得有些好笑。
他第一日以公主老師的身份去真如苑的時候,一襲白袍,烏木簪子挽起墨發,飄逸出塵。
齊佑平素是一個話極少的人,宸未用了小半年的時間才徹底跟上他的節奏,好在齊佑也明白林夫子現在有恃無恐,每日給她布置的功課極重,一向來便只是在一旁提點。
三年時間過得極快,好似真的不過是彈指一揮間,齊佑依舊儒雅俊逸,雪白衣袖上有淡金色的繡花滾邊,腰間掛著潔白無暇的玉,那穗子隨著他的袍繡微微晃動。
那日乃是元夜,宸未與兄長坐在國君的左首,殿外是寒冷刺骨的風雪,殿內是暖意融融的笙簫。
一室的燈火,一室的喧嘩,都不如那清雅素淡的一個人,一襲月白的袍子,低眉斂目在那品著茶,渾然不受外物的打擾,光風霽月。
忽聽兄長幽幽的聲音在耳邊道:“子昭才華與氣度確是傾世無雙。”
辛御安大她六歲,與齊佑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神采奕奕,氣宇軒昂,兩道劍眉斜飛入鬢,墨發飛揚的時候便顯得有幾分疏狂。
若說一個是白雪,一個便是紅梅。
子昭是齊佑的字,她不由地側過頭望向兄長,神情恍惚,問道:“會是怎樣的女子有這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嫁與公子為妻呢?”
辛御安便笑了,鳳眸里閃過促狹,“我與子昭交情不淺,若我竭力撮合······”
她生怕別人聽了去,忙去掩他的嘴,卻不想這番打鬧動靜有些大了,引得坐在下方的大臣們紛紛側目,她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端正了身子坐好。
待大臣們又自顧自去說他們的話時,她悄悄用手指去掐兄長腰上的肉,咬著牙小聲怪他,“你就知道胡說八道!”
辛御安借著端起酒杯飲酒的功夫,打趣她:“子昭應是不喜刁蠻的女子。”
宸未待要發作,卻見齊佑向她投來一個淺淺的笑容,瞬間有些無措,頗為不好意思的回禮,倒是一旁的辛御安掩唇笑得一臉春花浪漫。
平日里像雀兒一樣靈動的女子突然變得安靜起來,一舉一動都透著一國公主該有的矜持與溫雅,只是每一次抬袖掩面,眼神飄忽間,總是悄悄朝那安坐于喧鬧當中的男子望去。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越人歌》已是聽了多次,往日里總覺得這鶯聲燕語未免太俗,今日卻不同,歌姬的聲音格外柔美,像是廊下的梅花輕輕飄落在心尖上,每一次輕吟淺唱都好似撩撥在心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辛御安低啞的聲音猝不及防在耳邊響起,將沉醉在歌聲里的宸未唬得差點把手中瓷白的酒杯扔掉,望著兄長洋洋得意的樣子,啐道:“你胡說。”
“最好是我胡說,子昭與尋府的二小姐可是訂過親了的。”
室內暖意融融熏得她面頰緋紅,卻冷不丁的聽了這么一句話,幾如幻聽,猶有不甘地回頭去看他,卻見兄長一本正經的模樣殊無笑意。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隔著燈火與紅紗朝齊佑望過去,月白風清,英英玉立,只是為何好似一眼望見了殿外的大雪茫茫,不見生機。
肆
國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醫官說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須系鈴人,可是這系鈴人早已歸西,他們做兒女的只能小心翼翼勸他放下故去多年的母親。
辛御安被冊立為太子,開始幫著處理朝中的政務,國君有意為他挑選正妃,臣工們家的大家閨秀的丹青一幅一幅往宮里送,倒是他自己,頗為不以為意。
齊佑端坐在一旁,手中拿了一本古籍,微微頷首,纖長的睫毛隨著他偶爾眨眼而顫動,好似沉醉在泛著墨香的文字里,寧靜美好的像是一幅古色古香的墨畫。。
宸未握著狼毫的手腕一沉,最后一個筆畫落下后便將筆擱下樂,微微沉吟思索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打破了房間里的寧靜,“聽聞公子與尋府的二小姐定了親事,不知道是不是謠傳?”
