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一個背上似乎長了個葫蘆的老頭坐在電燈下抽煙，煙袋發出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音。
“爸……”，姐姐叫葫蘆老頭，我趕忙跟著也叫了聲爸。
葫蘆老頭怪怪地看著我們，不驚不喜、不冷不熱，應道：“回來啦。”
“爸，”姐姐再次叫了聲爸，眼淚撲簌簌往下滴，我握住姐姐的手，幫她擦了一下，姐姐卻見了鬼似地陡然跳開，畢恭畢敬站在葫蘆老頭面前。
“傻子吧？怎么……”，葫蘆老頭認識我，但我不認識他，在葫蘆老頭和長條凳的旁邊，有一個拐杖，他放下煙袋，架起拐杖，我才發現，他的一條打了結的褲管內竟然空空如也，我當下大駭，忙摸摸自己的褲管，手掌接觸到大腿后才深深地吐了口氣，我可不想褲管里沒了條腿，可不想是不想，一時間我分不清是老頭的褲管里沒有腿還是我的褲管里沒有腿。
“爸，”姐姐只知道叫爸，卻說不出別的話來，我心里很難受，便架著拐杖靠拖著空蕩蕩的褲管靠近八仙桌，姐姐不但沒有攙扶我，反而在我靠近她的時候退避一旁。
“收拾收拾，弄點兒吃的。”葫蘆老頭說。
“吃過了，吃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我驕傲地說。
姐姐轉身做飯去了，單腿老頭重新坐回長條凳：“二傻子吧？”
“天虎，我是。”
“這么晚跑出來干什么？”
“不要你管！”
“你哥他……？”
“我殺了大花臉，真的是我……殺的。”
葫蘆老頭鄙夷的看著我，從他眼光里，我看到了他的狐疑，管他呢，反正我已經殺了大花臉！
葫蘆老頭在我鄙視的目光下，學著我單腿走路的樣子，慢慢消失了。
新鮮的環境里，我是一個并不新鮮的人，躺在長凳上，我翹著二郎腿，想讓自己新鮮起來，我確實感到一團團新鮮的小矮人，爭先恐后向我沖來，特別是電燈光四周，那些小矮人一個個紅撲撲的，貼在我臉上，既熱情又充滿善意。
“爸呢？”姐姐端上一碗面條，見我躺著，“腳還疼嗎？”
“好了！”我一骨碌翻下凳子，走了幾步，疼還是有一點，但可以接受，我跺跺腳，呵呵笑起來。
“爸呢？”
“不知道。”
“剛不還在這兒嗎？”
“我是現在不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
“小矮人。”
“什么小矮人？”
姐姐放下碗，嘰里咕嚕說著什么，漸漸沒了人影，我狼吞虎咽吃起來，等姐姐再次出來時，滾燙的熱面已經被我風卷殘云，我將空碗湊到電燈前，心滿意足道：“吃不著，餓漢不知飽漢饑。”
“夠吧？給！”姐姐遞給我第二碗，我當仁不讓接過來，“慢點兒，沒人跟你搶，嘿，電燈不能玩，會爆炸的。”
“嘣……，我不怕！”沒等姐姐阻止，我揚起碗，砸向燈泡，因為我看見燈泡里有無數個我，根本不止三個，一個個都那么丑陋、都那么卑賤的樣子。
“砰”，一聲巨響，空碗咣當當旋轉在桌面上，天頓時黑暗了，我火速躲到桌子下，好象有幾個小矮人鉆進我的肉里去了，可能我肉里的公路很窄，它們擠來擠去，擠出了一些黏糊糊的液體便迷了路似的，不知所蹤了。
“傻子！”
我不知道姐姐有沒有受到小矮人的攻擊，在有些黑暗的暗光里偷偷摸摸看過去，姐姐跑來跑去，一會兒燈又亮了。
從桌子底下出來，姐姐拿著掃把、抹布忙乎，我剛想接著吃飯，姐姐用掃把頭打了我的屁股：“不能吃，里邊全是玻璃渣子，真是的……”
