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掌心書

阿西是外來務工人員，店里的男員工，我的同事，更確切點說，是店里請來的搬運工。有三四年工齡了。

阿西個子不高，略胖，愛笑，一笑就露出兩排雪白雪白的牙齒。憨厚。

近兩年傳統銷售行業普遍行情不好，老板的家具生意也不例外，搬運工人從前幾年的十幾個褪減到現在的五個，都是做久了，經驗比較豐富的老員工，會修補會調色，搬家具也順手。

五個男員工分布在三家店，總店兩個，商場兩個，剩下一個就派到我們新店，這個人就是阿西。

老板對他的印象不甚很好，一天到晚嚷嚷他動作慢。但裝玻璃幾他裝得最漂亮，一個零件也不會落下。時間久了，幾個店的玻璃幾幾乎就都是他在裝，半個小時就能結實裝出一個。如果哪一天他請假，老板叫其他人來裝，裝半天還裝不好，最后很多零件落了下來，拿袋子裝好扔一邊去，玻璃幾搖搖晃晃地置放到墊了塑料布的木幾上，蒙混過關。

但老板依然天天嚷嚷阿西動作慢。 總店要發貨，一套家私，要上幾層樓，總店的兩個男員工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留在店里陰涼處吹著風扇修家具，比如剛好昨天中暑了，今天頭暈腳重搬不了重物，再比如樓上那個玻璃幾不是很好得去研究，總之就是沒辦法去送貨。老板無奈，只好叫阿西去，阿西沒說什么，放下手中的油漆筆，拿布抹粘在手上的油漆，抹了好一會還抹不去，老板又嚷嚷開了：別抹了，動作那么慢，叫你送趟貨總那么拖拉，一點都不像個男人，活該你到現在都還娶不到老婆……

阿西依舊什么也沒說，放下抹布，走到前臺拿了貨單，跟車去發貨。身后，老板那尖酸刻薄的聲音終于隨著車子的遠去小了下去，越來越小。

家具送到目的地，一件一件搬上樓，汗水浸透一身衣服，黑糊糊一片。阿西拿自帶的毛巾抹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這時電話又響了，還是老板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嚷道：送點點貨送大半天，你干脆在客戶那里把飯也吃了再回來，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懶，店里還一大堆貨要送，你的活自己不干，你指望誰給你干……

阿西終于忍無可忍，也對著手機嚷嚷：老板，你說話能不能公平一點，什么叫我的活我不干，你知道我一個人今天送了多少車貨嗎，誰好叫你就叫誰也就算了，但你說話也不能這么欺負人。你把工資算還給我，你的工我沒辦法做了。

受了一肚子委屈的阿西過來跟我們訴苦，從頭唉聲嘆氣到尾，臨了，說真的不想再給他打工了，太受氣了，工資又不是高，活又累，老板還脾氣古怪。對待員工又不公平，誰好說話誰就干活多，誰老實誰就被他出氣。

我們勸他說，既然你都想到辭職了，就不如好好跟他溝通下，大膽把你的意見提出來，先不要動不動就說辭職，畢竟也做熟了的。

他拼命搖頭，什么都聽不進去，口里非常堅決，說要辭職，下午的班也不上了，直接踩著自行車回宿舍了。

第二天，他沒辭職，笑瞇瞇的又來上班了，跟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

他說，其實去哪工作都一樣，老實總要多受一些委屈，以前進廠也是，打其他工也是，沒有一份工作是完全不用受氣的，只要不是太過分，過去了就好了。

總店男員工嘲笑他，說他只會裝，明明離不了這份工作，非要裝得牛逼逼的，嚷嚷要走要走，結果什么好處都沒撈到，還是自己乖乖回來。不是自討沒趣是什么。

阿西裝作什么都聽不見，繼續做他的事，繼續喜歡憨笑，被老板整天嚷嚷。

今年清明左右，阿西回了一趟老家。他父親生病住院了，阿西足足請了一個月的假。

一個月后再見到阿西時，他明顯消瘦了很多，身體也不太好，整整咳嗽了幾個星期，也不去看醫生，就自己搗鼓著買些便宜的中草藥煲來喝。

他是家中長子，下來還有個弟弟，父親生病時，弟弟正在談女朋友，阿西不想影響到弟弟，就自己一個人照顧父親，拿出大半積蓄，東挪西湊，花了兩萬多塊錢，總算把父親醫治好。

阿西說：錢沒了，可以再掙，人沒了，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他了。

阿西自己一個人在這里租了間房子，不大，但非常整潔，滿屋子以粉色為主，里面家具家電齊全，電冰箱，電視機，煤氣爐，電飯煲，床，沙發，妝臺……每天一有空都會笑嘻嘻跟我們說他的小房子怎樣的舒適干凈怡人。阿西的廚藝很好，他每天買菜，買肉，買了自己煮來吃，有時也宴請朋友。朋友去了他家里坐，就不想走了，朋友說，阿西你那么勤快，以后哪個女孩子嫁給了你可就幸福了。阿西就笑，從他二十幾歲笑到了四十歲，他依然堅信，他會娶到那個愛他的堅貞好女孩，給她幸福。

店里去年年尾來了個小妹，20歲，模樣清純可人，嘴甜，人緣特別好，店里的男員工們都喜歡跟在她后面干活，阿西也不例外。

小妹說阿西哥，我餓了，想吃蛋糕。

阿西立即就踏著自行車去商場買了份小妹指定的蛋糕給她。

阿西從不在外面買早餐吃，都是自己在家煮點稀飯，吃了來上班。自從小妹來后，阿西天天給小妹買一份早餐，從不落空。

阿西說，小妹心好，善良，是上天派給他的幸運女神。

店里有人笑阿西，說，那么喜歡小妹，就把人家娶了吧。

阿西也笑說，可以啊，我正想要呢。

大家都一哄而笑。

有人說，阿西，人家小妹豆蔻年華，你想娶人家，你有錢嗎。

阿西說，有啊，錢這回事，只要身體沒病，只要不懶，就肯定有的。

那人又說，人家小妹要的是大錢，你的小錢怎么養她。比如人家買衣服是要去正品專賣店的，吃飯是要去五星級大酒店的。

阿西挺著胸，拍著大腿說，怕什么，她要去專賣店買衣服，我就帶五千塊錢去，要買什么隨她挑，她要去五星級大酒店，我就帶一萬塊錢去，肯定夠她花。

那人還說，人家要的可不是一次兩次，人家每次都是要這樣的，你有那么多錢嗎。

阿西繼續挺著胸說，我去掙就有，白天黑夜都可以工作，掙錢的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

那人最后說，阿西，你醒醒吧，人家小妹早就有男朋友了。

阿西笑了，說，沒事啊，有男朋友又怎么樣，關鍵還是看小妹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啊。而且，就算她喜歡的人真的不是我，我也愿意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開心就好……

阿西的聲音漸次低了下去，越來越低，低到跌落在這個現實無情的世界里，再也開不出花朵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