他從文字里抬頭,定了眼瞧她一臉躊躇不安的樣子,緩緩答道:“并非謠傳。”
答案本是意料之中,只是仍舊有些難過,像是為了避免難堪一般撿了話說:“聽采辦的公公們說,尋家二小姐模樣與才華都是極好的,可惜的是她素來身子嬌弱,很少露面,倒是不曾結識,頗為遺憾了。”
齊佑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書和她說話,語氣是極清淺極清淺的,“你也不需遺憾,若果真想要結識,我回去便讓家奴跑一趟尋府,二小姐知道是公主惦念,怕是受寵若驚,恨不得立時三刻便進宮來見你。”
他抬頭說話的時候,頭上月白的發帶順著柔和的面部線條滑落下來,宸未一時恍惚,渾然不知他在說什么,只是鬼使神差地伸手將那發帶幫他安置到了腦后,竟忘記了避嫌,直到眼見他突然往旁邊傾了傾才回過神來,尷尬地抓了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水,也不知倒了多少,胡亂便往嘴里灌。
齊佑神情尚好,看著她不知所措的樣子偏過頭看向了窗外那一株枝干粗糲的梨樹,面容淡定從容卻突然有淺淺的一個笑容,如曇花一現,溫潤至極,“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臉上本來神情復雜,忽而莞爾一笑道:“公子有心了,只是你案牘繁忙,尋小姐又身嬌體弱,不急在一時。”
“有緣自會相見的,我看院里的那株梨花快開了,不知到時又是怎樣一番光景?”他說話的功夫已經拿起了放下不久的書本。
“往年梨花總是似雪一樣壓滿枝頭,今年應該會開得更好吧!” 宸未望向園內的目光綿長,似是感嘆,似是太息。
晚間日頭下山的時分,辛御安身邊隨侍的小太監匆匆忙忙趕了過來,說是太子被國君罰跪在他的寢殿外,讓她趕緊過去勸一勸。
辛御安一向是個行事謹慎,思慮周全的人,很少有沖動的時候,除了小時候調皮搗蛋被抓了受些罰還從未惹過什么禍,宸未聽小太監說起此次竟是提了不該提的要求,倔強了不該有的執著才惹得國君大怒。
尋家這個向來只是聽說的名號終于浮上了心頭,尋家軍如同一把最尖銳的利劍,世代守護楚國。
歷代將軍府里不論是小姐還是公子都是驍勇善戰之輩,但凡事總有特例,這一代的尋家二小姐天生體弱,打娘胎里帶出的毛病,藥石無醫,只能用溫補的食材將養著。
將軍夫人與齊佑的母親原本是表親,身懷六甲之時便有親上加親的意思,生產后便定了娃娃親,雖說長大后兩人并不熟識,但世家大族對待兒女姻緣最注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也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兩家歡喜之時卻橫生變故,就像上一刻永遠料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么。
尋小姐那一日去蘭若寺祈福,杏花微雨的時節,在禪房后院那一片杏花林里,有人穿花過樹而來,來人長身玉立,眉目疏朗,臉部輪廓線條棱角分明,目光銳利深邃,一眼便搭進了整顆心,從此萬劫不復。
伍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見到辛御安跪在黃昏瀟瀟的春雨里狼狽的樣子之前,宸未從沒想過兄長會有這樣執著的時候,太子與大臣爭搶一位女子,這是楚宮里的丑聞,阿翁即便再疼他也是不可能允的。
他渾身都濕透了,鬢角的發黏在肌膚上,顯得格外頹廢,那眼神卻透著駭人的偏執,她屏退左右,撐了一把傘替兄長遮雨。
即使你拼了全力去堅持,去掙扎,去反抗,這在水一方的伊人很可能終是一場鏡花水月,明智如你,為何也看不穿呢?
那曾經無數次含著笑靨望過來的眸子里透出一絲絲期盼,猶豫了許久才啟唇,“我得到便是你得到,宸未,咱們兄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周圍的雨聲滴答喧囂不已,她卻清清楚楚聽到了,他們的命運原本便捆縛在了一起,他稱心便是她的稱心,只是回身時,那軒昂大殿一角的銀杏樹后邊,隱約有一把竹傘的影飄蕩而過,瞬息不見,疑似看花了眼。
壓在尋府的屬于齊佑的庚帖莫名其妙著了火,燒了半段,尋家費勁千方百計也沒有把這事瞞下來。
國君下了旨意,這段姻緣是不受月下老人祝福的,尋家二小姐秉性端淑,溫良敦厚,德才兼備,品貌出眾,可納為太子妃。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她在心中念著這句話,望著一旁忙忙碌碌的兄長,終于還是按捺不住不安開了口,“毀人姻緣,我們這樣做真的沒有錯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盯住了自己的妹妹,瞳孔幽深,“宸未,我承認最初是帶著目的接近她,但是我向你保證,我對她是真心的。”
“那公子呢?”
辛御安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極不愿意說破,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撿了她能接受的說:“傻妹妹,子昭那么聰明,怎會不明白其中蹊蹺,不過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罷了!”
她突然怔住,只見兄長望著自己搖了搖頭,一聲輕輕的嘆息,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心里諸般無奈化作一句:“也對,他那樣通透的人,自然是知道的。”
“別忘了,君父叮囑你許多遍了,金枝玉葉的心,是用在黎民百姓和家國抱負上的,不應該整日里對兒女私情牽腸掛肚。”
兄長的提醒不輕不重,卻恰好打在心上。
自古朝堂多是非,若是尋家和齊家聯姻,一文一武把控朝政,自然會牽制帝王,對君位造成威脅,這一點她何嘗不懂,可是,如果要在家國和公子之間選,她會選擇什么呢?
三月初二,宜祭祀,嫁娶,進人口,楚國太子迎娶將軍府尋家二小姐為太子妃,良田千畝,紅妝十里,長長的儀仗隊從景安街的街頭蜿蜒到街尾,城里的百姓爭相追看,一時間人潮蜂擁,堵得水泄不通。
這小小一方院落卻將外面的熱鬧都隔絕了,清靜得只能聽見風吹花落的聲音。
這院子里本種了許多花樹,只是獨獨那梨花開得最好,明明是素淡的花色,卻生生將那些艷色壓了下去。
齊佑坐在梨花樹下與自己對弈,沉著落子,墨發用玉冠高高豎起,眉眼間透著清雅,微風拂過枝頭,那紛紛揚揚的梨花便散落了他一身,所謂“冷艷全欺雪,余香乍人衣”,大抵如此。
掀了竹簾,宸未邁步走進院子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剎那間便頓住了腳,不忍打擾,他回過頭來,眉目清朗,溫言解釋道:“昨日未完成的一局,心里記掛著便來了。”
自那日談話后,她便一直沉默,甚少與齊佑言語,今日她先去了太子宮里,聽宮娥說起他一大早便來了真如苑,便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此時她平復了心情,親自取過宮娥手里的托盤端了過去,嫣然笑道:“你與自己對弈,這盤棋還不知道要殺到什么時候呢,不如我陪公子,好讓你早點殺完這一盤。”
“你有此雅興,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聽不出有什么不同的情緒,宸未見他又低了頭去看眼前的棋盤,便把手中的托盤往那一擱,掀了蓋碗,道:“那先請公子幫我嘗嘗這膳食房新做的糕點,待我將這棋盤上的運籌帷幄看清楚才敢和你對弈。”
他勾了勾嘴角淡淡一笑,卻如同水光瀲滟一般惹得宸未貪看,拿起一小塊糕點放入口中,半晌咽了一口茶水,贊道:“膳食房的手藝是越發的好了。”
她滿意的點了點頭似是附和,心中卻想著眼巴巴挑了許久的東西若還出錯豈不是太沒用了。
這棋局并未下多久,自是以宸未輸而告終,不過好在輸也不是輸得太慘,齊佑似是心情不錯,少有的打趣道:“時間正好,你莫不是急著趕去太子府見新娘子?”
