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昨晚零點,車還在海拔兩千米上下彎來彎去,明亮的月亮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伴隨著行程。有時,對面有燈光射來。它們看起來很近,轉(zhuǎn)了好久,卻依然是那么遙遠(yuǎn)。溫度在十幾分鐘的時間里就降低了許多,我這才意識到?jīng)]有帶長袖的衣服。在車內(nèi)的我,裸露的胳膊開始漸漸冰涼。坐在車前面的一僧一尼開始加衣服。他們剛剛從南方回到五臺山。在等車坐滿人的時候,他們靜靜地低垂著頭好像在沉思。等由北京來的列車到達(dá),就呼啦啦地上來了十幾個人,其中兩個三十多歲的婦女,一進(jìn)車抬頭看到了坐在車門旁邊的和尚,立刻合什躬身施禮,待和尚單掌回禮了,才找座位。我當(dāng)時就想:這就到佛國了吧。
? ? ? ? 車依然在山間慢慢地扭著,好像佛國成了一個永遠(yuǎn)不能到達(dá)的彼岸,而我們這些素不相識的人卻因為因緣而一起行進(jìn)在夜色月光中,帶著自己不同的目標(biāo)。
? ? ? ? 終于,在司機(jī)的吆喝中,迷迷糊糊中知道已經(jīng)到了臺懷鎮(zhèn)。
? ? ? ? 一下車,寒氣使我打了個寒戰(zhàn)。望望周圍,高處是黑黝黝的高山,山腳錯落著有一些人家,那些賓館旅社的黃色招牌發(fā)著溫暖的光,召喚著我們。沒有太多的討價還價,一是我已經(jīng)很冷,二是這里的住宿價格確實不貴,一個標(biāo)間80元。于是,幾分鐘的喧鬧過后,世界就又進(jìn)入了睡眠。
? ? ? ? ? ? ? ? ? ? ? ? ? ? ? ? ? ?一
? ? ? ? 早晨醒來時已近十點,旅店老板笑著說其他人早走了,有人在四點多就出發(fā)上東臺頂去看日出。我笑笑,問有沒有飯。肚子里的青蛙張大著嘴巴叫了一晚。
? ? ? ? 吃著飯,計劃著今天的行程。小老板熱情地推薦著,又說可以優(yōu)惠介紹導(dǎo)游兼司機(jī),于是便答應(yīng)了。一會兒,一個中年人走了進(jìn)來。接下來同他商量行程和價錢,一一妥定之后,這飯也吃完了。
? ? ? ? ?我們先去觀音洞。
? ? ? ?一路上,我被頭頂水洗過一樣的藍(lán)天吸引著。團(tuán)團(tuán)的白云襯托著,好像處在平靜的海水底部。山與天相接的地方,藍(lán)的清澈,白的純潔,綠的淋漓,這些色彩分明又和諧地融合在一起。這里的山,兼有喀斯特地貌的挺拔高聳與高原地貌的舒展綿延。山上滿是樹,松樹居多。陽光從云間慢慢地漏下來,鋪在山坡上、樹木上。于是,被陽光照亮的山坡就明黃溫暖,而沒有被照亮的地方,就陰冷濃深。一片濃濃的墨綠,隨著白云的移動,光影也在不斷地移動,這樣那些山與樹就變化出不同的形態(tài)。
? ? ? ? 到了觀音洞,路途上司機(jī)已經(jīng)告訴我這是一座藏傳佛寺。一進(jìn)山門,飄揚的經(jīng)幡已經(jīng)說明了它的身份。寺廟里特有的檀香味兒彌漫在寺院的每個角落,三三兩兩的香客對著大殿內(nèi)的佛像頂禮膜拜。我也“請”了十幾柱香,卻只上香不磕頭。我這次來,不是為了拜佛,只是為了結(jié)一段心緣。
? ? ? ? 昔日你孤絕地坐在山頭
? ? ? ? 讓聳拔而起的高度
? ? ? ? ?棄絕人世的一切
? ? ? ? 生生世世的紅頂高冠
? ? ? ? 卻是你當(dāng)年沉著的尊榮
? ? ? ? 你多想是一介布衣
? ? ? ? 在遼闊的草原上馳騁放牧
? ? ? ? 可是這尋常的生涯
? ? ? ? 竟是你長夜痛哭
? ? ? ? 難以企及的夢想……
? ? ? ? 我想象著一顆年青的心在奔赴帝京的路上,沙塵滾滾,長路漫漫,是怎樣的凄迷與絕望,又是怎樣的達(dá)觀與淡然。也許,當(dāng)他被命運推上身不由己的長途,就注定要在情與理的糾結(jié)中參證自己的業(yè)障,就注定了淚涌還休的痛苦。
? ? ? ? ?就算能夠徹夜痛哭
? ? ? ? ?又怎能將苦井傾干
? ? ? ? ?我追踏腳印而來
? ? ? ? ?不是許愿
? ? ? ? ?只為同你一般的難安……
? ? ? ? 我心中默念這幾句詩歌,我想,對他,最好的紀(jì)念就應(yīng)該是詩!
