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顧小姐

(原名《未聞花名》,寓意我們尚未得知愛曾來過。曾用筆名:涼秋紫陌)

“你喝過蜂蜜檸檬綠嗎?我會做哦!”

“沒有呢,你喜歡?”

“那我做給你喝吧。”

她是昨天被送進急救室的,急救的原因是暈厥,檢查結果卻是胃癌。但她沒有驚慌,仿佛早就知道一樣,安靜的坐在靠窗的病床上。

第二天做為主治醫生查房時她遞給我一個杯子,杯底是綠的鮮艷的檸檬。不自覺皺了眉頭,我討厭不聽話的病人,他們總是有理由把自己弄得更糟。

“你不能吃強刺激的食物。”

我的語氣多多少少有些不善,她給我的感覺應該是個乖巧的女孩。

“我知道,給你的,說好的,蜂蜜檸檬綠。”

我楞了一下,隨即笑了,應該是個乖巧的女孩,我又這樣想。

“我不喜歡哦,我討厭甜食,但有人告訴我蜂蜜養胃呢。”她看向窗外,陽光將她微黃的頭發照的格外耀眼。她又說,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可是喝了那么多卻什么也改變不了,自欺欺人呢。”

拿起床頭的資料,顧言,22歲,胃癌晚期。早就熟悉的資料,可是卻又覺得剛剛知道。

“吶,醫生,喜歡的話我在做給你喝。”她如是說。

“唉!你問為什么?”她睜大了眼睛,不理解的說,“怎么這么問?”

“因為拿蜂蜜檸檬綠賄賂醫生的你是頭一個啊。”看著她呆呆的表情覺得特別可愛,忍不住逗弄起來。

“做起來簡單啊,蜂蜜,檸檬,綠茶適當放在一起就行了,如同它的名字一樣簡單。”她望著我突然一笑,“而且,我又不能喝。”

我沉默的繼續例行檢查,覺得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我叫南康,29歲,除去研究生實習做主治醫生已經兩年,雖然臨床經驗少,但前輩們都很照顧我,所以我的病人也都是胃癌初期,進過治療恢復的都比較理想。現如今醫學發展的很快,癌癥發發現的及時治愈并不是難事。顧言是我第一個晚期患者,說實話我不知道該怎么和她溝通。我不知道面臨死亡的人究竟在想什么,雖然醫院每天在上演死亡的事件。

我的每一個患者當知道自己患的是胃癌時都是恐慌焦慮的,即使我們告訴他初期治愈率很高。但顧言不同,她從容,從容的讓我不知所措。

“平時有什么不舒服嗎?”

“以前會忽然的胃痛,偶爾會干嘔無力。”

“為什么不來醫院檢查?”

“痛著痛著就習慣了。”

“簡直是胡鬧。”

“是啊。”

她笑了,在我說她胡鬧時笑了,然后沖我勾了勾手指,在我彎腰想要詢問她哪里不舒服時,她趴在我耳邊說,“醫生,有沒有人說你很帥,很溫柔。”

我假裝惱怒的拍下她的頭,拿著病例本回到了辦公室。有很多人稱贊我的長相,也有家屬稱贊我的性格。我也為有這么一副好皮囊而感到沾沾自喜,沒有人不喜歡被人稱贊,但唯獨是她,顧言的稱贊讓我感到傷感。

“為什么不見你的家人。”

“他們在籌錢。”

我沉默了,癌癥的確不是一般家庭能夠負擔的了的,顧言的具體治療方案還沒有定下來,到底是保守化療還是進行手術摘除科室內大家意見一直不統一,而顧言的家人又遲遲不露面。但無論哪個治療方案都是存在不小的風險。

“喂,醫生,我不要化療哦!變得那么難看,死也要死的有尊嚴嗎!”

“你不孤單嗎?”

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果然她驚詫的,“唉?”

“一個人在醫院整天無所事事,你不孤單嗎?每天看著窗外在想什么?”

“有醫生在我不孤單哦!”她露出狡黠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在討我歡心,也不如說在向我撒嬌。我慧心一笑又聽她說,“每天看著窗外在想醫生欲火焚燒的樣子,一定很銷魂……啊……很痛唉!”

