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多才從杭州出發，走的是普通的國道。出門前還興奮不已的兒子很快就睡了。夜里很安靜，四野都是無邊的黑色，只有我們一輛車在路上孤獨地打出一小片亮。我不會開車，坐車看風景時感覺很愜意，對開車上路的滋味從無體會。這個晚上，突然觸摸到了司機的孤寂與辛苦。走了很長一段時間，說話也有點抵不住困意了。鳴鳴也有點倦乏，她打開了音樂。兒子仍在酣夢之中，如果他是清醒的，一定會和小姨聊聊音樂，我們也可能被迫聽些強勁熱鬧節奏鮮明的歌曲，極有可能聽完全不明詞意的韓國音樂。比兒子稍大點的年紀開始聽港臺音樂，同時開始不屑父母喜歡的抒情歌曲。一轉眼，兒子也開始笑話我們的品味了。一代有一代的耳朵啊。這會兒，兒子睡得香甜，鳴鳴和我才能聽點舒緩輕柔的音樂。

在音樂里又趕了一程路，黑沉沉的前方，出現了一連串的燈光，似乎是橋，很快就到了橋上。燈光把橋面照得亮堂，橋外仍然一片濃黑，什么也看不到，千島湖應該就隱藏在這一片夜幕中吧？才一過橋，目的的就在導航里顯示出來。片刻，路邊有連片的樓舍。前后繞了一會兒，找到了事先訂好的酒店。

第二天很晚才起來。拉開窗簾，終于看到了千島湖。

在央視的廣告里看過許多次千島湖，碧波蕩漾，大大小小的綠島星羅棋布湖中，自然生出向往之情。

走到陽臺上，離湖近了一點。湖面開闊平靜，遠處，有兩個綠樹蔭蔭的小島，近點的那個島極小，樹枝低拂到水面上，要是下場大雨，湖水一漲，我疑心這小島的大半很容易就沒入湖中。遠處的另一個島很大，隱約可見綠林掩映的屋舍，如果宿在那里，夜里也許能聽到湖水拍岸的聲音吧。再遠處，是重重青山，連綿起伏，層層錯落，青山與云山連到了一處。天是干干凈凈的藍色，湖也是藍色的。昨晚經過的大橋真是架在湖上的，長長的橋，兩頭都隱沒在綠林中。

這個湖似曾相識。與家鄉的鏡泊湖仿佛相若。但環抱鏡泊湖的青山與這里的青山不同，這里的山巒秀媚，也矮小一點，鏡泊湖四面的山、水中的島都更雄挺一些，粗服素顏。鏡泊湖野意橫生，而千島湖優雅有韻致。

湖面靜悄悄的，沒有見到游船，大概這里不是游船線路經過區域，一整天，又一整天，也只見到了一兩回快艇，魚一樣的，劃開水面，白浪翻滾，很快，就消失在視線里，湖面一直伸展到視線望不到的地方，那些星星般的小島，不知藏到了哪一處的湖面？

上湖一遭，總要坐坐船的。去鏡泊湖那么多次，哪一回不是坐到船上環湖一周呢？這一回，確實不能找碼頭坐船了。兒子才碰傷了腳，除了呆在屋里，哪里也去不了了。這樣，卻正中其懷。每回出門，兒子都表現積極踴躍。出來了，小伙子卻只喜歡逛逛科技館、游樂場這樣的地方。暑熱天，他最喜歡的事是呆在酒店開了空調玩平板擺弄電視，每每還要我連哄勸帶命令，才不情愿地跟著出門。這一回，連我也只能陪他在屋子里了。開始有點沮喪，扶了陽臺的護欄長久地看不動生色的湖面。一絲風也沒有，太陽縱興地照著，若在湖上，水氣也是熱的吧。樓下傍岸的水中有酒家一處，金瓦飛檐，宮殿模樣，自設連環浮橋與岸相接。最外圍的一段偏僻浮橋上，有三四個人，戴了寬沿帽子，動也不動地坐在那里，是釣魚人。釣魚是技術活，好耐性是釣者必備的品性。在湖邊住了三天，每天拉開窗簾，即見釣者端坐在彼，午間亦不歇息，如老僧入定般定在自家的位置上，直到日落，浮橋方空。