? ? ? ? 沿著石階而上,左邊山壁上不時出現(xiàn)藏文的法印。每一處都引起我的遐思:這是怎樣的一只手,又是怎樣的一樁心結(jié),才會在堅硬的石壁上刻下入骨的愿望?我不懂藏文,但我懂得這些沉默后的驚心動魄與夜夜難眠,懂得靈魂的掙扎與苦楚的無盡。當(dāng)靈魂的苦超越了肉體的痛,那么就會重新定義人生與高度吧。
? ? ? ? 到了階頂,藏紅觀音殿的背后,就是傳說中的觀音水了。已經(jīng)有許多的人準(zhǔn)備了容器等著喇嘛給施水。在上來時,我聽了司機(jī)的話,也拿了一只瓶子。過了一會兒,喇嘛開了石壁上的木門,用水瓢和漏斗給每一只伸到面前的容器注滿泉水。我聽到有人用藏語對喇嘛說著什么。輪到我時,我只能用漢語對他表示感謝。
? ? ? ?泉水進(jìn)喉,冰冷的感受立刻驅(qū)散了爬山的燥熱。司機(jī)說這里的泉水能夠消災(zāi)避難,能夠結(jié)姻緣聚財富,所求屢應(yīng)。我不知道自己的所求是什么,于是這“圣水”下肚也就是涼爽而已。下來時,半山腰里一個涼亭,一個和尚正席地而坐,面朝東方講法。他的面前,跌坐著七八個人。其中一個老者,須發(fā)皆白,一身唐裝,真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再看那和尚,四十開外,眉毛在額角處伸出有三厘米長。我就坐在石階旁,聽他講法。我不知道他講的是哪本書,但聽得出他在講“六業(yè)”與“三寶”。
? ? ? ?一會兒,和尚合起了手中的書,說今天就到這兒吧,于是那些聽眾先后起身離開。和尚拿出包里的水杯開始喝水。等他喝完了第二杯,我上前施了一禮,問:“剛才聽師傅講苦集滅道,可惜師傅只講了苦,剩下三字就不再講了,我雖不才,愿聞其詳。”和尚合什請坐,于是我就在他的下手位盤腿坐下。他給我講到了“三苦”源于“六障”,又由“六障”講到“因果”,再由“因果”講到“空相”,我時而點頭時而沉默,最后,終于忍不住問:“無所住而無不住,那么佛本無佛,菩薩也無非一個符號。請問拜佛何用?拜菩薩何用?皈依一個依字,請問無皈在前,依將何依?”顯然和尚沒有想到我會這么問,沉默幾秒,說法外無相,如是如是。這時我又追問:“這樣說來就是三寶本一,體相無非?”和尚笑笑,講地藏菩薩聽釋迦講法被被放逐婆娑世界之外而受棒喝的公案。我聽得出他在用這個公案來告誡我的狂妄,卻不管繼續(xù)追問:“苦若沒有,樂從何來?我實在愚鈍,請師傅開示。”他沉默了一會兒,從包里拿出另一本書來,“我給你念一段話吧?就算作我們今天的結(jié)束。”打開念了一段文字,好像是《金剛經(jīng)》中的一段。念完,說:“我也不作解釋了,你自己領(lǐng)會吧。法本佛心,聲聞就虛。”便不再說話。
? ? ? ? 我于是起身施禮,退出了涼亭。
? ? ? ? 下山的路上,我一直都沒有找到當(dāng)年倉央嘉措閉關(guān)修行的洞,后來見石階外不遠(yuǎn)處有一塊突出在斜坡上的石頭,平平的石面恰好容一個人盤腿趺坐,于是跳上臺階邊的矮墻,試著爬到那個石臺上。然而跳出矮墻才知道,這山勢坡度超過了60度,鞋一落在上面,就簌簌滑落,根本無法控制。再看看四五米遠(yuǎn)的石臺,好像可以看到倉央嘉措當(dāng)年趺坐苦修的身影,這顆躍躍一試的心就跳動不已。然而最終,我還是帶著遺憾跳回到了矮墻這一邊。
? ? ? ? 下山比上山輕松一些,感覺就幾分鐘,已經(jīng)到了山下寺廟里。我找到了當(dāng)年倉央嘉措手植的松樹,仰望它直指藍(lán)天的樹身,撫摸它經(jīng)風(fēng)歷雨依然崢嶸的皮膚,我的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 ? ? ? 就算晨鐘暮鼓可以鎖定塵世的肉身
? ? ? ? 就算清規(guī)戒律可以放下你的眼簾
? ? ? ? 但放下本來就是不放
? ? ? ? ?你轉(zhuǎn)一轉(zhuǎn)明眸
? ? ? ? ?還世界一份風(fēng)清月明