他聲音不輕不重,聽來如細雨潤物,似是對婚事上的變故全無半點介懷,倒叫宸未心里越發的羞愧難當,低了低頭頗為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學藝不精,不過,算算時辰也該過去了,免得禮官給我安一個不懂禮數的罪名,不知公子可愿一同前往?”
那尾音顫顫巍巍落入齊佑耳中,其中惆悵似是而非,他舉目望了望那綴滿枝頭漫天漫地隨風而落的梨花,一陣清新芬芳沁入肺腑,忽而從坐上站起了身,答她:“也好。”
陸
以往總是覺得宮墻里的日子無趣的很,如今卻總是抱怨時光走得太快,一晃眼便是兩年過去了,太子妃冒著生命危險誕下了一個男孩,粉雕玉琢,喚作辛煜楚,字其羽,“其羽”二字取自《詩經·大雅》:“鳳凰于飛,翙翙其羽”,比喻夫妻恩愛。
不久,國君病逝,太子繼位。
那一日宸未下學后蹙了眉問齊佑:“夫子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難道世人的生死遭際,真的由天命決定,人力不可挽回嗎?”
她時有這樣的問題,不與夫子去辯駁,卻喜歡來與他鉆研,齊佑放下手中書卷定定看著她道:“書上是這樣說,然,你有何見解?”
“嬰兒始生,身份確由天命所定,然,個人最終的生死富貴卻是事在人為,正所謂世事難料,在窮困潦倒中發奮圖強終成一代豪杰的比比皆是,而葬送在富貴冢里的也不在少數,說到底,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說話的時候,眉梢眼角都是張揚的,仿佛這天下也盡在她心中,若不是生而為女子,必要有一番造化的,齊佑似是頗為贊賞,微笑點頭,道:“說的極是,其實這話還有一層意思,正如你所說的世事難料,執著而未必能擁有,所以凡事盡力就好,若真是大勢所趨,也還需順其自然。”
隔了一日,國君便舊疾復發病倒了,醫官用盡了法子也沒有將他救回來,反倒是年過不惑的他撐著最后一口氣放棄了醫治,將一雙兒女叫到了跟前絮絮叨叨交代了許多,直到耗盡生命里最后一絲光亮。
齊佑隔著人山人海的儀仗隊望見她安靜的呆在新君身邊,只是面色煞白如紙,眼神飄渺無定,像是一縷游魂早已身如飄萍,任憑新帝牽著她往前走,近前上香時方聽見她嘴里碎碎念著一句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新帝登基,令尹大人以王后身體不適無法打理后宮為由請求新帝充納后宮,群臣附議,他雖不悅卻只能說先帝剛去,自己尚在熱孝,此事容后再議。
只是他們都明白,這宮里遲早會有新人的,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連王后也勸他,橫豎先給臣工們一點望想,收幾個人入宮,若是不喜,就只當多養了幾個閑人。
宸未自請去了先君陵前守孝,齊佑有時候去看她,她一根銀簪子綰起長發,不施粉黛,一襲素紗更襯得她哀戚無比,抄寫的佛經攢了厚厚一沓,燒了沒隔幾日又是厚厚一沓,他偶爾勸她愛惜身子也總是不聽,日積月累終于撐不住染了風寒。
齊佑來不及請示國君便將高燒不退的宸未帶回了宮,她大約是已經失去了意識,渾身發抖,迷迷糊糊中只知道緊緊抓住齊佑的衣袖,像是落崖之人死死抓住岸邊的一蓬春草,連醫官替她診治時也不肯放手,他倒也不惱,在一旁淡定自若的陪著。
她額頭燙得很,兩頰卻蒼白得毫無血色,一雙眼睛緊緊閉著,睫毛發出輕微的顫動,時而皺眉,時而悲戚,時而舒展,仿佛是被魘著了一般,不得安寧。齊佑頭一次這樣仔仔細細地打量她,即使她這樣弱小而狼狽。
一直到高燒褪去,她才松開了手中攥著的那一片衣袖沉沉睡入夢中,齊佑離去前喚來宮娥叮囑好生看護,又說待她醒來時務必勸她吃藥進食,黃昏澄亮的陽光像潑墨一般灑在屏風上,他隔著屏風回頭望那紗帳中的人,突然莫名地有些放不下。
“公主醒來時,不必說我來過。”明明是萬物復蘇的初春,那聲音卻好似秋風里飄落的一片黃葉,平淡中添了許多蕭索。
柒
自宸未病好之后,王后時常帶著其羽來陪伴她,王后性子溫婉,其羽正咿咿呀呀學人說話,隨著燕子飛回,園中的花競相綻放新顏,宸未宮里的歡聲笑語也日漸多了起來。
正是一年春好處,國事卻日漸繁忙,楚璧兩國聯合攻打西越,為彰顯結盟的誠意,璧國國君派使臣為楚宮送來了他最小的公主,同時為他的第三個兒子求娶辛玉則公主。
兩國結盟勢在必行,所以這樁建立在兩國利益橋梁之上的婚姻誰都無法置櫞,辛御安很清楚作為大楚的君王他應該怎樣做,只是他沒法開這個口,妹妹的心意他從來都很清楚。
做說客的是齊佑,他說話的語氣依舊很平靜,只是說起這段政治婚姻的利害關系時加重了一些力道,像是提醒宸未作為公主應該盡到什么責任。
她像是被人甩了一個耳刮子一樣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這消息不是沒有在宮里傳過,只是她一直天真的以為不過是流言蜚語,滋生于宮墻下不見天日的陰暗角落,也終將消散在深巷穿堂而過的風里。
她連手上的墨漬也來不及擦干,將毛筆往那潔白的宣紙上一擱就跑了出去,徒留那墨跡在紙上暈染開來。她的兄長閉門不見,她便隔著門板大聲質問為什么,異國他鄉,絕非她所愿啊!
