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莎(Lisa)又做噩夢了,她越來越易怒,有時會叛逆,在學校的表現也越來越差。她的父母——喬和瑪麗,知道這些行為在初入青春期的孩子身上比較普遍,但這些行為出現在自己女兒麗莎身上就非同尋常。麗莎是他們唯一的孩子,這足以讓他們格外擔心。
喬把他的大部分時間和精力投入到處理與麗莎的關系這件事上。雖然瑪麗已經多次提醒說麗莎可能是壓力太大了,但喬確信問題比表現出來的更嚴重。他竭盡全力讓瑪麗認同他的觀點,著重強調自己十分關心女兒,不停地說任何真正的好父母都會想方設法解決問題。
喬在幫助麗莎的過程中已經做了很多努力。幾個月前,麗莎第一次把寫著B的報告帶回家,他隨即向學校表示他擔心女兒有學習障礙,但老師拒絕了再做一次測驗的提議,告訴他麗莎的成績還可以。喬向他們表示,他非常關心女兒,不愿意排除任何可能性。有段時間,他還懷疑資源教室的老師不希望特殊教室里多加一個學生,只能讓麗莎離開這樣一所缺少奉獻精神的學校,轉到一所更重視父母的意見的學校。瑪麗對轉學有些猶豫,但最終喬說服了她這是最好的選擇。
轉學后的第一學期,麗莎還能保留一些優等生的榮耀,但之后她的成績又開始下滑。而且,她開始在一些小事上叛逆,尤其是對喬。喬知道必須采取行動了。他在一個享有盛譽的診所預約了一套完整的專業心理評估。當聽到要和全家面談,而不是單獨給麗莎做評估時,喬還是有一些驚訝的。但是,正如他多次強調的,為了幫助女兒,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咨詢師的反饋讓瑪麗感到安心,從診所回家的路上,麗莎的言論也讓她受到鼓舞。“那個女咨詢師說我可以在任何時間去找她聊一聊,”麗莎說,“我挺喜歡這樣的。”然而,咨詢師的一些話激怒了喬,他試圖向瑪麗證明咨詢師是錯的,而自己是對的,“想象一下!他們想要告訴我,我的麗莎智商中等,她以前的成績全部是A,一直都是優等生!這怎么可能是中等智商?”喬還質疑咨詢師的另一些觀點,比如麗莎總是把自己逼得太緊,噩夢暗示了父母尤其是父親對她的期望過高。最終,他說服瑪麗,診所里那些咨詢師用精神分析的方法分析每一個人,“本意是好的”,但他們不了解麗莎,至少不像他這個父親一樣了解。
第二天,喬開心地公布了一個喜訊,他找到解決麗莎問題的方案了。他買了一臺新電腦,配套頂尖的學習教程。他每天可以花好幾個小時和麗莎一起練習,讓她“重回正軌”。診所省下來的那筆花銷可以剛好用來支付這筆費用。如果像咨詢師說的那樣,麗莎因為某些原因在跟他慪氣,那么每天和女兒親密相處應該會解決這個問題。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他有能力找回那個他一直很了解的小女孩。他告訴自己,畢竟,除了他,沒有人可以像爸爸一樣照顧好這個小女孩。
當一個人無所顧忌時
喬多次告誡瑪麗,他是為了女兒好。他撒了謊,不僅欺騙了瑪麗,也欺騙了自己。他可能會說服自己,也肯定盡了最大努力來說服別人他是為了女兒好。事實上,他只是想讓麗莎把全是A的成績單拿回家。
我了解喬。他總想獲得他想要的東西,總認為他是對的,他的方法是正確而且唯一正確的途徑,這種態度讓他在商業領域暢通無阻。有些人稱他為完美主義者,有些人說他有高要求、強迫癥和控制欲,但這些標簽沒有完全捕捉到他的問題面。最根本的特征是,喬總是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不知道何時止步、何時讓步、何時退步。他是那種會不惜一切代價得到想要的東西的人。有時,這樣做很好,畢竟要想在生活中做一個“贏家”,這樣的小決心是必要的。但是,當他的攻擊性在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舞臺上表現出來時,尤其是當他聲稱他做的事情絕對不可能是攻擊行為時,他的行為反而極有可能具有破壞性。
