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妖鬼之夏

夏天又到了呢,把14年的這一篇翻出來修了修。日本妖怪。

好吧,是片段。

想安靜地寫寫夏天而已。

【壹】

幽鬼肯安定下來的日子,多半是夏天。

春秋多雨,冬季寒冷。

雖說如此,但他獨獨認定夏天并不適合旅行。

唯獨一整個夏天,幽鬼是一幅完全不想走動的困倦樣子。因為到處都很熱,道路上的太陽格外刺眼。

放下斗笠和刀,點一瓶酒,下酒菜是切絲的咸豆腐。要櫻花糕也可以,不過點心多半還是配茶好。

快要入夏,雨水如悶熱的濃霧般籠罩著綠色的山林。

初夏的雨還如同春雨一樣有著綿綿不絕的架勢,斜斜飄入了酒屋的房內。

小店坐落在山腳,邊上有河。

如果是春天的話,恐怕也是很美的風景,山坡上的櫻花大概會開得讓人心醉。

幽鬼是個浪人,一直一直,這樣旅行了不知道多少年,可能早已比櫻花林的歲月長了吧,反正至少也能超過落葉停留的時間。幽鬼是沒什么時間概念的。

過了賞花的季節,這個小酒館很安靜。城鎮和旅店與酒館有一段小小的距離,這段隔著田野林地的小路也足以將人聲隔開了。

可能太安靜了吧,店主總是去鎮上賭點小錢,留下來管店的是個安靜的小伙子。偶爾旁晚幽鬼回旅店的時候,也會與提著錢袋的店主擦肩而過。錢袋時鼓時癟,鼓著的話,店主通常面色紅潤地去別處吃過好的了。

怎么說呢,這是一個很安靜的夏天。他的刀上沒有沾過殺人的血。

也是在這個記不清到底是哪一年,反正是許多年前的夏天,他第一次認識了那位奇妙的女人,不,這個說法還是稍有偏頗的。

總之,后來也算是不錯的朋友。

【貳】

梅雨季的雨比先前更加淅淅瀝瀝。

空氣潮濕悶熱,他在門口通風處坐著,還能聞到些許霉味,后來也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融化泥土的氣味、還是陰暗角落的潮氣了。

只是一旦過了梅雨,灼灼炎夏更叫人害怕。

雨水洗刷著葉子,杯中的酒也被映成綠色。倒讓幽鬼想起春冬酒蟻綠的味道,以及那時風中的涼。

唉,夏日。

“一瓶酒,和一盤三色團子。”是個女人清脆而慵懶的聲音。

這個搭配多少有些不倫不類的吧,他這么想著,轉頭看了一眼。

是穿著剪裁合適的櫻色和服的年輕女人,極淺的粉櫻色,配的是艷紅的綢制腰帶。

和服大概有經過改裝,看上去更像是浴衣。貼近背部的腰帶是個很清爽的蝴蝶結。而且里面似乎也沒有穿襦袢。

簡單的顏色和款式,在女人身上穿出讓人覺得驚艷的效果。

“啊,再來一盤櫻花糕。蜜汁丸子也要。”她又這么說著,剛吃著一串團子。看樣子非常喜歡甜食。

然后幽鬼就說出來了,“你很愛吃甜食呢。”

“哦。”她帶著笑音支起上半身看向浪人。

因為只單穿了一件外衣,從領口處露出了白皙的皮膚。

而非常特殊的是她沒有綰發。柔順的黑色長發就那樣披散著,前面有著孩童似的劉海和剪短的鬢發。

幽鬼沒了言語。

他不知怎的,先搭了話,卻不想與她做些下流的調情了。

真奇怪呢,和平時的自己不一樣。

她把漆黑的眼睛瞇成一條弧線,抿嘴笑了,招手把他引到同桌,然后就一起喝起酒來了。

望著窗外的河水,也沒有互相搭話。酒亦仍是自斟自酌。

初夏的午后,日光已經刺眼灼目。望著陰影外的一片亮色,恍惚也不知酒醉與否、清醒還是入眠。直至陽光將云霞染成一團紅黃,酒瓶中再無一滴酒,她便起了身道了漫不經心的告辭。那態度,倒像是理所當然還會再遇的樣子。