宮娥太監在院中跪了一圈,只是誰也不敢上去勸她,任由她心有不甘的拍著門板,忘記了禮數,忘記了公主風儀,鬧了許久,清潤一聲“公主”透著從未有過的嚴厲從身后傳來,讓她不由自主地回頭去看來人,隔著淚光,是齊佑朝她走來。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目光如炬,面上全無往日的云淡風輕,連說話都肅穆得像是在殿前議政,“自坐上楚國國君這個位置起,他就不再只是公主的兄長了,作為一國之君,心中要先由國家先有百姓,而后才是私情,公主博覽群書,豈有不懂之理?”
“然,治國理政,開疆辟土,大丈夫義不容辭,江山社稷的重擔本不應該讓公主以一女子之身去承擔,但國之重任,匹夫有責,更何況是一國公主?”
“國君需要你,百姓臣工需要你,大楚需要你,兩國的長治久安需要你,你不應該躲,宸未,去擔起你作為公主的責任吧!”
明明陽光正好,明明春光明媚,但是她心里卻下了瀟瀟一場冷雨,仿佛世間的草木一瞬間枯黃,只是她還想抓住什么,像是夢里抓緊的那一個依靠,咬了牙將一顆心都賭上問道:“公子,如果我應了你,你會高興嗎?”
風吹動他的袍袖,宸未覺得他好似有那么一刻的遲疑,心跳都像是漏了一拍,她想即使齊佑只說一個“不”字她也心滿意足了,只是末了才發現一切只是自己癡心妄想產生的錯覺了。
“公主深明大義,是百姓之福,是大楚之福,齊佑是大楚的臣子,一心祈愿社稷千秋萬代,自是歡喜的。”說來抑揚頓挫、字字珠圓、聲聲誅心。
他是忠心耿耿的重臣,一心為民的國士,他心中有百姓萬千,河山萬里,卻唯獨沒有一點點關于自己的兒女私情,宸未突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只剩下疲憊,連眼皮都快要睜不開了,卻硬生生撐著一口氣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字念道:“本宮,定不負公子厚望。”
去往璧國的前一晚,她趁著月色去了真如苑,案上用鎮紙壓著的宣紙鋪得整整齊齊,院子里的梨花已盡數飄零,想來是宮娥偷懶沒有來得及收拾,滿目都是多年來熟悉了的習以為常,一旦離去,竟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歸期,不由得心中一片悲涼。
離去時倒是被輕微一聲樹枝折斷的響音嚇了一跳,細看時才發現不過是新進宮的璧國公主養的貓。
那日,楚國公主盛裝從都城永安城出嫁,拜別兄嫂,拜別朝臣,踏上了前往璧國的馬車,帷幕落下的最后一眼,人群中沒有那熟悉的容顏。
楚宮中王后幽幽一聲太息,與一旁一臉疲憊的辛御安說話:“宸未讓我轉告君上,她會有大楚一國公主該有的風骨。”
那目光中雖盛滿了愧疚與無奈,語氣卻盡是一個君王的威嚴,“寡人知道,她從未讓我們失望過。”
王后沒有克制住,疑惑追問道:“那君上為何一眼都不肯看她,此去山長水遠······”
“你不知道,從小到大,我最見不得她哭。”他匆匆打斷她的話,抬眸定定瞧著王后溫柔的眉眼,以期得到她的理解。
一國之君,卻也身不由己。
捌
璧國都城在寧邑,出永安城后北上,過了浩浩湯湯的長江到達兩國邊界還得翻過巍峨雄偉的璧山方能入得璧國,長長的儀仗隊踏入璧國的土地后便不再有地形險峻的顧慮,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路,經過大大小小一十二座城池,參差不齊二十七座驛館,終于趕在小滿的前一日抵達了寧邑城郊。
這一路走過大路小路水路,車馬船來回倒騰,出發時還是微風和煦的春天,如今卻已進入烈日炎炎的夏天,算來竟是足足費了兩月的功夫。
這兩月于宸未來說實在是一種煎熬,從無一日是安穩的,許多時候整宿整宿的失眠,睜著眼睛一點一點的數著時光的流逝,任思緒在記憶里翻來覆去的搜尋,不放過每一個與他相關的細枝末節,只是遺憾,連好好告別都沒有。
她住進了璧國王宮設在南郊的別苑,聽聞璧國的少司命夜觀星象將大婚之日定在了五月初八,初聽到這個消息時若不是礙于禮節她差點要笑出聲來,過了那一瞬間她又覺得酸澀難當,五月初八,是齊佑的生辰呢?
自住進別苑后,日子無風無浪的平靜,只是平靜之下總讓人覺得有些詭異,周圍添了許多陌生的面孔,她能察覺到隨侍自己來到璧國的那些人莫名其妙的在減少,問起來誰都不知道他們的去向,連自己想見楚國出使璧國的使臣他們也推三阻四,只說使臣大人在與壁君共商國事顧不上,她隱約覺得這其中大有蹊蹺卻束手無策。
那一日剛過掌燈時分,偌大的別苑突然變得空無一人,寂靜得像是一個虛無的空間,只是偶爾能聽到飛蛾撲進火苗發出的“刺啦刺啦”聲,分外驚心,宸未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與惶恐,突然一陣沉悶的腳步聲像是石子投入了風平浪靜的深水出現在走廊,她睜著雙眼緊緊盯住那屏風后面,心跳如擂······
楚宮深夜里的長巷寂寥空曠,夜風穿巷而過竟有如陰風一樣惻惻,宸未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行走,忽見昔照殿的拐角有人走出來朝她招手,揉了揉眼睛方看清那是阿翁攜了阿娘在那喚她,興沖沖跑過去卻發現那人影愈來愈遠,她慌了神,不管不顧的往前追,追著追著便發現迷了路,早已不見爹娘的身影,倒是周圍地方很是熟悉,定睛一看卻正是璧國南郊的別苑,昏暗不明,璧君雙目緊閉躺在地上,心口還插著自己隨身攜帶的匕首,血沁染了一片,嚇得她破門而出,一腳騰空,不想腳下原來是無邊無際的深淵,她只能不由自主的緊閉雙眼往下掉。
“宸未”,是誰的聲音那樣好聽而熟悉,像早春三月的微風,像林間甘冽清澈的山泉,她奮力睜開眼睛去瞧,模模糊糊中望見俊眉朗目,素衣公子容顏舉世無雙。
齊佑看著她從夢魘中醒來方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氣,卻見她“哇”的一聲已撲進了自己懷里哭了起來,其中悲戚,他聽得真真切切,竟不知該怎樣安慰,只能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打她的后背,兩月有余,她瘦削了許多。
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止住眼淚才斷斷續續道:“我,殺了璧君!”
