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譚萬江的大女兒譚元和黃莉并稱回龍寺村的兩枝花,都有著超人一等的美貌和動人身姿,譚元如山茶花明媚燦爛,身體似挺拔的翠竹,黃莉則帶著些丁香花的幽冷秀婉,成熟飽滿的身材散發(fā)出青春的熱情。
譚元初中文化,因為成績不是特別好,考中師無望,讀高中又沒有興趣,初中一畢業(yè)就回鄉(xiāng)當(dāng)了一名代課老師,這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但對于一個鄉(xiāng)下姑娘來說,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何況還有轉(zhuǎn)正的希望在前方召喚。
黃莉本來也應(yīng)該有青春少女的活潑開朗,但生活強加在她身上的桎梏讓她過早地體會到世道的艱難和人心叵測,因而臉上隨時一副哀怨冰冷和拒人千里的神情。那位30來歲的少婦張云麗本也算得上容貌出眾,和譚黃二人相比卻又失了幾分顏色。
張海云身在這樣一個群芳薈萃的環(huán)境中,按照某些人的想法就應(yīng)該是左右逢源,享不盡的齊人之福。然而張海云是個木頭腦殼,讀書的時候有女生各種暗示愿意和他有更進(jìn)一步的發(fā)展他硬是挺了三年沒給人家任何答復(fù)。
就是這樣一個不解風(fēng)情之人來回龍寺還沒三個月,卻被人指責(zé)與多名女子不清不楚,指責(zé)他的人張海云做夢都沒想到,竟是張云麗的丈夫劉軍。
那是一個陰雨蒙蒙的下午,劉軍喝了不少的酒,提著一把砍柴刀尋上山來,指名道姓要張海云出來作個了斷,把好幾個孩子嚇得哇哇直哭。
在三個女子中,如果非要讓張海云說出對誰有那么一些男女之間的感覺,那就只能是黃莉了。作為一個文學(xué)青年,張海云天然地對黃莉這樣的悲情人物有一種憐憫和敬重之情,更主要的是在平時的交流中兩人時常有一些不謀而合的默契,這在譚元和張云麗那里是感覺不到的。
對譚元,張海云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可能譚元是喜歡張海云的,經(jīng)常在張海云和黃莉討論某個小說的人物情感的時候突兀地插上那么幾句,但表露出來的意思卻又顯得那么稚嫩和狹隘。
而對張云麗,張海云只是把她看作一個同事,平時除了幫她解答一點教學(xué)中遇到的困惑,基本再沒有什么交集,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讓張海云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劉金平和另外一個代民師王健勸阻了劉軍,才讓事態(tài)沒有向不可預(yù)料的惡劣境地發(fā)展,雖然劉軍被隨后趕到的王長山等人帶下了山,但這場鬧劇讓張海云很多天后都心有余悸,再不敢和三朵花有任何的瓜葛,每天放了學(xué)就往劉玉強那兒跑。
2
在張海云和劉玉強的細(xì)心照料下,魚塘的魚兒長得非常健康,原來還不上錢的擔(dān)憂和顧慮不復(fù)存在了。
快放寒假的時候,張海云去向劉玉強告別:“強哥,放寒假我要回涪東老家去,而魚塘正是需要人的時候,你一個人怎么辦?”
劉玉強道:“兄弟,你就放心地回去吧,有我在,魚塘保管沒事,等過年賣了錢,把銀行貸款還了,剩下的錢你我平分。”
張海云連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魚塘是你的,錢我是一分也不會要的,我是說你缺個幫手,這里里外外操持太辛苦了。”
劉玉強道:“兄弟,你的情哥領(lǐng)了,這魚塘要不是你也搞不起來,哥心里有數(shù)。”
張海云見劉玉強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著急了:“我是說你也該成個家了,老這樣一個人忙里忙外,你會累垮了。”
劉玉強苦笑道:“成家?誰家父母會狠心讓姑娘跟著我吃苦?何況現(xiàn)在農(nóng)村人要結(jié)個婚沒有三五萬彩禮根本談都不要談!”
張海云試探著問道:“譚元呢?”
“快別說她了,她剛和我一起教書的時候,她媽媽就警告過我,說譚元是金枝玉葉,將來是要嫁大富人家的。實際上她將來要嫁給誰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3
回涪東鎮(zhèn)之前,張海云再次去拜訪了郭立全,他已經(jīng)是鎮(zhèn)林業(yè)站的副站長了。郭立全給張海云泡了一杯茶,笑道:“這次又是什么事讓你大駕光臨?”