? ? ? ? 心里默念著這幾句,我離開了觀音洞,回到等在外面的車旁,司機(jī)說已經(jīng)過去兩個多小時了,我笑著不語。他又說山上有假和尚在騙錢,我猶豫了一下,依然笑了笑不語。真與假,此時已無分別。
? ? ? ? 下一站,南山寺,在那里要完成我來此的一個心愿。
? ? ? ? 一路上古木橫溢,鳥聲前后,空中飛揚著輕盈的楊花。我說這里的春天來的太遲。司機(jī)就講起這里垂直氣候的特征,講著講著,就到了南山寺外。
? ? ? ?我是從不拜神佛的,但在這里,我特意買了香,踏進(jìn)山門。南山寺是目前五臺山寺廟群中古建筑中相對完整的。我走的是寺廟的后門,所以一進(jìn)入,這種感覺就撲面而來。南山寺沒有“大雄寶殿”這類巍峨輝煌的建筑,一個小院套著另一個小院,每處院落都自成主題,院落與院落又相互配合掩映,相得益彰而渾然一體。這里,是當(dāng)年文殊菩薩顯法講道的所在,于是,在藥師佛殿前上了一炷香以后,直趨文殊殿。進(jìn)了殿門,我仔細(xì)按照上香的程序,把每個動作都力求做到最好。三叩之后,我又跪在蒲團(tuán)上,額頭抵著蒲團(tuán),靜靜地祈禱。
? ? ? ? 半晌,我才直身起立。由于跪的久些,腳底發(fā)麻,好像發(fā)了的饅頭。我在幽暗的殿內(nèi)慢慢走動,以使腿部回血,心中暗念:“菩薩啊菩薩,你看我三世不拜,五百不拜,此行就拜你一個。這份誠心讓我自己都感動,你就成全了吧。”再次抬頭看看菩薩的塑像。他一臉莊嚴(yán),沉默不語。
? ? ? ? 出來見了成懿,他已經(jīng)站在殿前等了一會兒,多年未見,臉上都已經(jīng)掛滿滄桑。相敘別后經(jīng)歷,他日日青燈古佛,我年年浪跡天涯。語音清淡如茶,語氣舒緩如風(fēng),就把這多年的滄桑化在這清淡之中。他帶我看南山寺精美的雕刻,那些锃亮的石頭上曾經(jīng)被一雙雙希望的手熱切地摩挲,那些石縫里凝聚著所有的秘密,好像隨時等待著一個靈性的眼睛去開啟。他說道南山寺的前門剛剛建成,漢白玉的山門在88級臺階的頂部是如何的寶相莊嚴(yán),我們站在還顯露著鋼釬鑿痕的青石上抬頭仰望藍(lán)天襯托下的白色山門,想到了許多年前忻州一處松林掩映的古廟,泉水的叮咚夜夜伴著夢境。那里,我們一起聽《金剛經(jīng)》,一起去菜園里摘西紅柿,一起把腳泡在冰涼的泉水中看誰堅持到最后。
? ? ? ? 那些日子,雖然只有不到十天,卻好像就建立起來許多人二十年也建立不起的信任。但今天我看到他看新山門閃閃發(fā)光的眼睛時,隱隱地有些心痛。
? ? ? 走時,我再次請他為我請的符費心,他真誠地應(yīng)著。我所有的郁悶一下子消失了,真想擁抱一下你啊,兄弟。
? ? ? ? 今天最后一站,鎮(zhèn)海寺。
? ? ? ? 傳說很久以前(就像許多民間故事的開頭一樣),鎮(zhèn)海寺對面的山上,有一眼泉。有一個姑娘上山采蘑菇,每次都會到泉邊洗手洗臉。這眼泉其實直通到東海龍宮,龍王的一個太子就被姑娘的美貌吸引,要強(qiáng)娶姑娘為妾。姑娘誓死不從,龍?zhí)泳驼f不答應(yīng)的話會從泉眼里引來東海之水,把臺懷鎮(zhèn)整個淹掉,如果姑娘自尋短見也是一樣。姑娘走投無路之下,向文殊菩薩求救。文殊菩薩就拿起一塊石頭,念動咒語,讓姑娘的家人把這塊石頭放在泉眼上。這樣,就保住了姑娘和臺懷鎮(zhèn)。
? ? ? “后來呢?”我問。
? ? ? “就建了這座寺廟紀(jì)念這件事。”
? ? ?“后來呢?”我還問,接著我就笑了。
? ? ? ?我是想問后來哪個姑娘怎么樣了,但我立刻就知道了這個問題的多余。再糾纏的故事經(jīng)過無數(shù)的“后來”也會變的平淡無趣。那個姑娘后來會嫁人,生子,變老,坐在院門旁的石墩上曬著太陽,用沒牙的牙床咀嚼昔日的時光。果然,司機(jī)不再說什么。車?yán)镬o靜的,到了鎮(zhèn)海寺。
? ? ? ? 我就是沖你而來!