酒屋外不知什么時候站著兩個人,見她出來立刻在左右跟著。聽得是喊了名字,但隔了簾子只聽到綴尾的敬稱,是極恭敬的一聲“大人”。撐起一把傘,繪著漂亮的櫻花。

看樣子是個身份高貴的人呢。

第二天再去酒館,果然見著了。女人換了件衣裳,是料子仍十分上乘的水藍色和服,也依舊披著發。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松松掂拿著一枚卵形的金色透明玉石。

她獨自一人,卻看不出寂寞的痕跡。

不管什么時候,嘴角都掛著甘美的笑容。

不過后來幽鬼才發現,她根本就沒有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她的桌上是酒和一碟團子,還有一方小巧藤盒,裝著烏紅的梅果。

這回他自己和她坐在了同一桌,幽鬼的杯子空了,她笑著伸出手,執著酒瓶為他斟酒。

楊梅甜而酸,汁水染紅了她雪白的牙齒和指間。

“有意思,吃這家伙的時候這些家伙也在吃我們。”她有些好笑地邀請他一起吃水果。

作為有著足以生啖人肉的牙口的浪人,幽鬼回以一個疑問詞,“嗯?”

然而,居然果然吃得牙酸。幽鬼的牙根這一軟,就足足軟了半個月有余,同時感覺自己那對鋒利的獠牙也的確是被那個女人的果子磨鈍了。

等到幾日下來,就稍微熟悉了,那女子也不忌諱,兩人到后來一直同坐一桌。

“您是武士嗎?”

“以前是的,現在只是一個浪人,如您所見。”

“您的刀殺過人么?”

“自然是殺過……不過更多的時候,殺的都是些不是人類的東西。”

“像是罵人的話呢。”她用袖口掩著嘴角笑了。

“可不是啊,的確不是人。”

“呵……”她輕笑出聲,“浪人先生很辛苦呢。”

“唉,也是自作自受。”

“是怎樣?”她雖然這樣問,卻似乎并不怎么好奇。女人的笑聲像是風吹過房檐時,風鈴發出的脆響。此時笑聲和著風鈴一同響了起來。

感覺風吹拂過去,涼快了一些,也不再那樣煩悶了。

他也低頭笑了。發現這家酒居的酒瓶和酒杯上釉涂著幾條淺藍色的波紋。

初夏草木還未旺到極致,西瓜也還沒到最好吃的季節。兩人卻是困在酒居的陰影里無所事事。

后來她向店主借棋,那日店主還未去鎮上玩樂,翻倒了一陣還真的端出了一幅將棋。兩人就一盤盤下起來。

輸贏卻都要罰酒。

后來天真的熱到連思考都不想進行的時候,兩人已經熟悉地可以靠著攀談度過一天了。光是關于櫻花林的年齡和來歷的猜測,就進行了反復的三四次,倒也沒有一天覺得無趣至極。

【叁】

一日下了電閃雷鳴的暴雨,午膳后照例小酌。雨停了,一抹粉塵般的陽光透過烏云和窗欞,照在杯中晶瑩的酒水上。

她端起杯子,順著她的動作看了,才發現一格格窗欞將陽光切成了分明的幾條,她今日所坐的位置,正巧夾隔在數條光線中。

垂首飲酒時臉是亮的,不喝酒時臉隱在陰影后。杯中的酒反射著陽光,此時她的手腕和手指看上去格外的白皙纖細。

青藍的和服與陰影凝在一起,那顏色讓人感到清涼和沉穩。

“吶,”她突然說道,嘴角含著笑容,“是很特殊的呢。”

“酒?”他晃了晃手中有著藍色波紋裝飾的瓷瓶。

“您恐怕不知道吧,就算是同種品種同種檔次、同種制作,酒與酒間,都有著微妙的不同呢,”她笑得有些狡黠,“成酒前的材質酵母,成酒后的濕氣溫度。”

“這倒是。不過也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吧。”

“那當然,大多數時候環境的微小差距并不影響這些普通好酒的滋味。”

“可是你說你嘗得出來。”

“不是我自負,是真的,”她笑得有些開心,貓似的微瞇了眼,“不過這些酒是相同的。幾乎每一瓶都無太大差別,它們誕生于同一個作坊,埋藏于相同的酒窖,裝在同只酒桶,放置無差的時間,在相同的酒架上吹風曝日,擺了許久……這說明什么呢?”

“說明什么?”幽鬼重復了問題。

“嗯,說明什么?”