齊佑搖了搖頭,蹙著眉道:“怎么開始說胡話了,靈公明明是不幸葬身火海。”
她心中的害怕突然就變成了疑惑,明明是璧君想要非禮自己而自己失手殺了他,為什么又變成了葬身火海,一時糊涂不已,還要再問,齊佑卻只是說;“好了,你好好休息,等一切安排妥當我們就回永安。”
卻原來,昨日夜間璧國宮殿意外走水,先君不幸葬身火海,謚號靈公,三王子德才兼備,繼位璧君。此事猝起不意,新君孝順,自愿戴孝三年,不忍耽誤楚國公主,特派遣使臣送公主歸楚另覓良人,并承諾兩國結盟不變,交好如初。
她知道這其中的齷齪不能外道,雖然現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但一想自己有驚無險,兩國和平依舊,不日便可重回永安,這便是最好的結果。
玖
這是一個三進的小院子,被人打理的很是清雅,除了進宮吊唁了一回,宸未便再也沒有出過這院子,剛開始那幾天夜里總是睡得不安穩,齊佑請大夫開藥方抓了藥,又給她房里點上安神香,出門的時候也記掛著將身邊人留下來保護她,倒是讓她很是驚喜,連帶著心病也好得快了許多。
那日齊佑在窗前看書,她執了一把絹扇走過去與他扇風,他回過頭時驀然看見她笑得純凈而美好,心跳竟似是漏了一拍,有半刻的怔愣,方才回過神笑問她:“今日覺得如何?”
陽光從窗戶一角掠進來,她恰好處在光影的分界處,用絹扇半遮了面偷著笑,看起來純粹得像是一個天使,“還行。”
可能是那亮光太過炫目,齊佑微微側過眼睛,掀了一頁泛黃的書頁,不緊不慢應到:“那就好,明日便可啟程。”
“哦!”隔了半晌,她半是感慨半是嘆息的呢喃:“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可能是這一聲包含了太多繾綣與太多期待,齊佑明明聽見了,卻寧愿當作沒有聽見,恰好門外一個婢子來說璧君來訪,他點了點頭便轉頭問她:“璧君來訪,同去嗎?”
宸未并不糊涂,那一夜別苑里的事對誰最有利,其中茍且,即使齊佑不與她說她也能猜出幾分,對于這位差點成為她夫君的璧君為人,自是不敢茍同,當即一口回絕。
齊佑早已料到是這樣的結果,起身整了整衣袍便自顧自去了,談話并沒有花費他太多的時間,不過一炷香他又回到了看書的那間房,她早已趴在桌上睡了過去,就這樣靜靜的瞧著她,恍惚間覺得朦朦朧朧,有些看不清楚她的容顏,伸手將她額前的碎發撥開,一瞬間風煙散去,她的模樣又變得清晰。
最后一束陽光從窗戶退出房間的時候,一聲嘆息緩緩落入每一個角落,滲進每一寸空氣。
又是一路舟車勞頓,回到永安已經是整個夏天最炎熱的時候,不過于宸未而言,和齊佑呆在一起的日子都是涼風習習,心花怒放,并不覺得難熬,有時候想著一輩子這樣也未為不可。
在城外七里亭,辛御安準備的馬車和宮娥已經在等她了,而她緊緊抓住絲帕,手中綿綿密密一直往外冒汗,心情忐忑地凝望著齊佑的眼睛,那是一雙仿佛裝著星辰大海的眼睛,心中生出貪妄,戰戰兢兢卻非問不可,“公子,我從來沒有問過你為什么會出現在寧邑,但現在我想知道,是不是,有那么一星半點,是因為你擔心我?”
時間這一刻仿佛是靜止的,簾外的蟬鳴聽來格外的聒噪,她大氣都不敢出,望著齊佑手里的折扇一下一下的搖,搖得她頭昏腦脹,搖得她心灰意冷,忽然那折扇“啪嗒”一關,他注視著她,嘴角悄悄勾起,風清月朗的面容笑得潤澤不已,點了頭道:“是。”
僅僅是一瞬,便刻骨銘心。
離宮不到五個月,王后已經病入膏肓,醫官說若能熬過夏日就有可能好轉,可是過了炎炎夏日,王后的病不僅沒有好轉,而且急轉直下,像園子里那大簇大簇的花朵,經了一場秋雨,日漸衰微,終于,香消玉殞。
璧國公主封了麗夫人,一手打理后宮,可是辛御安大受打擊,即使邊境勝仗連連,也換不來他一次舒眉,反倒是心灰意冷,認為是自己殺戮過重,才折了王后的壽,日日傷心自責。
宸未苦口婆心一遍一遍勸他,都似泥牛如海,沒有收到半點效果,整日替他擔心,齊佑見她皺著眉便總要伸手一遍一遍將褶皺撫平。
拾
轉眼便是冬天,辛御安患上了頭痛的毛病,也不知怎么的竟讓林夫子給宸未講起治國之道,又將齊佑派去了蘭臺治理雪災,她跑去問其原因,他又不許她今后與齊佑過從甚密。
她心中不忿,脫口而出道:“君上不是不知道我與公子兩心相許,何出此言?”