? ? ? ? 還未進(jìn)門,紅色的山墻頭就頂出了白色的塔尖。疾步走進(jìn)山門,立刻就被滿眼的紅色淹沒。
? ? ? ? 雖然來時就知道這里有兩棵千年古松,一棵叫“送子”,一顆叫“結(jié)緣”。兩棵樹已經(jīng)被條條的紅色祈愿符裹得分不出真實的樹圍,綴著滿滿的渴望。我被這樣的“紅塵”搞得完全轉(zhuǎn)了向,摸索了一會兒,才找到我想進(jìn)入的院門。
? ? ? ? 這里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高聳的白塔靜靜地坐著,象一位得道的高僧靜靜地看著一墻之隔的紅塵世界。他是參透了人間而保持靜默嗎?還是依然留戀著塵世而選擇了沉默?已去的人的答案只有一個,而每一個來的人卻解讀出不同的答案。哪個對?哪個錯?誰又分辨得出?
? ? ? ?我坐在你的塔旁,有無數(shù)個問題卻到頭來一無所問。我知道不需要問了,問了就是錯。于是我就靜靜地坐在這里,看著香爐里的煙霧飄流。
? ? ? ? 佛曰:這是一個婆娑世界,婆娑即遺憾
? ? ? ? 沒有遺憾,給你再多幸福也不會體會快樂
? ? ? ? 我問佛:如何讓人們的心不再感到孤單
? ? ? ?佛曰:每一顆心生來就是孤單而殘缺的
? ? ? ? 多數(shù)帶著這種殘缺度過一生
? ? ? ? 只因與能使它圓滿的另一半相遇時
? ? ? ? 不是疏忽錯過就是已失去擁有它的資格。
? ? ? ?我拿煙在手,卻不點燃,我怕這意外的味兒干擾了你的休眠。如果你也抽煙,我想與你徹夜暢談,兩支煙頭的忽明忽暗,兩顆心的歡喜與憂傷。你早生了我多少年,我不能夠在你的身旁,為你帶去相惜的安慰;我,晚生了你多少年,你卻給我以由衷的慰籍。
? ? ? ? 你見,或者不見我
? ? ? ? 我就在那里
? ? ? ? 不悲不喜
? ? ? ? 你念,或者不念我
? ? ? ? 情就在那里
? ? ? ? 不來不去
? ? ? ? 你愛或者不愛我
? ? ? ? 愛就在那里
? ? ? ? ?不增不減
? ? ? ? 你跟,或者不跟我
? ? ? ? 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
? ? ? ? 不舍不棄
? ? ? ?我明白了,我不能逃避。就像現(xiàn)在我遠(yuǎn)離了紅塵,但轉(zhuǎn)身就必須進(jìn)入一墻之外的那個世界。愛,或者不愛又能怎樣?他就在那里,不在別處,在自己心中。隨緣和合,命運也不過就是這四字!我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 ? ? ? 到了山門外,忽然司機(jī)說:“看,仙鶴。”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松樹的頂上,有幾只白色的仙鶴在鳴叫。等我坐上了車,他發(fā)動了車子,又說:“你說怪不怪,整個五臺山就這里有仙鶴。”我笑了笑,心里想著的,是幾句詩:
? ? ? ?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jīng)殿的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jīng)中的真言;
? ? ? ?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jīng)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 ? ? ?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 ? ? ? 那一世,轉(zhuǎn)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 ? ? ? ?到了臺懷鎮(zhèn),司機(jī)說要不要去佛母洞?等我問明佛母洞的來歷后,就說:“不了。我不去。”我實在不想今天的經(jīng)歷用這樣一種方式收場。于是給他付了錢,自己步行著回旅店。
