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的憂傷(連載)

傻子的憂傷

傻子會有什么憂傷呢,只有傻子自己知道。最近天冷極了,傻子也不得不穿上厚厚的衣服,關上窗戶拉開窗簾把自己裹在特意營造的溫暖里,和外面的世界隔絕。但盡管這樣傻子還是病了。他抖了抖衣袖,好讓冰冷的手有點知覺,眼神里透出淡淡的憂傷。窗外有些樹葉開始枯黃,那種枯黃深入骨髓。由里到外的把這個季節(jié)刻畫的入木三分,而有的樹葉還是翠綠的,充滿生機的露珠兒掛在上面,偶爾從樹葉尖尖角滴下來,在空中盈動、緩慢的往下墜去。在這轉瞬即逝的過程中,傻子又看見露珠在空中慢慢的由一顆飽滿的,豐盈的姿態(tài)分離成兩三顆較小的樣子,最后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傻子的眼里,世界是緩慢的,他能看到常人察覺不出的變化,能看清楚轉瞬即逝的東西。也因為這樣傻子越發(fā)的憂傷。在旁人眼里,沒有誰比傻子更傻的了。當傻子辭掉工作,變賣一切就為了去一個未知的地方,大家越來越肯定傻子這次是真傻了。而傻子卻不以為然,靜悄悄的像傍晚的余輝。

某年某月的一天,傻子不見了,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多年后,有人找到了傻子的尸體。手里拽著封來不及寄出去也不知道寄給誰的信。全文如下:

一? 逃離

離開家的時候我心事重重,還有很多的舍不得。舍不得每天早上如鬧鐘般準時的鄰居家的小狗叫聲、舍不得每天晚上回家路上的叫賣聲、舍不得大學時期暗戀過的女孩,盡管她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我是那么的喜歡她。可當我意識到只有遺忘才能把這些記憶化成永恒的時候,我頭也不回的奔向了未知的遠方。

我上了一輛慢吞吞的火車,去一個連地名都從未聽過的地方。火車上載滿了形形色色的人,和嚴寒相映成趣。我喜歡這種誰也不認識誰的感覺,把離家出走的陰霾一掃而光,甚至變得興奮起來。我坐在一個年輕女孩的對面,她把耳機塞進耳朵,眼角濕潤呆呆地望著窗外。或許窗外還有送他的人,又或許她根本就不想離開,或許她在等著一個人像電影情節(jié)似地突然闖進大家的視線然后僅僅地從背后抱住她對她說別走我不能沒有你之類的話。這時候火車動了。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看著窗外的建筑物慢慢的變得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光禿禿的山包和暗淡無光的天空時,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準確的說,我為這次的出走想好了各種各樣的理由,但直到我踏上征程,這一切理由都沒辦法成為理由。我開始瘋狂的想念城市里的一切,我變得憂傷起來,之前的興奮勁全沒有了。我開始昏昏欲睡,不再想那些沒辦法回去的事情。坐在我對面的女孩也昏昏欲睡,她似乎失望了,滿滿以為會有人因為她獨自一人的遠行而做出類似關心慰問的舉動,可到目前為止我沒有看見她接到誰的電話。索性她拿下耳機把電話放進了包里。她的包很大,表面干凈整潔。我猜想里面應該有滿滿的一包零食,又或者是一本張愛玲的小說。我一個勁的幻想著她的包里有什么的時候,列車員從遠遠的車廂另一頭高喊檢票,安靜的車廂開始出現(xiàn)各種聲音,細細碎碎的讓人覺得溫暖。

檢票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個子不高、衣服不怎么合身,鼻梁上夾著的眼鏡都快掉到地上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我掏出票,對面的那女孩也掏出票,時不時的往后看檢票的來了沒有。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一樣。可讓人極其尷尬的是,那中年男人說我的票是假的,而且是高喊你這個小伙子怎么用假票,趕緊補票。我連忙解釋這是我從你們售票處買的,怎么可能是假票。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鏡,對我說那沒辦法,你這就是鐵定的假票。你要么就補票,要么就下去!我百口莫辯,感覺全車廂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這讓我難受的想死。我用最快的速度掏錢補了票,在中年男人的數(shù)落聲中坐了下來。發(fā)抖的手腳和呼吸還沒緩過勁來。

他們自己也出假票?對面的女孩對我提出了疑惑。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聽上去并是很讓人覺得舒服的話。我說我沒辦法解釋,把頭偏向窗外。她又說要是真的你就不該補票,我說那怎么辦,自己下去還是等他們趕我下去?她不說話。車廂很快的恢復了平靜,而我的心卻掀起了波瀾。

火車就這么漫無目的向前駛去我,至少對我來說它是漫無目的的。而對他們來說,這車廂里的其他人來說,火車要去的地方可能是久違的家鄉(xiāng)、又或者是滿懷夢想的遠方。曾經(jīng)有人問我,你覺得最簡單的快樂是什么。這么久我才明白最簡單的快樂就是知道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而如今我似乎連這最簡單的快樂都無法擁有。我沒有目地的出發(fā),只是為了搞清楚自己要去哪,只是為了想擁有這最簡單的,也是最難得的快樂。可萬萬沒想到后來的行程里,快樂竟是這么的難。