他一手扶額,徐徐說道:“宸未,我給你講個故事。”
璧國靈公年輕時其實并不是個好色之徒,他曾歡喜一位女子,那女子卻不愿入宮,靈公愛而不得便威脅其父母,最終得償所愿。
女子雖一時被威壓所迫,卻始終心有不甘,生下一個男孩后的有一年,她出宮去廟里祈福,趁著眾人不注意跳下了護城河且出了城,輾轉躲過追兵逃到了楚國,機緣巧合之下做了一位朝廷士大夫的續弦并為對方添了一個男丁,可惜的是沒過多久她便去世了。
她留下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多年后成功當上了璧國的國君,而另外一個絕代風華驚艷了列國。
她心里突然變得惴惴不安,像是擱了一個秤砣,壓得難受,只是不肯相信,直到那一日,她照常從真如苑回宸未宮,經過昔照殿眼看要拐進長巷卻止住了腳步,麗夫人的聲音隨著穿堂風刮進耳朵里,“公子,璧君讓我轉告你,璧國永遠有公子的一席之地。”
她想起璧國新君來訪那一日她架不住好奇偷偷跟了過去,遠遠一眼竟發現坐著品茶的兩人眉眼有些想像,有一句話悠悠傳到她耳朵里,隱約好像是自己聽錯了,“為兄之所以有今日,子昭你功不可沒。”
卻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算好的,她不過是他棋盤上的一粒棋子,一步一步被他利用,助他幫扶自己的兄長坐上了君王的位子,回想那一日自己問及他是否有那么一星半點是為了她,竟是個笑話一般。
“巧識少年情深種,錯付癡心一場空。”
齊佑回頭,宸未便那樣定定的望著他,烏沉沉的眸子似乎要滴出水來,眼前人不過月余未見,明明還是月白風清的樣子,可是為什么突然覺得這樣陌生?
自那日后她便再不肯見他,只是有時候會在靜夜里裹著一襲墨黑的披風去真如苑走走,從冰雪消融到春風拂面,從梨花含苞待放到梨蕊零落一地,她總是憶起那些年齊佑坐在梨花樹下與自己對弈的樣子,站在廊下出口成章的樣子,還有那寥寥無幾卻每一次都讓她欣喜的笑容,每一個都是她喜歡的樣子,每一個她都想好好珍藏。
其實她已經原諒他了吧!
日積月累,憂郁成疾,辛御安終于病倒了,朝中的折子堆積成山,宸未不得不幫著批改折子,批好了再讓他過目一遍,她臨摹兄長的筆跡幾可亂真,所以朝臣并沒有發現什么端倪。
那么多奏折,自然也會有齊佑的,她專愛將它們挑出來一字一句的讀,行云流水的字跡,引經據典而又不失精準的針砭時弊,每一樣都讓她覺得賞心悅目,自然也批注的格外用心幾分。
五月的一日晌午時分,她正指揮著宮娥們捕那園中聒噪個不停的夏蟬,一小太監匆匆來請她,說是麗夫人私自向璧國傳遞楚宮的情報被抓,國君特來請她過去一同審問,層層拷打后,麗夫人早已失了她平日里的風儀,來來回回卻只是一句“大可以去問左尹大人。”
國君大怒,將麗夫人囚禁在了水牢,即刻便要下旨捉拿齊佑問審,宸未大驚失色,雙膝“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求道:“君上,這么明顯的攀咬,難道你看不出來嗎?自入朝以來,左尹大人忠心耿耿,一心為民,從未逾矩,從未背叛楚國啊!”
他本就虛弱,大怒傷肝,此時好一陣咳嗽,眼神卻堅定而決絕,“來人,把公主帶下去看管好。”
拾壹
宸未已經好幾日沒有踏出殿門一步了,無論她如何求情都沒人敢將她放出去,連問起齊佑的情況他們也只說不知道,最后沒了辦法只好絕食,從小便在她身邊照顧的乳娘實在不忍心她這樣折磨自己便趁著夜色偷偷將她放了出去。
宮門處的守衛不知情,她借著公主的身份便出了宮,沿著大街一路走去,兜兜轉轉才找到了齊佑的宅子,只是這宅子張燈結彩,大紅的喜字分外刺眼,敲了門在婢女的帶領下進了府,沿途忙忙碌碌的下人竊竊私語。
“這林小姐能嫁給咱們公子,真是命好。”
“可不是,不過啊,林家乃是書香世家,聽說那林小姐滿腹詩書、容貌姝麗,配咱們公子倒也不差。”
······
他們還說了什么,宸未竟一個字也聽不見了,眼前一片晶瑩的水光,前方還有多遠也看得不大清楚,餓了這許多日,腳下越發的虛浮無力,一個踉蹌便這樣栽倒了,沒有磕到堅硬地面的鈍痛感,倒好似是一個溫暖的懷抱,還有熟悉的氣息,那氣息縈繞不散,就像這許多年來的每一個有他在的時候,可是再也不會有了吧!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腹中空空蕩蕩,連帶著心臟也好像缺了一塊,空空蕩蕩,溫暖從手上蔓延至全身,她輕輕動了動腦袋,發現齊佑倚在床頭竟是睡著了,只是他的手卻一直握著自己的手,這一瞬她的眼淚突然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她來之前想了很多,她想如果兄長真的囚禁了他亦或者抄了齊家她會怎么辦,她想如果他早已經離開楚國去了璧國她會怎么辦,卻唯獨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只是他竟然要娶別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連睡著也是好看的,只是從今以后,這一切都屬于另一個人,那女子貌美如花,那女子多才多藝,不似她,每次與他對弈都輸,所以才不配,不配與他執子之手,不配與他白頭偕老。
她就那樣靜靜的端詳他,想著這是最后一次這樣放肆的看他了,心里是怨恨的吧,可是又有什么資格怨恨,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對她說過一句喜歡,不過是她自己癡心妄想罷了啊!
