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深圳還沒有這么多的高樓大廈,大片大片的荒地待開發,于是好多外來務工人員就自個在荒地上搭建棚屋,用竹子,木板,鐵皮等搭起來的簡易棚屋,那會我家就住在這樣的棚屋區里。
盧叔是我們的鄰居,矮,壯,不茍言笑。他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小女兒,他老婆也跟他相仿,矮,壯。他家剛搬到我們隔壁的時候,我還挺怕他的。后來慢慢熟悉之后,覺得盧叔也沒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兇,起碼對我們幾個小孩子是不兇的。那會我家還沒有電視機,他們家有,我和弟弟妹妹每天放學回家,放下書包之后就自覺走到他們家去看電視,他從來沒有對我們蹭電視的行為表示不滿。
我一直覺得他們家跟我們家沒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我在他們家看電視的時候,他那個才三歲多的小女兒忽然走過去掀開了他們臥室的簾子,當時臥室就在我的左前方,我一扭頭,就發現他一只手上綁了根膠管,另一只手正拿著注射器給自己扎針,旁邊還坐著另一個人,是他的一個朋友,也在扎針。小姑娘很快被她媽媽抱走了,簾子也被重新放了下來。簾子外面,他的兩個兒子和我們一塊看著電視,異常平靜,仿佛早已司空見慣,相比之下,那天我很害怕,但是我又不敢立馬走,只能強做鎮定,又看了會電視,才回去自己家。
雖然那會我才念小學三年級,但我已經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第一次知道這玩意兒是吸毒還是我同學告訴我的,她以前老家那邊多的是。但是了解歸了解,跟自家隔壁就住了一位帶來的沖擊力是不能等同而語的。
印象中,除了見面跟他打個招呼之外,我沒跟他說過什么話,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只知道他跟他那個朋友經常開著一輛黑色小豪邁出門。他老婆沒有工作,在家帶孩子,還有兩個兒子在上學,加上他自己,一家人的開支真的挺大的,但是他們生活得很好,至少在我眼里是的,具體表現在他老婆每天下午從市場買菜回來都會買水果,一大袋一大袋拎回來,然后從我家門前經過。相對于我家這種只有每年中秋節爸媽才會主動買水果,并且水果的品種會超過兩類的家庭,我覺得他家的小孩簡直每天都在過中秋節。
盧叔搬來我們隔壁一陣子之后,我終于知道盧叔是做什么的了。
那是放暑假的第一天的下午,我坐在自家門檻發呆,百無聊賴。盧叔載著他朋友,開著小摩托車從我家門口經過,他那個朋友手上,還拿著個女式包包,有好幾個鄰居看他們回來,圍了過去,我也很好奇,便走過去看。
一個鄰居笑著問盧叔,今天生意怎么樣?盧叔剛攏起手擋風,點燃一支煙,搖了搖頭,說,最近警察管得嚴了,今天搶這個包,差點被抓到,幸好溜得快。大人們都笑了,好像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樣。隨后就看到盧叔他朋友熟練地將包里的東西全都倒出來,順手把空的包包遞給盧叔,盧叔走到家門口,一揚手,就把包包給扔到屋頂上面去了。我走出他們家,走到剛剛他扔東西的地方抬頭往上看,又后退了幾步,才看到他們家屋頂上已經堆積了好多各式各樣的包包。我那會比較矮小,不退到過道的邊緣踮起腳尖,根本看不到屋頂上的東西。
日子就這么過著,盧叔每天下午都出工,有時候搶回來的包包樣式好看些的,就有婦女去問他要,他遞給對方的時候,通常會加一句,最近就不要帶出去哈。彼時他嘴角正叼著煙,一說話就一抖一抖的。盧叔的老婆還是每天下午都買水果回來給她的孩子們吃,我每天下午放學后也多了項小活動,就是猜他們家今天又會買什么水果。
后來那一片地方大概沒什么生意了,他們家就搬走了。因為盧叔職業的原因,他們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換個地方住。
后來,聽說盧叔被抓到牢里去了。隔壁新搬來了一家,他們家小孩跟我們一樣,不會每天都過中秋節了。
再后來,聽說盧叔有天瞅準了機會試圖越獄,被警察打斷了一條腿。
聽到這個消息的那天,我又走到那個位置,稍微墊起腳尖,還能看到他們家屋面上的一片包包,由于長期日曬雨淋的原因,那些包顯得特別蒼老。我默默地回到自己家,弟弟妹妹們坐在地上玩耍,我爸在一旁抽著煙,看著他們玩,偶爾跟他們說幾句話,我媽在廚房做飯。
尋常的一天。
其實,一年只過一次中秋節,也沒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