我們再沒有說話,對面的女孩似乎對我剛才充滿情緒的話充滿了不滿,一路上頭都望著窗外,時不時的掏手機看時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放空自己直到火車靠站。這是火車頭一次停下來,緩緩的駛入站臺。說是站臺,其實就是一棟兩層樓高的房子和一些人。有叫賣花生飲料的,有叫賣方便面的,還有些眼光迷離,和我一樣不知道要去那里的人。有的人等著上車,有的人等著下車。我靠窗使勁的抬起很沉的窗戶,把頭探出窗外試圖讓自己清醒些。火車停穩(wěn)了后那些叫賣的人就瘋一般的涌上來遞上手里的貨物。對面哪女孩去上廁所了,這正合我意,我正試圖通過我的肉眼看清他的包里到底有些什么東西。既然她上廁所去了,我何不打開看一個究竟一解疑惑?但我終究沒有這么做。

叫賣聲和期盼的眼神讓我難受,我又費了好大的勁把好不容易推起來窗戶放下來。車廂里上來一批農民工,看上去是一起的。已經(jīng)坐滿人的車廂里再沒有他們的位置,他們也心領神會的站在本就狹窄的過道上,高聲嚷嚷的讓人耳朵生疼。這幫人上來后,火車又慢吞吞的上路了。

火車載著我和其他人迅速的逃離原來的地方。高高的電線桿和矮矮的田坎往身后飛馳。視線里沒有什么可以值得停駐的地方,只是偶爾看見遠遠的田地里,有些陌生的眼光隨著火車的行進而移動。是在看我吧,我想。我渴望他們看著我。

車廂里,對面的女孩正試圖擠過那一幫還在高聲叫嚷的農民工回到她的原來的地方,米黃色的羽絨服在一般邋遢的漢子間穿行,看的讓人心疼。她坐了下來臉上帶著嗔怒。這地方的人怎么都這樣野蠻,她說。他們是民工,生性是粗獷,但人應該不錯的。我為他們平反,因為她說“這地方”的人。我也是“這地方”的人。我這才意識到火車并沒有帶我逃到多遠。

我們開始了交談,但大多都是她問我,然后我回答,然后她再問,我再回答。看的出來她也只是為了打發(fā)無聊,并不在意我的回答。而我的回答卻極其認真,很久沒有人問過我你是哪里人,你在哪讀書諸如此類的問題了。她接著問我去哪,我反問她,她說回家,江城。她問我去過么,我說聽說過,沒去過。接下來她用差不多半個小時的時間給我介紹她的家鄉(xiāng)。說她的家鄉(xiāng)因為在江邊,所以取名江城,是座古城,有很多文化名人。然后她家就在江邊,每天都能聽到渡船過江的聲音。我問她那是什么聲音,她沒辦法形容,就問我你有什么熟悉的聲音么?我說隔壁家的小狗每天早上八點就會開始叫,算熟悉的聲音嗎,她說,對,就是那種聲音,然后她望向窗外陷入了沉默。

我一想到我就要聽不到鄰居家的狗叫聲了,難過的開始有晶瑩的小東西在眼眶打轉,我努力不讓人看見我莫名其妙的脆弱,但無論怎么掩飾,憂愁始終掛在臉上。就這樣,兩個人相視無言各自沉默的在旅途上行走著,她回家,而我正在尋找回家的路。

“你去哪,你還沒說呢。”她回過神來,接著問我。不知道,走到那就是那吧。我說的特隨意。女孩兒頓了一下,想說什么,又把話咽了下去。挺好的,想去那就去那。我搖搖頭,說你理解錯了,我不是想去哪就去哪,我是不知道去哪。她說有區(qū)別嗎?我回答不上來。那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她追著問。沒,我搖頭。我開始有點害怕她問我的問題,因為我從來沒有這樣問過自己。我回答不上來的原因是我真的不知道,我開始害怕,害怕有人問我我不知道答案的問題。我掏出書,躲開了這次交談。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睡著的,醒來的時候那女孩兒已經(jīng)不在了,取而代之的那幫站在過道上的農民工的其中一個,和我一樣,睡眼惺忪的醒了過來。

天灰蒙蒙的,看上去快下雨的樣子,這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刻。火車是不是已經(jīng)過了江城?要不然她怎么不見了呢?我開始為自己找些思考。可能覺得我特別無趣換到其他車廂了吧,后來想想也不對,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會這么讓人生厭。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她到底去哪了?

后來我在車廂與車廂的連接道上找到了她。她背著包,正倚著窗戶抽煙。她對我笑了笑說你趕緊回去吧,這里風大。我說還以為你下車了,江城遠嗎?遠,明天早上才到,她說。那干嘛站這兒?這多大的風,總不能站一晚上吧。她看了看我,什么也沒說,把頭倚向靠墻的身子,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我找來報紙鋪在地上,讓她把包放著坐下休息會。

天越來越黑了,車廂開始變得昏暗,夾雜著方便面的味道不斷的往前行進著。其間也停靠過幾個站臺,上上下下一些人。每一次靠站,我們就不得不站起來,接受旁人異樣的眼光。中途那個檢票的中年男人也來回幾次,仿佛不認識我一樣的和我們擦肩而過。

不知道聊了多久,她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夜色在車廂里搖曳,昏暗的燈光在隧道里把疲憊不堪的旅途上的人兒映射到車窗上,然后變形、扭曲、再變得朦朧起來。好安靜,整個車廂大概就我醒著。我靜靜的聽著她的呼吸和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靜靜地感覺這個美妙的晚上。我竟和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在一列不知道去哪的火車上,靜靜的等待著晝夜的交替。我脫下衣服搭在我們身上,沉沉睡去。半夜她醒了,問我要去哪?我答不上來,從包里拿水出來給她喝,她喝了幾口遞給我,我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光了。

天亮了,她問我,你要去哪?

我說去江城吧。去聽聽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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