可是,她那么喜歡他,喜歡了那么久,終究還是不甘心,“公子,你又沒有那么一刻,是喜歡我的?”
他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冷靜得讓她顫栗,“臣不敢。”
她怨極,羞極,恨極,眼中似是要逼出血來,卻仍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一把將他推開,跑了出去。
“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從此,相逢陌路。
國君是在半月后病重的,醫官跪了一殿,回天乏術,宸未的眼睛腫得像核桃,帶著濃濃的哭腔啞著嗓子求他們想辦法,辛御安撐著身子一把將她死死攥住,恨聲道:“宸未,我活不了了,我要去見你嫂子了,你這個樣子寡人如何放心將大楚交到你手上。”
“君所歸兮歸碧落,我惟痛矣痛慈長!”
她終究是失去了至親的兄長,以后的每一年,她祭拜的人又多了一個,而陪在她身邊的人,又少了一個。
她坐上了大楚最尊貴的位置,她不再哭,也不再笑,她每天都要看好多文書,要處理好多折子,得了空還要照顧年幼的其羽,那個孩子成為了她活下去的動力,只是有許多時候,在朝堂,在議事殿,在長巷,看見那月白風清宛如輕云出岫的男子,會有那么一刻是出神的,不受控制的想,如果她不貪心,當初不從中作梗壞他姻緣,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只是覆水難收,很錯難返,這一切木已成舟。
番外 故人長絕
我是公主繼位楚君的第五年來到她身邊的,那日齊府一片縞素,鋪天蓋地的白比我見過的鮮血還要刺目,靈幡下她問我是什么時候開始跟在令尹大人身邊的,我搖了搖頭,告訴她我不記得了。
我原來是公子的影衛,除了保護和執行他的命令,什么都不管。
我親眼見到過許多人死在我面前,從來不會有任何的惋惜,但是在公子閉眼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從來沒有想過他那樣錚錚佼佼的人會死在我的面前。
我永遠記得那年追隨他走完中原大地上的九個國家,九國朝堂臥虎藏龍,九國君主高深莫測,但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從來都是長身玉立,淡定自若,一席話侃侃而來,猶如珠玉擲地有聲,無人不點頭稱贊。
只是在我往后追隨女君的十數年里,除了代表陳國來楚的士大夫司馬長卿提起過一次,再沒有人敢在宮里說起這段往事。
那日司馬長卿在宴席中感嘆“遙想公子那明月一般的風姿,猶如神邸,不似凡人”并獻上一副畫,畫的是當年公子與陳國百余書生在松鶴學宮辯學時的景象。
在場眾人小心翼翼覷著女君的臉色,一句話也不敢說,我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緒,但是那幅畫后來掛在了她每日處理朝政的書房里,我想她應該是很喜歡那幅畫的。
行至璧國時發生了一件事,公子從璧國朝堂回來后的那晚,璧國三公子攜了一塊玉星夜來訪,點燭夜談,說是故去的齊府老夫人是其生母。
原來老夫人年輕時曾是璧宮里的妃子,十七年前隨璧君出宮祈福時跳了護城河,都以為當時便已香消玉殞,卻不想天可憐見,竟順利逃到楚國平安度過了十幾年。
只是老夫人三年前就已駕鶴歸西,這位三公子終究沒有見到生身母親最后一面。
他離去時天已經泛了魚肚白,晦暗不明的天色里公子似乎感嘆了一句:“塞翁得馬,焉知非禍?”
公子任命為楚國左尹后便一日比一日忙碌,書房里案牘勞頓,朝堂上參議天下大事,為陛下分憂,沒過幾年,又承了個給公主當老師的差事,不過自打進了真如苑后,看起來倒像是心情輕松了不少。
書房里有一只燈籠,公子看書看累了便會遠遠瞧那燈籠一眼,我隱約記得是有一年大雪天他出宮門的時候手里拿的,后來他看到那只燈籠偶爾也會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公子的棺槨下葬那一日,女君問我關于那只燈籠,我一一與她說了,她一直背對著我,但是我看到她頭上的銀步搖在晃動,像是女子的哭泣。最后她親手將它放進了公子的墓葬中,我瞥見燈籠角上有兩個字:宸未。
在女君還是公主,要嫁去璧國之前的那段時日,齊府的信鴿每天都會帶回寫滿字的布片,公子便整宿未眠呆在書房,我知道那些都是來自璧國的消息,只是很奇怪,沒有那位三公子的信件。
那日公子小憩時我無意間看見了桌上沒有來得及收好的畫卷,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子,當時我沒敢細看,直到那日夫人將畫卷一一翻出來在女君面前展開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那時第一次見到了女君的樣子。
我數不清有多少副畫,但是我知道那么多畫,畫的都是同一個人,那女子有時在案前提筆寫字,有時坐在廊下看書,有時倚著花樹閉眼小憩······
楚國唯一的公主出嫁前的那一夜,公子進宮見了國君身邊新添的那位佳麗,她說:“璧國的天要變了,若左尹大人能鼎力相助,事成之后,必有重謝。”
她還說:“璧宮不比楚宮,太過嬌嫩的花朵只能做園子里的花泥。”
夜風正好,我第一次見到公子這樣心事重重,我跟在他身邊久了便摸清楚了他的脾性,大多時候他總是從容淡定給人如沐春風之感,但是很少笑,笑容出現的最多的時候要數每次從真如苑回府后。
此時他凝眉行走在夜色里,我抬頭看天,發現今夜沒有月亮,再回頭的時候他已經推開門進了真如苑,那是公主念書的地方,不屬于內宮,晚間亦無人把守。
他坐在一地殘花凋零的梨花樹下和自己下了一盤棋,我見過他無數次對弈,但我肯定那盤棋是最快結束的一次。
下完棋后他便要走,卻聽院門吱呀一聲被人再次推開,有一陣輕輕悄悄的腳步愈來愈近,我陪公子立在暗處,望見和那畫上的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一個女子在梨花樹下立了半晌,我第一次發現公子的目光也會那么長久地追隨一個人。
那夜回府后公子進了書房便再沒有出來過,府里負責采辦的下人從街上回來說公主出嫁的場面如何如何的熱鬧,一臉欣羨的婢女們湊在一起東拉西扯,突然有一人問道:“公子今日為何沒有進宮?”