姐姐轉教訓為溫馨，幫我弄去玻璃渣子，小心地擦去黏糊糊的液體，問嚇到沒，我不是那種輕易被嚇唬的人！搖搖頭，摸摸臉，道：“小矮人，砰，嚇破膽。”
“嚇破姐姐膽，”姐姐給我換了一碗面條，自己也端出來一碗，斯斯文文卷動面條，我忘了自己的傷痛，看著姐姐櫻桃小嘴緩緩蠕動，真舒坦。
“姐姐，不兇。”我總覺得，這個時候嘴不是用來說話的。
“好，你要乖呀，”姐姐時不時用指頭擦去我臉上的血，“爸肯定去叫哥哥、嫂子去了，等會兒他們來了，你就裝啞巴，要不，你去睡覺吧，能睡著吧？我看你挺累的。”
“我不累！”我這句很有分量的話，讓姐姐四下張望，因為有一些人聲由遠而近，姐姐湊近我，急切吩咐道，“別亂說話。”
“哎喲，鳳女子回來啦！”
我回頭一看，單腿老頭和一位短發大娘已經進入了院子，還有幾位小伙子、幾位大姑娘。
冷清的家喧嘩、熱鬧而溫暖，我成了一面鏡子，每個人都過來照一照，就像過年時，家家戶戶圍著一頭肥豬，議論著膘肥膘瘦。
姐姐嘴皮翻飛，那么多人問話，那么多問話需要解釋，我聽到最多的便是“是個傻子，真的傻子。”
“哎喲，可惜那副身板，小臉蛋多俊俏，哎呀，怎么流血啦？”
“可惜了，這孩子可惜了。”
“大花臉才可惜，我把他殺了。”耳邊嗡嗡吵得我心煩，我重重地拍了一下八仙桌。
“真是作孽呀！”
“鳳女子，讓他睡覺去。”
“姐姐，我們睡覺去。”我想，跟這一群傻瓜，沒什么好說的，不如睡覺去。
啪，啪……
我俊俏的臉蛋上挨了火辣火辣的兩巴掌，姐姐這次用了十二分的力道，那幫傻子頓時沉默不語，怪模怪樣看著我。
我全然沒當回事，舔舔嘴唇。
小伙子、大姑娘們將我拖拖扯扯弄到一個房間，命令我閉上鳥嘴，否則就要我好看。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根本不是鳥嘴，我還想問他們些什么，他們兇巴巴的樣子，給我造成了強大的心理壓力，使我不得不退縮。
我住了嘴，房間里留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其余地都出去了，我害怕姐姐被這幫人綁起來，便要沖出去看個究竟，可是，這么寬敞的路，我總是躲不過那個臭男人的攔截。
“老實點兒。”我仔細看了看說話的男人，他的一只眼睛瞎了，瞎了的那只眼睛，只有一條睜不開的縫，我頓時可憐起他來。
“二傻子，你不活人，我們鳳女子還得活人啦！”
“別跟我提人！”我越聽越惱怒，憤恨道。
“人？你配當人？”女人陰陽怪氣，“好意思！”
門外，姐姐的哭聲越來越大，我總是聽見一些不入流的話“說呀，你倒是說話呀”“啞巴啦”“想急死我們啦”，想著姐姐受了委屈，我暴跳如雷，大喝：“滾，滾。”
獨眼男人的力氣很大，他一只手就壓得我直不起腰：“喊誰滾？小兔崽子活膩味了，鳳女子要是少了根頭發，我發誓一定讓你們朱家雞犬不寧。”
“不認識你妹！”我幾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么激動的一面。
我打不過獨眼男人，說不過黑痣女人，便只好拿出殺手锏，趁黑痣男人沒注意的當口，啊嗚咬了他一口并緊咬不放，獨眼男人嘴里嗦嗦嗦的叫著，黑痣女人又抓又撓扯著我的頭發。
忽然，我只覺得眼前一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