我好不客氣的彈了她額頭一下,聲音很響很脆,若果是西瓜那一定是個田瓜。看著她痛的眼角泛淚花又想是不是彈的太重了。

“誰讓醫生每天一副禁欲的樣子。”

起身走向門口,這丫頭是來找茬的,完全的忘記了最先開口問話的是我自己。就在要走出病房時聽到她類似自言自語淡淡的聲音。

“你知道嗎?孤雁落單時是很害怕的,所以它會找可以依靠的事物。”


顧言病房里住著一個六十歲的老人,老人不愛說話,喜歡看我和顧言聊天。她的兒女很少來看望她,只知道似乎都在忙于工作,家境應該很富裕。

顧言住院的第五天,老人去世了。顧言紅著眼睛說老人昨天和她聊天,她說,“活了這么大歲數了,沒必要受那份罪,也好給他們減輕負擔。”

老人的兒子來收拾東西,舉手投足沒有往常那么盛世凌人,顯得笨重。顧言把老人的話轉告那男人,男人聽后竟然落淚。

“我有一間規模不小的公司,年輕時專注于打拼事業,事業發展后又專注于穩固開拓,到頭來忽略很多用金錢也換不回的東西。”

最近有些怪,我喜歡跑去很顧言聊天,對她的事在意的不得了。

“吶,知道嗎?明信片的用途?”

她的思維很跳躍,常常讓我無言以對,

“郵寄的時候會蓋印當地的郵戳,寫上唯有你我所知其中涵義的簡短話語,突然有一天郵遞員出現,遞上小小的一張卡片。吶,你知道嗎?那是證明再遠方,不同的城市,依然有人想著你。”

她興奮的表情讓我轉不開眼睛,我想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吧,可是總又覺得不同,至今記得初戀時的感覺,每天開心的如同在蜂蜜罐中張大的孩子,為什么對她我是如此的憂愁。

“吶,醫生,以后也給我寄明信片吧,我還沒收到過呢。”

“嗯,好。”

顧言的父母是在一個月后出現的,中規中矩的一對夫婦。兩人問了病情和注意事項,說來也奇怪,顧言住院后居然一直沒有發病。

“讓你平時不好好吃飯,現在得病好受了吧!”顧言的母親看起來和藹可親可是說話卻那么的另人不舒服。

“我死了你不是更如意。”我從沒有聽過顧言用如此冷漠的聲音說話,她平時總是風輕云淡的,安靜的似乎沒有脾氣。

“那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死啊……”顧言的母親聲音越發尖銳,我本打算制止這場對話別的病人也需要休息。顧言的父親突然開口了。

“你這病我給你治,砸鍋賣鐵我也給你治。”說著從隨身包里拿出一疊錢硬塞進顧言的手里,“治好了你該上班上班,該找對象找對象,別再拖累這一家人。治不好你也別怨我們,我們盡力了。”

我看見顧言流下兩行淚水,看見她倔強的咬緊下唇,看見她用無助的雙眼望向我,突然間我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心中粉碎。

我趕走了顧言的父母,用他們在這只會讓患者情緒不穩不利于治療和打擾其他病患休息為由。回到病房時顧言面對著墻,我沒有上前打擾。走出病房時聽到同屋陪床的家屬說,“真是作孽啊。”

沒有上前詢問這句話究竟是對誰說,對顧言,還是對她的父母,亦或是病魔。


當天晚上臨床的家屬急急忙忙敲開值班室的大門,顧言突然胃痛,值班醫生說遇到問題讓我趕快過去。我趕過去時顧言蜷縮在床的一角,身體不斷的抖動,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如果不是臨床的家屬去衛生間回來發覺不對,很可能顧言會挺到第二天早晨。

顧言不肯打鎮定劑或者吃去痛片,為了不打擾其他病患休息我將她帶到了我在醫院的宿舍。我知道這么做不符合規定,而且我應該強行給她注射鎮定劑。但當我看到她無助的雙眼,我違逆不了她的要求。

那一晚我抱著渾身顫抖的她,在黑夜里臨摹她蒼白的面龐。凌晨的時候她睡著了,如她所說第二天什么異常都沒有,睡一覺便好了。她不知道,其實她是疼暈過去了,她也不知道那一刻我多么慌亂。

那是我一次知道,人可以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吶,南康去看過海嗎?”