? ? ? 路兩旁的紀(jì)念品店里燈火明亮起來,我信步踏入:該給朋友們帶點東西吧。
? ? ? ? ? ? ? ? ? ? ? ? ? ? ? ? ? ? ?二
? ? ? ? 上午九時,濃重的寒氣撲面而來。 望山,山間飄動著隱隱的藍(lán)色。沿著山坡公路漸漸上升,漸漸地把人聲車鳴的喧鬧拋到了身后。路兩邊的野花漸次多了起來,但都很小。有一種藍(lán)色的小花,花型如將展翅的蝴蝶,在微風(fēng)中搖晃著像要脫莖而去。風(fēng)明顯的大了起來,有一次把我的帽子吹落,在草叢中滾了很遠(yuǎn)。
? ? ? ?走累了,就在草地上坐著,看山坳里的寺廟村莊,看殿宇的金頂在陽光下閃著金黃色的光,看細(xì)細(xì)的公路上甲蟲似的車輛。目光上移,天上的云不像昨日那樣的白,而且更多。就順著腳步走吧。計劃太多,任務(wù)太多,一直都是腳隨心走。今天,就讓腳自己做主,給心放假。
? ? ? ?中午時分,到了廣化寺。廣化寺原為華嚴(yán)宗道場,現(xiàn)在成了黃教活佛的修煉之地。今天是星期六,香客很多。我直趨殿后,去看塔。塔,梵文稱“窣堵坡”(Stupa),往往是得道高僧火化后的墳冢。我一直以為有塔必有佛,所以對塔有著特別的感情。
? ? ? ? ?面前的塔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重建,看了石碑,也不過近十幾年的事情。繞塔一周,覺得有些落寞,與殿前的煙火隆盛可以說是鮮明的對比。我想起昨天看《幻住問答》中釋宏琳法師在辨別了會集本的得失之后,憂心忡忡地說現(xiàn)代人迷于物質(zhì),迷于速達(dá),迷于不識真我。現(xiàn)在,就連和尚也如此了嗎?出了廣化寺,青石的平路曲折向前,經(jīng)過晉壽寺,不久就到了菩薩頂。菩薩頂與佛教中的靈鷲有著割不斷的關(guān)系。
? ? ? ? ?靈鷲,很多人想到的可能是《神雕俠侶》的彎弓射大雕。其實雕和鷲是不同的兩種動物。雕不食腐,而鷲是食腐動物。也許,正因如此,鷲在佛教教義中就演變成了靈物。佛經(jīng)中記載釋迦牟尼在靈鷲山講法論經(jīng),所以佛教中許多故事都與靈鷲山有關(guān)。至于菩薩頂?shù)膩須v,是源于蒙語,指菩薩修行之所。
? ? ? ? 由后門買票進(jìn)入,立刻就能感受皇家寺院的氣派。這里的游客與廣化寺相比多了何止十倍!各種顏色的旅行團(tuán)用各色的帽子和旗子來互相聯(lián)絡(luò),各種聲音彼此交互混雜,亂哄哄地傳達(dá)和干擾。就在這樣的混亂中,我看到了他。
? ? ? ? 這是一個紅衣喇嘛,坐在臺階上休息。不時有人前去向他問詢,他只是頷首微笑。旁邊立著兩個年輕的喇嘛,向著人們介紹他們的經(jīng)歷。終于忍不住,我前去坐在他的身旁,本想只是合個影就走,突然他轉(zhuǎn)過身來,目光對著我的眼睛,嘴里吐出了兩個字。待我要追問那兩個字時,他又已經(jīng)低了頭不說話。這時幫我照相的沖我招手,于是急忙去接過相機(jī),向他道了謝,轉(zhuǎn)過身來時,哪里有那三個喇嘛的影子!到現(xiàn)在我都不得知他向我說的是什么,只記得他的目光明亮而柔軟,親切的似曾相識;且就在他的目光照進(jìn)我眼中的那一刻,四圍的所有聲音頓然息隱,我立刻進(jìn)入一個無聲無色的世界。
? ? ? ? 我立在香爐邊,想了一會兒,開始下山。沿著108階臺階而下,將到底部時,看到了一個買紀(jì)念品的攤販。他氣質(zhì)清秀,好像不應(yīng)該是擺地攤的主兒。我蹲下來,挑幾件瑪瑙玉石,最后選定了兩塊夜光石。他問我是否刻字?指一指自己面前的樣品。那上面的刻字有些張揚,卻又蘊含著溫潤,我不禁多看他兩眼。
? ? ? “不刻了吧,我要送人。如果人家不接受,刻了字多尷尬。”我說,接著又問,“那上面路邊的和尚是真是假?”
