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人，吵吵鬧鬧過了半輩子。
“我承認，年輕的時候，我是貪戀她的美貌的。整個學校再沒有比你媽媽更美的人了。無論她跟哪個男生說上一句話，都是那個男生足以自豪的資本?！币徽盏母赣H，像往常一樣，說起一照的母親，便滿臉通紅。
一照像第一遍聽似的，問父親:“大概同你說話最多了吧?！?br>
父親照樣不接他的話，自顧自說下去:“你看，如今美還是美的，但話比從前多了許多。你知道吧，正因為從前她不輕易同男生說話，所以有那么一句，就珍貴起來了。不管什么東西，太多就不被珍惜了。連錢都是這樣，更別說那些令人生厭的話了?！?br>
一照繼續問:“媽媽從前跟你說過什么話呀？”
“從前，只要她跟我說話，不管說什么，我都言聽計從?！边@便是父親的回答，不知道算不算回答，似乎依舊只是兀自表達他自己，但又好像還在關照聽的人，所以他說:“你想，那時候，被沖昏頭腦的人，什么都愿意聽的。她說讓我拿老師的教案來抄，我就去了。她說放學后翻墻回去吧，我就翻墻。她說期末我倆要考第一第二，我就考了第二……幸虧她沒說去摘月亮，如果說了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去摘的，我不知道會想什么法子，總之，我一定會照辦的。”
一照坐在父親對面的小凳子上，抬頭望著頹然靠在床沿邊人的父親，握著他已不再有力的手。
“照啊，只一樣，我沒聽她的。她讓我回城去，我沒聽。我要是回城了，你媽媽就被人搶走了，我不能走。我就要賴在她身邊?！备赣H說起這段，總有一種說不清的凄楚和懊悔?！澳阏f，我是不是太固執了。回城的話，我也許能讓你媽過上更好的生活。到底是被沖昏了頭，你爺爺奶奶都要回城，我硬是要堅持在鄉下讀完高中。我的理由是我已經適應鄉下了。我和你媽媽是那所中學成績最好的學生，但我們還是都沒能考上大學啊。”
父親的眼光落回到母親身上，在這狹小的病床前，他已經守了快二十天了。反反復復就是這些話，但一照永遠像個小學生一樣，仔細地聽著:“照啊，我錯了，我沒回城錯了，但我更大的錯誤就是，有那么一段時間，天天期盼著你媽閉嘴，她真的太能嘮叼了。你能理解吧？她不讓我抽煙，不讓我吃肉，不讓我打麻將，不讓我喝酒……這不讓，那不讓，我很生氣，也很煩。你看，她就這么任性，都怪我，把她慣壞了。她這就跟我賭了氣了，這幾十天一句話也不說了?！?br>
一照現在是大一的假期，有的是時間聽父親說話。但這次放假，卻再也沒有聽到母親說一個字，母親幾乎是昏迷的。一照從前也嫌母親嘮叨，也有過跟父親一樣的念頭。所以，聽到這，一照的眼眶濕了。
一年前，他逃離似的，離開了家。他以為，終于自由了。在家里，母親總在說說說，父親總在吵吵吵，他一直以為，父母根本不懂得愛。
近來，同樣的話，父親已經說了無數遍，他卻越聽越愛聽。原來，父母曾經那般相愛，他終于還是懂了。
母親的無言，仿佛在說:“等我醒，跟你道歉。”
一照和父親，便等了又等。
無雪，也無風，卻見窗外繽紛，灑落，灑落了一地的星光。
無戒365挑戰訓練營 第46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