“說明……是緣分吧。”他說道。

她盯了他一會兒,“噗”地笑了出聲。她把臉埋在袖子間笑,還嗆了酒,黑色的眼睛水波流轉般漾著光。

“傻瓜。說明這里的生意很差,酒都賣不完,只有你我兩個人啊。”

這么一被調侃,浪人和看店的小伙子都鬧了紅臉,難為情地笑起來。

長長一夏,時日匆匆。

——歲月并不都惹人流連,卻也常有那些時候。

幽鬼這么想著,笑容變得溫柔了。

“你似乎很會喝酒,”他端起酒杯遞到嘴邊,隨口這么一說,“好像從來沒有醉過。”

最多只是面色上泛起一層難以察覺的紅暈,也會笑得更加開朗,討人喜歡地可愛。

“只有在春日會醉哩。”她說出一句很風雅的話來。

然后她又說,“不過,原本就只是小酌,沒有豪飲。不過待有興致的時候,和您喝得不醉不歸一次如何?”

若是尋常人家的女眷,這么做顯然有違情理,不過這個女子給人的奇妙的感覺,大約原本就沒有被常人所言的常理束縛。再者,他也是同樣。

“自然好。”于是他如此回答。

結果一日日慵懶閑散,也就一直沒有大醉的興致,這樣一直一直,到了夏日祭的時候。

幽鬼早上去店里時,發現她沒到。結果午時也沒來,下午也沒來。只一個大白天提著紙燈籠的青年來打包了幾串丸子。看起來是每天來接那位女子的兩人中的一個。

“今天可是夏日祭呢,城里很熱鬧的。離這也不過三四里路,客人打算去看看么?”店主一面用濕毛巾擦著汗,一面熱心地向這位終日消磨時間的客人推薦。

【肆】

廟會的路也的確十分好走,他便打算去玩玩。

兩人在華燈初上的暮色中相遇了。

浪人依然是浪人的打扮,戴著斗笠別著刀,青紫色的牡丹紋身在側臉蔓延。

而她卻大有一番動人的不同。

端莊地穿了極綺麗的和服,標準的女式和服,用寬帶高束起腰。嫣紅的料子上,暗紅的絲線與金線繡刺了數朵異樣華美的花卉。粉橙的暖朱色襦袢從領口和搖擺的裙底露出。

浪人愣在了街道的另一側。

她畫了妝修了眉,一只紅色花紋的白狐面具戴在頭側,手中提著斑斕油彩圖繪的風水船。

她站在天邊最后一絲緋色的夕陽下,頭頂鋪開紫羅蘭汁渲染的夜空。燈籠中昏黃的光亮正一盞盞蘇醒。

人群喧嚷著往來,而她立在那里,像是唯一靜止的風景。

妖異般美艷不可方物。

直到風把她的袖口和烏發吹動,幽鬼才回過神來,走到她身邊。

“很漂亮。”幽鬼才發現這個女人意外的適合正紅色。難以名狀,或莊重或妖異的姿態。

“謝謝。”她直視著他,原本就微勾的笑容生動起來。

廟會所經處燈火闌珊,兩人看著熙攘的人群,漸漸看著愈發幽暗的天空。

鬼鬼祟祟挪動而至的氣息。浪人的刀出鞘,凜冽劈過女人的身邊。

刀鋒幾近銷落她的發絲。

她依然在笑,只是嘴角弧度顫抖了一下。

“……不,”幽鬼把刀收回鞘里,“我并非……”他也不知如何是好,止住了話。

“啊,難道就是你說的‘不是人類的東西’嗎?”半晌,她這樣說道。

“是妖怪。”

女人不再驚惶,總算掩嘴笑了。

幽鬼長舒一口氣,踢了腳倒在地上分成了兩半的怪物。不過這妖怪分成兩半似乎也不打緊的樣子,自己扯著自己飛也似的溜了。

他憤憤地為自己的魯莽惱怒了一會兒,可是眼見著妖怪貼在她邊上,忍不住抽刀也實屬無奈。

他抬起頭重新看向她,卻發現她也正望著妖怪遠去的地方。

他不禁詫異。

“人間的夏日祭,終究比不上鬼怪的有趣,是吧?”她突然看著他偏頭一笑,伸出手扯住他的袖子,“這附近的山上就有妖怪的廟會,我們不如去走走。”