張海云道:“這次沒事,魚塘就快產(chǎn)魚了,我是專程來感謝你的,順道跟你道個別。”
郭立全埋怨道:“同學(xué)感情在你眼里就那么薄嗎?沒有事你就不能經(jīng)常來我這里坐坐?今天不走吧,晚上我把附近的同學(xué)叫過來大家聚聚,很久不聯(lián)系了,大家感情都淡了。”
晚宴在四方鎮(zhèn)最好的酒樓“聚仙閣”進(jìn)行,陸陸續(xù)續(xù)來了有七八個人,張海云除了郭立全和蔡媛媛,其他一個也認(rèn)不得,彼此一介紹,才知道全是師校同學(xué),有同一屆的,也有高一兩屆的。
大家頻頻舉杯互相恭維著彼此,連兩位女同學(xué)都不甘示弱挨個敬了一輪,只有張海云像個局外人一樣木木地坐在那兒,酒來了就端起來喝一口,也不說話,也不主動敬酒。
郭立全了解張海云的脾性,也不勉強他,繼續(xù)和其他人捉對廝殺。酒到中途,蔡媛媛的男朋友李偉強可能喝高了,端著酒杯要和張海云喝三杯,張海云皺著眉頭說:“我很少喝酒的,沾杯必醉。”
李偉強將酒杯一摔:“錘子!我說你裝什么清高?不就比別人多寫了兩句歪詩嘛,你憑什么就瞧不起大家?剛才我們家媛媛一直在夸贊你文章寫得好,你以為你是李白啊?”
所有喝酒的人馬上安靜下來,搞不清楚這兩人為何起爭執(zhí)。張海云辯解著:“我沒有瞧不起任何人,我只不過不喜歡喝酒而已。”
“喜歡?你把我們都當(dāng)成了酒囊飯袋?誰喜歡喝酒?大家不都是為了增進(jìn)感情才這樣不顧一切嗎?哦,只有你是萬金之軀,我們都他媽不值錢?”李偉強血紅著眼,一步一問,把張海云逼到了墻角。
張海云有些哭笑不得,這都哪跟哪啊?自己安安靜靜坐在那兒,也沒招誰惹誰啊。
郭立全趕忙過來勸解:“強哥強哥,別生氣,兄弟陪你喝好不好?”
“我就看不慣他這種人,端著個架子活像全世界都該圍著他轉(zhuǎn)一樣,端什么啊?不就是個窮教師嗎?有什么了不起的。”在座諸人只有郭立全和李偉強在政府做事,其余全是教師,聞言心中都有些不快,本來要過來勸架的都立在原地不動了。
蔡媛媛大聲喝道:“李偉強,你喝點馬尿就胡說八道,走,回家去。”過去拉起李偉強就走。
經(jīng)李偉強這么一鬧,大家都有些郁悶,紛紛向郭立全辭謝,一時人去樓空。張海云不無歉意地說:“全子,對不起啊,把你的酒局搞砸了。”郭立全擺擺手:“別往心里去,李偉強這個人就是個橫貨,在殯改辦罵老百姓罵習(xí)慣了。不過你的確也該改改性子了,不喝酒應(yīng)應(yīng)景也是可以的嘛。以后你要接觸的人還很多,如果都這樣處事的話你不會受歡迎的。”
“酒桌上的話全都是虛情假意,要我刻意去奉迎,我真的說不出口。”
郭立全搖搖頭:“你呀,那是還沒到求人的時候。”
4
看著滿塘的魚兒一天天長大,劉玉強興奮得常常半夜都要打著手電筒去魚塘邊轉(zhuǎn)上一圈。再過些時日,這些魚兒就可以變成鈔票了。
劉玉強想好了,第一批魚賣了錢,將銀行貸款還了,剩余的錢給海云兄弟買一個黑白電視機,他一個人晚上太孤單了。
等第二批魚賣了,就帶老母親到涪城去治眼睛,不管能不能治好,這件事情都是必須要做的。老母親苦了一輩子,一定要盡其所能讓她過上好日子。
一九九七年臘月十八,劉玉強正在給魚喂食,李元華來了。劉玉強連忙放下手中的活:“李叔,真是太感謝你了,要不是你給我貸款,我也沒法養(yǎng)這一塘魚,你看,如今都有兩三斤一條了,再過幾天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到時候就可以提前還款了。”
李元華笑道:“我不是來催款的,小劉,是這樣,我有幾個朋友從外地回來,他們想找個地方釣釣魚,我聽說你們回龍寺的水好,養(yǎng)出的魚沒有污染,想到你這個地方來釣一回,你看可以嗎?”
“當(dāng)然,釣到的魚我們會按市場價補錢給你的。”
劉玉強道:“李叔,看你說的,釣一次能釣多少?補什么錢啊,你們來就是。”
第二天,李元華就帶著他的三個朋友來了,劉玉強忙前忙后地張羅,又是泡茶又是遞煙。
李元華道:“小劉,你太客氣了,對了,一直都沒機會問你,你和郭鎮(zhèn)長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劉玉強道:“我們其實沒關(guān)系,那天我們從銀行出來就遇到我那兄弟的同學(xué),他爸爸就是郭鎮(zhèn)長,是他去要的批條。”
李元華一怔,呵呵一聲:“你運氣倒蠻好的嘛,郭鎮(zhèn)長很少給人批條子的。”
“誰說不是呢,所以我要感謝我的好兄弟,當(dāng)然更要感謝李叔你。是你給了我新的希望。”
下午四點鐘的時候,李元華他們要回去了,四個人大約釣了三十來斤魚。
李元華握著劉玉強的手說:“小劉,今天我們釣得很高興,感謝你,我們這就回去了。”絕口不提錢的事。
按市場價算,三十多斤魚就是一百塊錢,這對一貧如洗的劉玉強來說是筆巨款,雖然心疼,但是人家不提,他也不好意思要。
晚上,瞎眼媽媽問:“玉強,今天那些人是從哪兒來的?他們來做什么?”
