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哥 這杯酒我干了,你隨意,感謝你這么多年照顧兄弟。啥也不說了,都在酒里了。”老柳仰脖周了玻璃杯里的酒。
“老柳,沒啥說的了,咱哥幾個在一起共事兒這就是緣分,以后就算不在一公司了,也多聯系,哥還想和你CS呢。”水哥說著也一飲而盡了杯中酒。
“必須的,水哥,以后求你幫忙的事兒還多呢,咱們這幾年在一起工作真痛快,哎,去了新公司還不知道什么樣呢。”老柳說的有些惆悵,他其實舍不得離開這些同事。
水哥伸胳膊搭在老柳肩膀上。
“來,來,哥幾個,一起和老柳走一個,看他這慫樣,還要他媽要掉眼淚。”水哥站起來招呼大家一起和老柳再干一個,其實水哥眼圈也有點紅。
水哥在這群同事里歲數最大,北京人,為人仗義,爽快。一畢業就進了現在這家公司,一步步的干到,在公司也有了職位,這幫喝酒的哥們都是他陸陸續續招進來的,大家在一起四五年了,平時在一起工作,周末也好在一起喝個酒,唱個歌,自然是混出了感情的。
水哥最近喝酒添了毛病,喝高了,愛激動,有人激動是愛說,有人激動是愛樂,水哥是愛哭,但也不是大哭,是抹眼淚,一把把的抹,飯桌上喝高了抹眼淚,和這幫兄弟唱K喝酒激動了也抹。老邱說水哥抹眼淚就像春晚最后唱《難忘今宵》,絕對是保留曲目,還是高潮環節。
送老柳的酒喝到很晚,當然也是以水哥的保留節目壓了軸。老邱埋怨水哥哭早了,還沒喝痛快呢。
臨結束時候,老柳拉著水哥低聲說,新去的公司待遇不錯,一個煤老板給投的錢,公司財大氣粗,水哥要想挪挪窩,等他到了那邊穩定了,給他引薦下,水哥沒說話,重重的拍了拍老柳后背。
水哥不姓水,姓陳,水哥這名字是大伙叫出來的,至于什么由來,連水哥自己都記不得了,反正是新來的同事也跟著叫,年紀比他大的喊他阿水,年紀小的叫他水哥,后來連老板有時候也水哥長水哥短了,倒是他的大姓沒人再稱呼。
水哥其實也有挪挪窩的打算,在一家公司干了五六年了,公司從小作坊干成了一二百號的大公司,可水哥的工資漲的沒公司發展的快。水哥和老板談漲工資,老板就請水哥喝茶,水哥不習慣喝茶,水哥喝酒越喝話越多,喝茶是越喝越沒話,就像壺里茶水,越添水越沒味。喝酒的時候水哥喜歡給別人倒酒,談漲工資的時候,老板喜歡給水哥倒茶,酒喝多了水哥喜歡抹眼淚,茶喝多了水哥就想去尿尿,一憋尿了,這工資也就沒法談了,總不能讓老板等會,自己去走個腎吧。
和水哥一起進公司的那幫人基本都挪窩了,老話兒說樹挪死人挪活,走的那些人活的都比水哥好,至少薪水比在原來的公司高了許多,職位也節節高。其實水哥一直沒挪窩也有他的想法,水哥這人有點戀舊,舍不得離開他手下的這幫同事,就像做飯用慣了一把刀,一面鍋,換了新的,自己也覺得沒那么有自信了,起初這幫同事和水哥一樣都單身,平時上班一起干活,下班了都耗在在公司打CS,水哥打CS水平高,虐人無數,開頭他們老板還偶爾和他們玩會兒,結果發現請水哥喝一次茶,水哥就槍法就狠一點,見他就爆頭,被水哥殺的次數太多了,就沒興趣玩了。自己不玩,還讓辦公室發通告建議大家不要下班利用公司資源玩游戲,水哥說,甭搭理他們。
雖說水哥戀舊,但水哥女朋友卻讓水哥要往前看,要追新,不僅工作建議水哥換份新的,薪水要漲,新房也要求水哥買,買了新房準備結婚。水哥覺得這也不是什么過分要求。
上次過臘八節,水哥去女朋友家喝粥,一邊喝粥,她女朋友的媽開始嘮叨起來,從自己小時候家里苦七八個人擠在一間小屋里,晚上一張床上大家擠著睡,到說水哥的女朋友小時候特喜歡去鄰居家串門,看人家屋子大就哭著不回家,再到隔壁家最近買了新房,如何如何好。還說等水哥買了新房就讓她倆趕緊結婚。期間他女朋友的媽給水哥添了兩回粥,水哥走出她家門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他媽說的房子,房子,腦子里亂成了一鍋粥,倒是肚子里覺得沒吃飽。
老邱這天下班跑過來和水哥說,教授要請吃飯。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教授要請客?真夠新鮮的,他是中了500萬,還是突然知道自己身世了。”
“還真差不多,水哥,那胖子說他家要拆遷了。”
教授姓姚,一個胖子,愛捯飭的胖子。平時帶個金絲邊眼鏡,頭發永遠是打著厚厚一層發膠立在頭上,像戳在那兒的一捆韭菜,人胖還愛穿緊身些的衣服,穿衣顯肉,脫衣沒救兒那種的,水哥說教授天天在他眼前晃,就像糖紙緊裹著一塊快曬化了的太妃糖。這胖子扣得很,是那種不買煙還能一天抽半盒的主兒。