然后她就拉著他闖入了山林。

森林深處,燈火一點點閃動起來、清晰起來,然后不知不覺就已經被熱鬧的小商鋪包裹住了。孩子們成群結隊的在人流中穿梭,有的戴著面具,有的甚至還在背后露出了毛茸茸的貍子尾巴。

淺藍淡青的火團四處飄動,樂器徑自在空中搖擺、錚錚作響。

“弄了半天……”他怔怔地看著她,“原來你也是妖怪。”

“當然了,幽鬼大人。”

她隨口說出他的名字,轉過頭看著驚訝的浪人,俏皮地歪了歪頭。兩邊的短發齊齊掃過了她的臉頰。

他略吃一驚,抓住她袖口下的手腕,“你……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

帶些涼意、柔軟而精致秀美的手指與皓腕。

她轉過身,笑容的弧度加深了些:“我原本還想著您是不是會一直忘了問呢。”

“金靈,”她抽出手腕,屈腰行了一禮,“小神乃是金靈之怪。”

神……

她是神,神明有神明的高貴。

她如果是神,那根本就不該與幽鬼親近,因為幽鬼是妖怪。

所以她并不是單純的“神”。

——她似乎是妖神,是被人類作為妖怪、被妖怪作為神明的,極端執念中誕生千百年的妖神。即是最最孤獨的存在。

幽鬼抬頭看了看十五的滿月,有云。

是神圣,但又不潔的,徘徊在人間界的怪物。

可是,妖怪就是妖怪,神就是神,就算如此,她也還是高貴地讓他有些驚訝,因為她也不像隨隨便便哪個土地上的妖化神。她的雙目如同黑暗處的泉水,她的存在足以震懾咒言。她美麗,但是捉摸不定。

“金靈……金靈!”幽鬼回想著,驚訝起來,“金靈不是哥哥很討厭的那個……可是兄長大人說您是個……孩童模樣的妖神。”

他發現自己連話都說不清了,到這時候,他才朦朧地聞到她身上的不屬于人類的氣息。

金靈在傳說中是會給人類帶來財富的玉石,和座敷童子一樣,是受到人類的復雜的喜愛的妖怪。莫如說本身就是金錢與財富的象征,是一塊玉石。幽鬼的哥哥輔冥鬼厭惡她,因為這個妖怪從來不受魍魎鬼城中任何一條法令的約束。

——莫不是是因為跟金錢扯上關系,所以才如此狡猾?

“兄長大人與您是舊相識。”

她的笑容微妙起來,點點頭:“是的。”

和幽鬼不一樣的存在,正在微笑著。用如同深淵中波瀾不興的泉水般的黑眸看著他。

她輕輕點起腳尖,在她袖子揚動的瞬間,站在他面前的就已經變成了一個不過四五歲的幼童。嬌媚的長發如今在頭頂盤了個圓髻。那可愛的幼童需要他低垂視線才能看見,但她絕對不容忽視、光彩照人。祭典的紅服穿在身上,讓女童如同一個精致的陶瓷人偶。

“前幾日小神失禮了。”她低首,深深鞠躬。

孩童模樣的神祗感覺有些陌生,謙卑而恭謹。

“可您并沒有必要騙我,金靈……大人。”

“幽鬼大人如此稱呼小神未免太客氣了,隨意些無妨。”

這樣要如何“無妨”?幽鬼無奈地想。

女童的唇邊如往常一樣永遠掛著笑容,“因為聽說幽鬼大人‘喜好女色’,所以變成那樣希望能早些相熟。而且令兄,輔冥鬼大人素來與小神不和。不過現在這種情況……您倒是失望了?”

說到喜好女色那里時,幼童狡黠地嬉笑了一聲。

“不不不,沒有,”幽鬼急急地擺手搖頭,他平時并不是不會說話的人——相反十分輕浮才是,可此時面對著金靈卻就是緊張,“妖怪的話,美麗與外形并沒有關系。啊,我不是說那個,但是……”

“用不著急著解釋,”金靈善解人意地微笑著,“幽鬼大人畢竟是人化妖,喜歡美女也很正常。不過是不是小神不夠漂亮呢?似乎感覺幽鬼大人對于小神并沒有什么興致呢。”

她鼓起了臉頰。

可愛!——幽鬼這樣在心里吶喊。

她對于他而言之所以迷人,或許是因為妖神的神性。當然,她的外表也無可挑剔。不,或許和這些都沒什么關系,而是圍繞著她的絕對性的磁場吧。恐怕違抗這種引力的,也就只有幽鬼的兄長——管轄著魍魎鬼城的輔冥鬼。