哪里也去不了，也只好憑欄遠眺。山青湖碧，水波瀾不生，山從容沉靜。湖山千古無恙，望湖人一輩接一輩，一茬接一茬。千島湖年輕，1959年，修新安江水電站，才有此人工湖。此湖予民，惠澤多多，湖之生命，正是來日方長。

陽臺屋里進出幾回，高興起來。一動不如一靜。先時出門，走馬看花，背包提水，呼兒照相，何其疲累。今時恰巧有此機緣，可以抬頭看湖，低頭讀書，三餐佐鮮魚，夜聽蟲叫，點數遠山幽微燈火。身體得閑，心也跟著靜下來，想一些平常不會想起想到的事情，越想越安寧。

帶了兩本書，前日去靈隱寺為娃祈福，寺院結緣贈閱。一本講布施的知識，一本是趙樸初先生的佛教百問解答。佛教的知識，從前也零零碎碎地讀過一點，印象都不大深。這兩本書，內容平實，各按體系，循序漸進地講解了佛教的基本知識。湖上三日，基本就是讀書度過。清涼地讀清凈書，格外清心。

其實也還出門走了一段路。住下來的第二個傍晚，娃娃忽然想了解一番此地風情，便囑托他的媽媽拿了相機出去轉轉。

出了酒店，沿湖堤向水上酒家反向而行。走了一小段木棧路，有石階直下湖邊，這就無比近地接近了湖，湖水微綠，可能近日下過雨的緣故，水色偏濁，湖深不可測。水浪嘩嘩輕拍石階，階前有蘆葦數莖。遠望，泛白的日影在湖中自遠及近鋪成一線，波光跳躍，一片銀亮。

上堤路再走，先后見兩撥人支桿垂釣，大概是才過來晚釣的，他們的桶里只有多半桶水。

前面圈起大片空地，正在進行建筑施工，估計不久，這里又會多了新的臨湖酒店或者度假村。堤路沒有了。

有南北方向小徑從圍墻間岔出來，拐彎順小徑走，不過一二十米吧，出小徑，眼前車水馬龍，是條大道。

道的這一側是兩家酒店，道對面有居民樓，樓后不遠便是小山。左右辨了辨，并沒看出什么差別，于是繼續向西走。身邊是納晚涼的當地居民，他們慢悠悠地走著，我們的節奏完全兩樣。當地人衣著隨便，主要以舒服為主，我見到好幾個男人，年齡段各自不同，都穿著汗衫散步。這樣的汗衫，在家里那邊只作家穿衣，并不能走到門外頭的。不見汗衫已多年，沒想到在他鄉還能不期而遇。

在路上大約走二十多分鐘？眼前豁然開朗，路盡頭是一個特別寬闊的廣場，廣場的邊緣緊挨著湖水。我才明白，原來我還是一直在沿湖走呢。廣場極其熱鬧，跳的跑的滑滑板的，排大方陣練廣場舞的，各自行事，自得其樂，卻還只占了大廣場的一小部分。廣場上更有他處沒有的風景，穿泳衣抱泳圈的人走來走去。我跟著他們走到湖邊，大吃一驚！湖中有不計其數的人在里面游泳，黑壓壓的人頭，五彩斑斕的泳裝，氣勢逼人，膨脹出強烈的誘惑，“快下去，也游一圈吧！”稍遠的地方，可見浮標做出的泳區標記。千島湖小鎮的居民是有福氣的，靠水嬉水，這等盛夏悶熱天氣，在湖里泡一泡，消暑解泛，回家沖個涼，可換一夜好眠。湖堤上，人流不斷出水入水，站在湖邊看了一小會兒，暮色漸濃，又惦記著孩子，匆匆返回。

走這一趟的另一收獲是，發現了許多小飯店。后面幾頓午餐和晚餐，都是在這些小店解決的，比在占盡地利的水上酒家那一頓，便宜不少，味道也不差。

第三天中午，鳴鳴結束工作，載我們離開，回程時，在另外一處飯店略停了一會兒，我們又在那里看到一段未見的湖景，仍然青山碧水，不同的是，還看到了極近的一座小山的水痕線，比較起來，今年湖水竟下落了一兩米呢。湖水漲起來，那些小山，更成小島了。

回程走高速，開始的一段路，仍然可以不時見湖。看起來，這千島湖的模樣，若想好好感受，還須乘船一行，才能嘗到滋味。

下回如果來，可以試試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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