? ? ? ? ?他看我一眼,輕笑:“真假有區(qū)別嗎?”
? ? ? ? 就這一句,我對他就敬重起來。付了錢,仔細(xì)地裝好兩塊夜光石,下山。
? ? ? ? ? ? ? ? ? ? ? ? ? ? ? ? ? ? ?三
? ? ? ?顯通寺是五臺山寺廟之祖,也是中國第二古寺。寺中名勝眾多,而我卻無心留賞,因為我的目標(biāo)是塔院寺。
? ? ? ? 五臺山標(biāo)志性的建筑釋迦牟尼舍利塔就在這座寺廟里。拐了幾個彎,踏著被歲月磨平的石板路,終于站在了它的門口。一進(jìn)門,是一處清凈的小院,再跨進(jìn)另一處門,我就站在了白塔的底座旁。
? ? ? 等等,先讓我平息一下激動的心情。
? ? ? ? 我慢慢踏上臺階,手心撫摸過每一個轉(zhuǎn)經(jīng)筒,身后不斷地有人超過我?guī)缀跖苤蚯啊N颐靼姿ㄋ﹤冋J(rèn)為轉(zhuǎn)經(jīng)筒可以積德贖罪,只是他們不知道,當(dāng)他們氣喘吁吁地跑著撥動轉(zhuǎn)經(jīng)筒時,正是心中罪孽的積淀。我摸過了塔基上的石碑,上面的文字磨損的幾不可辯。我摸過那些斑斕的唐卡,圖像灰暗,線條殘損;我摸過四角那些長明的燈火。我是一個盲者,只能用手心去感知智者的音容。
? ? ? ? 站在塔前的配殿,我看到三個信徒一遍又一遍地頂禮膜拜,在簡單的重復(fù)之中表達(dá)著自己的虔誠;我看到許多的人們擎香過額,對著殿中的佛像三次跪拜;我看到有一個和尚因為香客在香爐中引發(fā)了火而詰罵出聲……
? ? ? ? 我突然間淚水涌了出來。
? ? ? ? 匆匆地出了塔院寺,突然間就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了。我來自何處?為何而來?
? ? ? 我不知道。我不是為了求財富而來,不是為了姻緣而來,不是仕途不是功名。來時就為了一個答案,現(xiàn)在卻連問題也完全消失。我,來做什么?
? ? ? ?就這樣由腳而行,任淚盈眶,就這樣像某人說的一樣“任性”而為。我,好像找到了自己,也好像迷失了自己。
? ? ? ?風(fēng)猛云飛,這是山雨欲來的節(jié)奏嗎? 急急忙忙穿過了小河,經(jīng)過了松林,到了黛螺頂下時,電閃雷鳴,接著雨落下來。找到馬場,雇了馬匹,搖搖晃晃地向山頂行進(jìn)。
? ? ? ? 不一會兒,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看看面前的馬,它的脖子上也是一片水漬。我伸出手,撫摸著它溫?zé)岬牟弊樱軌蚋惺艿剿は卵艿挠縿樱袝r它會斜過頭來看我(也許它沒看呢),我就輕拍它的脖子。我高興起來了。
? ? ? ?到了山頂,風(fēng)狂雨驟,我已經(jīng)除卻巫山不是云,于是就不進(jìn)寺院,轉(zhuǎn)身和馬夫說要下山。在馬夫詫異的目光中,我在馬上,馬在山中,山在雨中,我開始山下出發(fā)。
? ? ? ? 下了山,雨卻停了。我的答案已經(jīng)得到,寒風(fēng)冷雨,于我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