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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多少次看到過報道,在我老家湖北恩施地區,盛行婚喪嫁娶之外的“喜事”也大肆擺酒,設宴請客,比如老人壽辰、小孩考上了大學、喬遷新居等等;更奇葩的,有人36歲生日也設宴,小孩周歲、十周歲也擺酒席。
老家人把擺酒席俗稱為“整酒”;婚喪嫁娶之外的那些酒宴叫做“無事酒”。特別是在農村和鄉鎮,“無事酒”尤多,甚還出現有的人家里在一年時間內找機會擺上好幾次酒席。
“無事酒”,請客是虛的,是借口,收份子錢才是真實目的。這種風氣,在其他很多地方也有,越小的地方越盛行。
擺酒席首先也要花費不少成本,如食物、煙酒、人力等等。為了收得更多份子錢,至少防止得不償失,就厚著臉皮四處宴請,親戚、或多少沾親帶故的、或是熟識的,甚至只一面之交的,通通下請帖。不赴者,意味著兩人從此關系疏遠,甚至破裂。
一個小小的村寨,有時酒席從未間斷,今天李家,明天王家,后天張家……;隔三差五,就有請帖送來,可能一天還會收到多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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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和鄉鎮里擺酒席,禮金往來的賬目,還會專以禮薄記錄,誰送多送少,主人可查閱。
你送出去的錢,得想法收回來, 否則心理極度不平衡,于是,你也找事兒擺擺酒席。你曾送過我300塊,我回禮時得多于300,這樣可顯示自己慷概大方,贏得好名聲,要不,不僅會被你一家人鄙視,還會被其他人看扁。誰都不想人情關系疏遠,心中盤算一下,送500塊是維系人情關系最好的選擇;待到下次,你估量,得送我800塊……
擺酒席,就成了一種循環“博弈”。
這種禮尚往來,再不憑情誼,再不是禮節,而是如負債一樣,成了一種無可推脫的責任。
酒席與份子錢,成了相互較量的武器,宴請方比排場,赴宴者比禮金多少,慷概大方會獲得眾人的尊重,吝嗇小氣將遭受鄙視。
在相互熟識的地盤里,友好相處的人情關系就是資本、就是財富、就是機制、就是游戲規則,誰都不愿失去,誰都不愿打破。
有的人,因擺“無事酒”,家累千金;而有的人,不間斷地送出份子錢,少則幾千,多則上十萬,為此負債累累,家徒四壁,妻離子散的都有。
于是,“無事酒”就遭人反感,遭人痛恨,遭人咒罵,但大家又過不去人情那道坎,當收到請帖時,負擔與義務感立刻壓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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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聽有人說,如今社會進步了,人們也富裕了,但反而變得越來越浮躁,人人都變得利欲熏心,連農村人也變得不再淳樸,越來越自私,越來越貪婪,所以滋生了大大小小的“無事酒”。
根本原因是這樣嗎?不是的。
任何時代,任何種族、任何身份的人,都有自私、貪婪的本性。
因為自私,因為貪婪,人人都想獲得更多的錢財,于是有人就使用偷盜、搶劫、詐騙等等損人利已的行徑;而有人卻選擇互惠互利的方式。前者風險太高,有違道德,后者才是合理的選擇。
個人和家庭的力量是弱小的,人是社會性動物,眾人之間需要形成網絡鏈接,互利協作,這樣,大家都才會過得更好。
而互惠互利,又分兩種,一為人情往來,二是商業協作。而前者多不靠譜,后者才是長久之計。
Matt Ridley的著作《美德的起源——人類本能與協作的進化》中有一句話:
氏族社會時期,以將對方置于自己人情之下為目的的禮物贈與根本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贈與,而是一種發掘人類互惠本能的手段。
什么意思呢?可這樣解釋吧:
在今天的農村,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與協作機制,也沒有比氏族社會進步多少,依然是在熟人圈子里進行。赴宴送份子錢,多不是基于傳統的禮節,而是花錢買一份可利用的人情資源。
生活在農村這種熟人社會里,加之一個村的人數本就很少,若沒有相互的人情往來,即使你再有錢,也不一定求得大家的協作與幫助;再就是,不重人情,大家還會疏遠你,落單的感覺,是不好受的。
你擺酒席,我送禮,你收獲了份子錢,我維系了人情,贏得了你的尊重,之后有事可得到你的幫助,這樣的情形,只是短期的互惠互利。可人性是貪婪的,你嘗到了收份子錢的甜頭,就會找事再擺酒席,彼此再權衡,你不能占便宜,我不能吃虧,繼而都無視道德論理,你整我,我整你,惡性循環。結果,根本不是互惠互利,而是互傷互害。
真正靠譜的互惠互利的機制是商業,是市場。
你搬不動新買的家具,我是搬家公司的人,你給我錢,我來搬,你不欠人情,我也樂意;你家水管爆裂,你可不用去找鄰居幫忙,拿錢找修理工幫你搞定,你不欠人情,修理工也樂意;你去某個地方,不麻煩朋友開車相送,叫滴滴快車,你不欠人情,司機也樂意……
他們干得好,你還會繼續找他們服務,這樣,雙方都得到了好處,且誰也不欠誰。
可這些專業的分工、專業的服務,農村卻沒有。即便如今鄉鎮有部分專業的商業服務,但大家的觀念,還是覺得找鄰里熟人幫忙更可靠,且還是免費的,頂多供一頓飯。事實上免費了嗎?沒有,你需要無止境地花代價維系人情關系。
俗語說:“人情一把鋸,你不來,他就不去。”人情債,是個無底洞,永遠也還不完,欠得多了,結果就會互相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