飯桌上教授給水哥他們分別到了酒,自己端起酒杯,樂呵呵的開噴。
“哥幾個,都說我老姚扣,我知道,不就平時多抽了你們幾只煙嘛,小氣勁兒,今天都還你們啊,這酒我先敬大伙兒了。”說著一杯酒麻利的倒進肚子里,結果還沒完,自己又到了一杯,
“這第二杯酒,當我跟大伙道個別,水哥,你這兩年對我老姚不錯,我知情了,跟大伙兒玩著兩年高興,痛快。”
其他人舉著酒杯看著他,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了。水哥問教授。
“教授,咱們是有這規矩,走的人請客不假,但您這還沒跟公司提辭職呢,怎么就先把這飯請了,哪家公司請你去啊,這么著急。”
教授美滋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緊不慢的點支煙,先抽了口,吐了個不怎么圓的煙圈。
“嘿,他還拿上了,趕緊的,有屁趕緊放,我們還等著喝酒呢。”水哥催教授。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這不奧運會蓋鳥巢嘛,正好占了我爺爺那個村,我爺爺這輩子扣扣索索,就留下幾套院子,賣國家吧,就當咱支持奧運了。”
“那你爺爺有幾個孩子啊,夠分的嗎,別再打起來,你看電視上現在天天都是調解的節目,都他媽的是錢鬧的。”老邱看著教授這得意勁就來氣。
“你就不盼好事兒吧,老邱,我爺爺就我爸一個兒子,我爸也就我一個兒子,打什么架啊,還不都是我的。”
“你家摳門都遺傳,生孩子就生一個。”老邱嗆教授。
“管的找嗎,反正我是不打算上班了,我家老頭也同意,先辭了職跟他把拆遷的錢要到手,后面我還沒想好呢,一下子就攤上這大事兒了,腦袋亂,忒亂。”
“你不亂啦,知道先把磨卸了,哪像我們還苦逼上班。”水哥壓了一口酒,仰頭看天花板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是啊,水哥,我這也是趕上了不是,你說咱們辛辛苦苦打工,什么時候是個頭,這房價天天漲,再過幾年房子都買不起了。”
這頓酒后教授真辦了辭職,回家和他爸數錢去了,水哥盡管不是太看得上教授,但教授在酒桌上說的那番話,他還是往心里去了,不趁著現在多掙點錢,房子就真買不起了,房子買不起是小事,娶不成他女朋友就是大事兒了。水哥決定騎驢找馬,先尋摸著。
獵頭起先幫忙給水哥推薦了幾家,但水哥都不是太滿意,這些公司名氣小,他總覺得這種公司干不長遠,有今天沒明天的到時候還得挪窩,麻煩,所以水哥連面試都沒去就給拒了。
后來有人給水哥推薦了家聽說正準備上市的公司,水哥才勉強去談了下,對方公司的人力總監,看了水哥的簡歷也是很感興趣,先把新公司情況大致和水哥說了下,然后就開始給水哥畫餅,行話叫畫餅,說白了就是忽悠。其實水哥在自己公司面試別人,也或多或少的畫畫餅,但還算八分實情兩分水分,可這人力總監是沒那八宗事的話也敢說。水哥沒聽完就跑出了那家據說就要上市的公司。
水哥最近又談了家公司,這家公司離他住的地方很近,溜溜達達的就可以到公司,公司老總姓翟,也是個胖子,沒說話人先笑,笑起來小眼睛就瞇成了一條縫,就像他們公司前臺擺著的那只電子招財貓。
這家公司其實規模和水哥現在公司差不多,名氣也不算很大,只是讓水哥滿意的不僅離家近,他對這個翟總也挺有好感。老翟談事的時候不請水哥喝茶,喜歡干聊,從行業現狀,分析到公司現狀,再到公司長遠規劃,一五一十說的頭頭是道。談到水哥待遇上,也不給他畫大餅,只跟水哥說,你要過來,你薪水double,五險一金一樣不少。最后水哥臨出公司老翟還特意送到門口,什么也沒說,只是用力拍了拍水哥肩膀,瞇著眼睛沖水哥笑。
就要過年了,水哥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想到那年他畢業入職到現在這家公司的第一年冬天也是下了場大雪,盡管已經過去了五年,但水哥還是記得,因為那年冬天他和大學的女朋友分手了,當時水哥心情不好,自己一個人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外面也是這紛紛擾擾下不停的雪。水哥的手機響了,老翟打來的。
“小陳啊,今天有事嗎?我們公司今天開年會,你過來吧,咱倆喝點。”
“這合適嗎?翟總?”