“沒有,畢了業就工作,上學的時候也只有拼命學習。”

“唉!好可惜!不過我也沒看過呢,他們說大海特別的漂亮,和藍天一樣。”

“嗯。”

“你說是海水藍還是天空藍?”

“不知道,喏,你該吃藥了。”

自從那天后顧言更喜歡和我交談了,我也樂于和她天馬行空的聊天。

“吶,我說,醫生有喜歡的人嗎?”

“嗯,有啊。”

“那是什么樣子的?漂亮嗎?一定很溫柔吧?”

“那么想知道?”

“當然,告訴我嘛!”

“等你病好了以后。”

“唉,那么狡猾。”

我喜歡看她自顧自的生悶氣,沒多大一會兒就活力滿滿的跑過來撒嬌。而且我很喜歡她叫我的名字,很輕很淡就像是呢喃。我甚至很卑鄙的想如果那天的事提早發生,她就能更早的叫我的名字。

“唉,醫生!”

從那以后,她每次叫我醫生都是在撒嬌。

“我不會告訴你的,快點好起來吧。”

有預感她那時想說的話,她應該是想說,“南康好狡猾,我的病不會好的。”

“南康喜歡清淡的食物哦!跟你的人一樣唉!”

“你呢,我們顧小姐喜歡什么食物?”

她喜歡我叫她顧小姐,帶著點調侃還有親昵的叫法。我也喜歡這么叫她,比叫顧言親近,而又不會被言言之類的別名而感到不好意思。

“重口味的,最好有辣椒。”

“可是……”

“對胃不好,我知道哦!”她像是知道我會問為什么便接著說,“如果不刺激它,它吃不下去的,我的胃和我一樣討厭日復一日,反反復復無聊的生活。”

十一

她的父母又來了幾次,分明有按時交付住院費卻不知為何一定在對話時反唇相譏。每一次顧言夜里都會胃疼,然后敲我宿舍的門。

顧言的最佳治療方案是手術切除癌細胞。她的身體被她鍛煉的很好,頑強不息。胃癌晚期發病率如她這般低的很少。可是手術需要一大筆的費用。我拖關系找人,能省則省的情況下,因為錢的原因手術仍然一拖再拖。

“南康,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好運。”


十二

我從沒想過她會這么離開。

細雨綿綿連續下了一周,卻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她坐在窗邊不住的笑,問她笑什么,她就說,“南康,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好運。”

其實,我想告訴她,遇見她才是我的好運。

在雨后的第一個晴天,朝陽炙烈而溫暖,只是那光并沒有照到那個擁有微黃色頭發的女孩。

最后我在天臺看著那笑臉墜落。白色的衣裙,安靜的擺動。我想起那個老人對她說的負擔,她也是猶如老人的心境,不想是我們的負擔吧。

可是,你不是說過,死的太難看沒有尊嚴嗎,那為什么選擇如此方法,寧愿自己面目全非。

十三

我沒去參加她的葬禮,那一天我終于明白前輩將她讓我主治的原因,醫生最難面對自己病人的死亡。

遇到她真的是我的運氣,她帶給我無盡的好運。沒多久我便考下博士,隨后去了國外教研學習。那時我對顧言的感傷或許是因為害怕失去。

回國后我去了海邊,天和海一樣的藍。我想起她說的明信片,我覺得我應該送她一張有關于大海的。可是悲哀的發現,我都找不到可以郵寄的地址。

我用玻璃瓶裝好明信片,因此弄得有點皺,我想她應該不會介意。坐著快艇出發,然后在海鷗盤旋的地方拋出。

我在明信片上寫到:顧小姐,我喜歡你。



文/喬梁

寫于幾年前的夏天。

結語:也許愛來過,只是我們發現的太晚。愛要勇敢的說出來,惟愿你不是顧小姐,他也不是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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