“非常喜歡呢,您的樣子,像這樣的小孩子外貌也美麗的不可思議,”他突然輕松起來,感覺到平時的自己回來了,“真是不明白兄長大人為什么不喜歡你,如果我是哥哥,一定會覺得認識你很榮幸的。啊,我現在就幸福地像夏天的西瓜被泡在井水中一樣。”

“這是什么比喻……”女童被逗得咯咯地笑了,“被小神哄騙了,卻還如此偏袒小神,果然你們雖然長相相似,性格卻完全不一樣。小神欣賞您的這點。”

她的小手拉住他的袖子,“我要吃那邊的蘋果糖。”

鬼怪在整條街上跳舞表演,紛鬧喧嘩一片。

幽鬼蹲下身,視線才堪堪與金靈齊平,他鬼使神差地問道:“我抱著你去,怎么樣?”

他吃了一驚——我在說什么?這可是神明大人,這樣說簡直是在瀆神了。

“好啊。”

然而她爽快地答應了。

女童坐在他的手臂上,輕得像只幼貓。柔軟的短發偶爾擦過他的臉頰,帶著一股淡淡的甜味。嘴里嚼著糖,天真爛漫地玩著鬼怪無溫的火焰。

“兩位大人要看煙火嗎?”身體像煙一樣飄忽的妖怪問他們。

絢麗的冷色螢火在透明的土壤下綻放,同時,在天空中響起了人間煙火的炸裂聲,金黃赤紅的暖色。月亮恬靜地圍著縐紗般的淺云,圓得圓滿。

坐在他臂彎里的女孩似乎覺著稱心,脆聲笑起來,從袖口里涌出水流般的金幣。不知道這么小巧的身體里究竟藏納著多少富貴榮華。她身體涼得像他飲血的刀刃。然而現在日處夏天,于是無妨。

一群妖怪蜂擁而上,擠在幽鬼腳邊。妖怪也喜歡人間的錢幣,一口一個“多謝大人”,擁作一團。

她高高地望著俯身撿錢的妖怪們,抿嘴笑,把眼睛可愛地彎起來。既是妖鬼,便讓人看不出究竟是友善的饋贈,還是施舍錢財后的愉悅。

幾粒金砂掉進他的領口里,像人間煙火的火星劃過皮膚,之后卻是冰涼的。

【伍】

夜晚像光怪陸離的燈,像迷離的霧氣,在晨時慢慢冷卻散去。

鬼怪的慶典結束了。

“夜晚很開心呢。”她拂去袖端的露水,又是個亭亭玉立的女子,立在蒼綠的林間。

走下山林,人間也已沉睡。安靜地沉默著的小鎮,把夏日祭時的店鋪和煙火外殼留在了沿路。

“這樣子的感覺,既熟悉又特別。因為是妖怪嘛。”

“嗯,是妖怪。”

出了小鎮,兩人沿著石子路,一步步一步步走回酒館。

霧還是濃,失色的白霧將和服艷麗的顏色變得朦朧而古老,綺麗而悠遠。仿佛一夜把花朵的艷姿耗竭,只得再待來年。但畫卷中的美人卻依舊美麗,微微笑著,用細白的手指挽住他的手臂。

清晨酒館還未開門,隔著霧氣遠遠看到酒屋的形狀。她的兩個侍從已經候在那里了。

“這是提燈小僧和豆腐小僧。”她向他介紹。

提著紙燈籠,端著看上去很可口的豆腐。

——果然也是妖怪。

“與您相識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女人彎下腰對他恭敬地行了一禮。

“是在下的榮幸。”幽鬼聽出自己的真誠。

金靈和兩個小僧的身影慢慢隱進了霧氣中。

濕涼的水汽鉆進了里衫。

陽光出現,投射在了酒屋的房檐。屋瓦泛著金橙色的光層。

幽鬼忽然感覺,盛夏——好像,終于……大概已經是過去了。

他從領口翻出硌著內衫的金砂,小石子大小、貨真價實的名貴黃金躺在他的手心里,已經和幽鬼的體溫一樣,在夏季的早晨,沐浴著陽光溫暖起來。


“妖怪的夏天,是不會過去的呀。”櫻色裙、青水裙、紅綢裙、孩童模樣的她,這樣與他說。


結.

2014-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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