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塵間紅葉
01
傍晚時分，天色有些暗沉，厚厚的云層里悄悄醞釀著一場雨。我提議去隔壁的大學南苑走走，兒子說，現在放假呢，會不會封校啊？
可想要進去的念頭 ，由來已久。九月里，校門口聚集著，一群群風塵仆仆的人，又是彩旗飄飄，大紅的迎新條幅，令我心癢難耐。不過從正門進，之于我“名不正言不順”，終究缺少那么一點勇氣。
其實從西苑穿過一個長長的地下隧道，能直達東苑的大學校園。那才是我夢寐以求的地方。
然而，我們“做賊心虛”，不敢從那個開了一點縫隙的小門里進，只好繞遠來到東苑南門。走有拱橋的正門，以前來過，還是十幾年前，我工作的單位，租了大學的一間教室，搞拓展訓練。
那個時候，正值暑假，偌大的大學校園里，寥寥幾人。我們排著隊，走在林蔭道上。一排排高大的教學樓，明亮的玻璃窗，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
我鄭重其事地，挺起胸膛，心中難免仍是一陣恐慌。好多人不能理解我的怯懦，我感覺自己就如同幾年前，從內陸來看海的孩子。這一座，心心向往的大學，就是我夢中的一片海洋。這里有令我心儀已久的老師，同學，圖書館，實驗樓。連小橋下的荷花池，那群自由自在的錦鯉，也跟夢中的一模一樣。
站在這里，心中多了一份安寧和虔誠。也許是在社會上經歷過，幾年的跌打滾爬，更明白知識的重要性。而日益復雜的職場關系，也令我更渴望校園里，單純美好的同學和師生情意。覺得那是心中不可沾染的凈土，一座象牙塔。
那些在大學里，來來往往的少男少女們，不會知道，我是多么渴望和他們一樣，能夠有機會坐進明亮的教室里，再認真聽一堂課。自習課上，抱著厚厚的書本，去那棟透著神秘氣息的圖書館，坐坐。
02
進大門時，出乎預料的順利。崗亭里的人，沒有絲毫為難我們。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正對著門，就是那棟高高的圖書館。
兒子問我，能不能進去？我搖了搖頭，需要進門卡。一圈下來，教學樓，實驗樓，學術報告廳，展覽館等等，都是需要刷卡進入的，連寢室也是。
“怪不得，他們沒攔咱們。”兒子踢著路邊的石子，“原來只能走馬觀花，在每個門口遛遛。”
他有點失望，也有點泄氣，直接一屁股坐在體育場門外的臺階上。碰巧這兒重新裝修，鎖了門，貼了公告，謝絕入場。
坐在他的身旁，注視著那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偶爾有一，兩個騎車的女孩經過，她們青春靚麗，長發與火紅的外衣一起隨風飛揚。
“記得我第一次進大學校園，跟她們差不多的年紀。”我對著兒子稚氣未脫的臉龐，靜靜回憶，“那次送你小姨。”
十多年了，那時我在這個城市工作了。父親送她來上學，也是他們第一次出遠門。我提前到火車站等著，找到她學校的招新攤位，徑直走過去。
小伙子瞅瞅我，熱情地問，學妹，來報名的嗎？我笑笑，等人。
火車進站了，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大半年未見的親人，卻發現小妹仍穿著我的舊衣。忍不住一把拉過她，催促著，一起去衛生間換衣。臨來之前，我給她買了全套的新衣，從頭到腳，要讓她煥然一新，走進大學的校門。
我不曾實現的夢想，如今她替我完成了。父女三人，坐著車子，圍繞著這個城市轉了一圈。一進校門，父親問她，“怎么樣呢？”
妹妹低著頭，不言不語。
“我覺得自己，像在畫里一樣。”父親笑得一臉欣慰。
拎著行李，領了報名表，宿舍鑰匙。根據上面的提示，我們要去校園銀行充卡繳費，父親一臉難色，臨來時，母親怕他們坐火車一路勞頓，帶著那么多現金不安全，把錢全部縫進了被褥里。
“先去宿舍，收拾完了，我領你們吃飯，下午再辦也來得及。”我一馬當先，儼然成了一家的主心骨。
他們隨著我進宿舍，鋪被褥，買洗漱用品。我帶著他們，去餐廳吃飯。當時點了三個菜，很平常的。其中一個，是油炸蝦米。我問他們夠不夠，父親滿足地嚼著，連聲說，“夠了，夠了！”
小妹一直沒動筷子，我把菜推到她面前，“多吃點菜啊。”一抬頭，才發現她卻哭了。
“怎么了？”
“我想咱媽，她還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的飯。”
我的淚差點掉下來，努力地望著外面的天空。是啊，對于我們這個農村家庭，普通而貧窮，走出家門之前，沒有做過火車，沒有見過大海，也沒吃過飯店，沒進過百貨大樓。唯有讀書是我們改變自己命運的出路。走到這里，一路的欣賞，贊嘆，也是一個又一個沖擊。
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這么多人，過著我們想要的生活，他們真的像生活在畫里一樣。
那個時候，還沒有人談論詩與遠方。我們只是拼盡全力，追逐自己的夢想。
體檢，領軍裝。大多地方，設了隔離帶，謝絕家長入內。不知是不是，我年齡不大，穿著像個學生。一直沒人阻攔，我領著小妹暢行無阻。
她進門體檢，我守著門口，負責收表的男生問我，“你的表呢？”
我楞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這個大學的，”他一臉不相信，我繼續解釋，“我陪妹妹。”
“你那個大學的，大幾了？”
我一時間玩心四起，“青大，大三了。”竟然臉不紅，心不跳。
他在桌上一堆表里，仔細翻找。把一張表遞過來，“學姐，你收好。一會你妹妹出來，人多不容易找。”
我笑著接過來，他的臉竟然紅了。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也許從外表看上去，我跟學生沒什么區別，可如果他稍微問一下有關青大的問題，我一下子就露餡了。
這個地方不屬于我，我真實的生活跟它相差十萬八千里。這輩子沒有讀大學，是我的終生遺憾。對于我來說，它是勝過詩與遠方的地方。
03
兒子問我，你后悔嗎？
我搖了搖頭，后悔沒有用啊。只因懂得自身的缺憾，才努力彌補不足，想要成為更好的自己。能夠把當下的生活過得好，才是智者。
“我單位的王姐，上個月跟愛人一起去了南京大學，送兒子讀書。”
她說，“如果不是跟孩子沾光，這輩子我們也不知道南大的門往哪開？總算實現了沒進過大學校園的夢想。”在平淡的生活中，一直抱著美好的希望，并為之努力。換一個方式，一樣到達了自己的遠方。
在大學里，生活的年輕人，有很多向往著遠方的詩與美景。他們渴望四處走走看看，去旅行，去經歷不同的人和事，總讓一顆心漂浮不定。他們不知道，自己正經歷著的，已擁有的生活，是我們這些無緣大學的人，苦苦追求，心心念念的詩與遠方。
有一份遺憾，也是一種希望。在平淡的日子里，守住心中的一束光。
end
我是塵間紅葉，堅持將美麗進行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