眾人搖頭,沒有人知道公子在想什么,不過我還是很奇怪,在公主出嫁后,他竟然像養成了一個習慣一般,總是要去真如苑那棵梨樹下和自己下下棋。
這個習慣持續到了半個月后,那一日清晨他收了信鴿帶來的信進書房沒多久便讓管家準備馬車,日夜兼程,風餐露宿,不到二十日便進了璧國。
一面是楚璧兩國有條不紊的商議結為聯盟,一面是如火如荼的準備璧國三公子和楚國公主的婚禮,但是這位三公子卻隔三差五跑來和公子喝茶,一副并不把婚姻大事放在心上的樣子。
我是個和刀劍鮮血打交道的人,森然凜冽的貪欲和陰謀逃不過我的眼睛,我想,不久后,璧宮將迎來它的新主人也未可知,但是我不明白我們為什么會卷進這一場紛爭。
那夜行事之前,他倆人坐在馬車里,我聽見公子說:“子昭生于楚國世家大族,長于楚君圣明惠澤之下,此生忠于楚國,雖死不改,今日之事既成,還望公子履行承諾,讓子昭帶公主回國,不再與璧國有任何牽連。”
我悄悄進了那一座別苑,靜得出奇,除了樓上正中那一間房亮著燈,不見一人,直到一個年過半百背都挺不直的老人推開了大門,他踩著沉重的腳步上樓。
我貼著房梁觀察他,頭發斑白,眼窩凹陷,法令紋深深,面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看上去卻不懷好意。
他很快到了那間亮燈的房,停了停整了整衣冠才進門,聲音嘶啞得像是噪音,“公主來璧國數日,寡人沒有盡到賓主之宜,特來問候。”
我知道這世上恬不知恥的人有許多,也知道好色荒淫的君主有許多,但那的確是我見到的最齷齪的一個,竟想要霸占未來兒媳為妻。
里間傳來公主怒氣沖沖的聲音,“放肆,楚璧兩國交好,璧君替王子求娶玉則,竟如此枉顧綱常倫理,說出去不怕天下人笑話嗎?”
在這種時候還能有這樣不弱于人的氣勢,還真不愧是楚國的公主啊!
有一扇窗沒有關好,我在夜色里游弋,順著柱子倒掛在了窗外,隔著那一絲縫眼見璧君一步一步走近她,冷汗吹得她瑟瑟發抖,右手籠在袖子里緊握成拳,早已被色相迷惑昏了頭的璧君張開一雙手朝她抓去,卻撲了個空。
她朝這扇窗跑來,璧君卻不肯善罷甘休,一把年紀,力氣卻終究勝過女子,搶先幾步便堵住了她的去路,撲將上去卻沒了動作,一雙渾濁的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
她推開璧君時手上滿是鮮血,嚇得往后挪了好幾步,望著刀刃沒入血肉露在外面的刀柄慌張不已,我趁機而入敲暈了她直接擄走,公子的馬車在等我。
公子守了她一夜,他眼中有光,伺候的婢女說,那是心愛的東西失而復得。
我以為順利回到楚國后日子又會和以前一樣,但是事實證明璧國的新君是個出爾反爾不守信用的小人,為了挑撥離間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放棄了同父異母的妹妹。
公主被關了禁閉的消息傳進府里的第一時間,公子便進了宮,可是一踏進宮門便被內侍帶去見了國君,回來后他在庭中喝了半宿的酒,直到醉去,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公子這樣狼狽。
林家世代書香門第,以博學聞名整個大楚的林夫子曾經是公子的老師,只是他家的小小姐愛上了一個窮書生,那書生一表人才且頗有學問,林夫子并非嫌貧愛富目光短淺之人,對小孫女這樁喜事也是贊成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那書生竟不告而別,徒留小姐心碎神傷。
公子答應國君給公主一個放棄的理由,林小姐需要一個陪自己演一出戲讓家人放心的夫君,于是,這段姻緣便成了。
夫人進了門之后將府上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卻和他名義上的夫君分房睡,他們也不像夫妻,像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摯友。
夫人是勸過公子的,在楚國唯一的公主繼承君位的時候,她勸他該爭取的時候就應該爭取,可是公子拒絕了,那句話我永遠都記得,他說:“我愛她最好的方式,是幫她守住這一片大好河山。”
為了兌現這個承諾,他耗盡了自己的心血,貢獻了自己的生命。
女君繼位的第一年,他親赴邊境指揮楚璧兩國與西越的戰爭,同年八月,西越被楚璧兩國吞并。
為了楚璧和平,在兩國邊境重建城墻布防,訓練八千精兵守城,數次派遣使臣出使璧國以示友好,鞏固兩國聯盟之誼。
女君繼位的第二年,公子為楚國令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支持林家建立書院,為楚國培養了數不清的人才。
同年十一月,承縣大雪紛紛揚揚半月,災民遍地,派人下去治理卻不得法,他便親自去承縣實地勘察解決問題,災后爆發瘟疫,他衣不解帶領著醫官研究了七日方得藥方。
······
女君繼位的第五年,中原九國只剩六國,四國鼎立的形勢初顯,而楚國雄踞南方,實力不容小覷,四國之中必有一席之地。
可是,積勞成疾,公子身死!
在我往后陪伴女君的十數年里,我常常看見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走進真如苑,真如苑的那棵梨花樹花開花落,她站在樹下,那樣靜默卻又寂寥的眼神,像極了公子當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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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離十七:沒有心靈雞湯,沒有老生常談,只有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有離十七,陪你慢慢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