“是鎮(zhèn)上信用社的李會計,他們是來釣魚的。”
“那你要錢了嗎?可不能要錢,這些人我們?nèi)遣黄稹!?/p>
“哪能要錢呢,再說人家也沒說給啊。”
“唉!”瞎眼媽媽一聲嘆息,她眼瞎心明白:“希望他們以后不要再來了。”
5
臘月二十五,劉玉強正在撈魚,他想趁過年的時候?qū)Ⅳ~運到鎮(zhèn)上去賣個好價錢。
李元華又來了,這次一共來了三個摩托六個人。
李元華走到劉玉強放魚的水桶邊,撈起一條大草魚,笑呵呵地對劉玉強道:“小劉,你這魚真不錯,肉質(zhì)好,味道鮮美,比鎮(zhèn)上那些網(wǎng)箱魚強多了。”
“這位是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辦的王主任。”李元華指著一個大肚子的中年人介紹:“他聽說你這的魚好,也想來釣一回,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們。”
劉玉強望望眼前的六個人,心里一陣絞痛:“這李元華怎么這樣呢,自己釣了不算,還介紹其他人來?”
“李叔,感謝您為我宣傳,是這樣,我這魚塘是貸款弄的,這你知道,這魚錢?”
李元華將劉玉強拉到一邊:“小劉,你怎么這么不懂事,王主任是干什么的?管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你這魚塘就在他管轄范圍內(nèi),你怎么好向他要錢?隨便一個政策就可以讓你養(yǎng)不成。”
劉玉強氣結(jié),上次是暗要,這回變成明搶了。老百姓自古信奉民不和官斗,盡管心里一百個不愿意,也只好咬咬牙答應(yīng)了。
這一下午,劉玉強魚也不撈了,就看著六個人此起彼伏地從他的魚塘里將他的寶貝們釣起來放進(jìn)魚箱。每釣起一條,他的心就刺痛一下,半年的心血,半年時間的日夜操勞,就這樣白白地變成了別人的東西。
看看時間快四點了,劉玉強對李元華道:“李叔,天快黑了。”
那個一直不開腔的王胖子說話了:“催什么,我正釣得興起,你放心,你這塘子這么大,給你釣不完的。我們鎮(zhèn)上那么多人,一家一條,還不夠分呢。”
晚上六點,王胖子他們終于收手了,劉玉強一直數(shù)著呢,他們一共釣了二十八條,按平均三斤半計算,得有一百斤魚,這可是三百多塊啊,自己往年一學(xué)期也就掙這么點。
劉玉強張了張嘴,還是生生把話咽回去了。這些惡棍,比鬼子還狠!禱告上蒼吧,希望他們不要再來了。
6
第二天,劉玉強抓緊時間撈魚,以每斤二元五的價錢便宜賣給周圍的村民。劉玉強的魚好,價錢還比鎮(zhèn)上便宜一元多,每家每戶又都要置辦年貨,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來了,爭著搶著要買劉玉強的魚。
這一天,劉玉強賣了兩千多斤魚,算是勉強將貸款湊夠了。看著空空的魚塘,劉玉強的心在滴血,要不是這幫惡狼來強取豪奪,他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啊。慢慢賣,至少可以多賣三千多塊。
晚上,瞎眼媽媽對劉玉強說:“兒啊,都是當(dāng)娘的拖累了你啊,明年你就不要養(yǎng)魚了,到外面去闖吧,我可以照顧自己。”
劉玉強哭著說:“娘,你怎么又說這種話,沒有您,這世上就不會有我劉玉強,您放心,等海云兄弟回來,我們?nèi)フ夜?zhèn)長,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沒有公理了。”
“本來說等魚賣了帶您去治眼睛的,看來今年是沒辦法了,明年,我一定想辦法將您的眼睛治好,讓你過一個幸福的晚年。”
“兒啊,你有這個心娘心里就很高興了,我老了,這眼睛治不治都無所謂了,你一天起早貪黑地操勞,我又幫不上什么忙,娘心里痛啊。”
“娘,海云兄弟會有辦法的,您不用操心魚塘的事。”
這晚上,母子兩人都難以入眠。瞎眼媽媽不時輕輕嘆一口氣,怕兒子聽見又悄悄咽下,唉,這窮人的日子咋就這么難?
劉玉強也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他在思考自己今后的出路,同時也在提防媽媽想不開再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