喬也是徒勞的。他將家人的形象當作對自己形象的一種反映。喬陶醉于他構建的自我形象和社會形象,在他看來,麗莎也有義務向別人展現一個良好的形象,這樣別人才會加深對他的印象。盡管存在爭議,他對別人的需求無感,自私如他,是不可能對女兒有同理心的。但喬的虛榮心不是麗莎和瑪麗痛苦的直接原因,他總是要把自己的意志凌駕于別人之上,總是打著關心和擔憂的幌子進行攻擊(隱性—攻擊),這才是問題的主要原因。
這個案例說明,一個人無論表象如何,都有可能在家里實施情感暴政。這個故事是基于一個真實的臨床案例,你會發現其中有趣的地方在于,麗莎多數的噩夢里都有人想要傷害她的父親。精神分析理論的解釋是,麗莎在潛意識里可能存在一些傷害甚至殺掉父親的欲望。麗莎直覺地感受到喬的冷酷無情,但她不是那種會猛烈還擊的人。所以,只有在夢里,她才敢安全地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
喬如何操縱瑪麗
現在的問題是,瑪麗在心知喬并不合理的情況下,為何又被喬操控著跟他一樣行事。關于此,我們還需繼續探索,已知事實是喬在利用有效策略鎮壓瑪麗任何形式的反抗方面是一名專家。
喬知道,瑪麗非常負責。他明白,如果瑪麗相信因為自己的處事方式忽視了家庭責任,沒有盡到作為妻子和母親的義務,她就會果斷終止現有做法。所以夫妻兩人當面對質時,他全部要做的就是讓她相信,挑戰他就等于忽視女兒的利益。如果他能讓自己表現得像一個關懷女兒的人,那么瑪麗就可能會相信自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前面的簡介中提到過,喬使用一些非常有效的策略(這會在第九章中詳細探討)說服自己他的所作所為是合理的,瑪麗的反對是錯誤的,從而將他的自私目的做合理化的解釋。他合理化地認為沒有人會像他一樣關心女兒的利益,每次都指責麗莎的舊學校的老師在“踢皮球”或“推卸責任”。同樣也是通過合理化的手法,喬讓瑪麗充分確信,如果她反對就意味著她不像喬一樣關心麗莎。喬的合理化解釋掩飾了他的真實目的,他真正想要的是一個成績卓越的女兒來映襯自己的成功,進一步助長了他早已膨脹的自我。他關心的不是女兒的利益,而是他渴望滿足的自我膨脹。
喬也極力否認自己在女兒的問題上的負面作用,將指責施加在別人身上。哪怕有一分鐘承認自己是罪魁禍首,他可能就會有不同的想法。他的否認不是經典心理學理論中的保護或“維護”自我形象,而是在縱容自己繼續那樣做下去,否則他可能不會繼續那樣做。當他在力圖否認時,并不是為了保護或維護什么,主要是為了奮力掃除擋住他獲得一切想要的東西的障礙,抵制屈服于任何人,認識到這一點很重要。
喬也知道如何控制瑪麗。他巧妙地、持續地傳遞著一種信息(盡管是非言語的信息),讓瑪麗知道如果她的行為符合他的期望,他們的感情就會融洽,她會是他的“賢內助”。如果她想要抵制他,堅持自己,或沒有符合他的期望,他就會狡猾地讓她知道這樣做的嚴重后果。
我記得喬是怎樣巧妙而有效地使用暗含的(隱蔽的)威脅來懲罰任何不認同他的人的。有時,他光看起來就讓人害怕,甚至安排去診所做“評估”,或“將存心的抵制扼殺在萌芽狀態”,這些都是他巧妙掩飾且具有威懾力的懲罰措施。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政治掮客,喬十分明白哪些事情可能會打破家庭中的權力平衡。診所治療小組為麗莎制定了適當的治療方案,讓麗莎覺得這是一個抵制懲罰、發泄情緒的好機會。喬很快取締了這個機會,他優雅地通知治療團隊,問題已經解決,不再需要診所提供的服務。他知道這可能會打破權力平衡,需要采取措施維護自己的權力、控制和統治地位。
麗莎的故事是一個指導性治療的失敗案例。從這個案例中,我學會了,如果你想幫助別人在一個操控型家庭中勝出,你不能單純地讓操控者感到他們必然會輸。應對操控者,打造雙贏局面的更多細節會在第十章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