“有什么不合適的,來吧,來吧 ?我等你啊。”
好久沒人這么稱呼他了,水哥掛了電話,無奈的笑了下。是該換個地方了,要不自己真的要改姓水了。
老翟他們公司的年會在郭林辦的,場地前面搭了個舞臺,水哥去的時候,他們公司的女同事正在臺上跳《NOBODY》,這好像成了當年每個公司年會表演的固定節目。老翟招呼水哥來他們桌就坐,除了老翟,還有他們公司的一些小領導,這伙人正挨個給老翟敬酒,老翟也是正喝到興頭上,話比之前見水哥多了不少。
“來,小陳,咱倆走一個啊,你別說,自打咱倆第一次見面,我感覺咱倆就能聊得來。”老翟今天顯得挺高興,端著酒杯還一只手搭在水哥肩上。
“這一年,不容易啊,小陳,我感覺我這一年又老了,累的,心累。”老翟手指點點自己胸口。
“你要來幫我啊,你來了,我就沒那么累了。”老翟說道動情出,居然也要像水哥一樣抹眼淚了,這是水哥沒想到的,他趕緊低聲對老翟說,
“翟總,您慢點喝,別傷了身。”
老翟突然站起來,端起酒杯,一桌的這些人,見老總起身了,也趕忙撂下手里的筷子,端起酒杯站起來。
“哥幾個啊,咱們又干了一年了啊,辛苦辛苦,啥也不說了,我就說句掏心窩的話,項目做的出來做不出來,我無所謂,大家在一起就是緣分,是緣分,我干了。”一桌的人趕忙也都把杯里的酒給周到肚子里。
水哥端著這杯酒,有點懵,他琢磨著老翟剛才說的這話,到底是酒話還是實話,都說是掏心窩了,那應該是實話,說是實話,但還不如把這話當酒話聽更讓人能接受,可又說酒后吐真言,這要是真言那就太可笑了,水哥想到要來這么一個看緣分不管項目好壞的公司,他覺的有點忒不靠譜。
老翟后來真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水哥走出郭林,雪還在紛紛揚揚的下著,他這心情有點像當年失戀時候,那次是女朋友把他甩了,這回是他打算把老翟甩了,都有點別扭,有點不舍,但一想到老翟那掏心窩子的話,他就覺得冷,感覺自己就像故事里賣火柴的那丫頭,剛劃著的小火苗還沒來得及看看就讓老翟一句話給吹滅了。
水哥想這時想給前一段走的老柳打個電話,他記得老柳說可以幫他聯系下那家煤老板投資的公司。
世上的事情就這么巧,老柳的短信就偏偏這時候來了。
“水哥,我們那家公司黃了,煤老板說今年冬天不冷,燒煤的少,生意不好不投錢了,你看看我能不能還回咱們公司啊。”
水哥看著短信哭笑不得,他不是笑老柳,是在笑自己。他給老柳回了短信。
“行,回來吧,教授剛走,正缺人呢,明天來找我。”
水哥邊走邊想,誰說今年冬天不冷啊,他又想,鳥巢可千萬別不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