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多，老張正拿著掃把，在打掃江邊花草掉落的葉子。逆著晨光，遠遠看見橋上有一物體呈自由落體狀掉下來，掉進湍急的江水中，濺起一小片水花。

橋上發(fā)出一陣躁動，隱約有人在喊，“有人跳江了。”

老張不知道自己聽得是否準確。可如果是“人”，那人全程沒有呼救，也沒有掙扎。最終，老張沒敢靠近現(xiàn)場，低頭默默地收拾好東西，騎上三輪車離開了。

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準確來說是當志愿者的第一天。

老張過好年就光榮退休了。他老伴兒走得早，女兒怕他一個人在家無聊，想給他報個老年大學去學學。

可老張不愿意，坐了大半輩子辦公室，老張可不想再去坐在教室里了。

想了想，他和小區(qū)里居委會的工作人員有了些許聯(lián)系，東聊聊西聊聊，找到了一份環(huán)衛(wèi)工人的志愿者工作。

老張喜歡寫毛筆字，他覺得大掃把和毛筆很像。再加上能鍛煉身體，便愉快地接受了這份工作。

女兒張雅欽一開始并不同意，倒不是因為有什么偏見，而是不想父親太過于勞碌。

老張自己意志堅決。拗不過老張，又得知地點就在家門口不遠，張雅欽便順從了老張的意思。

由于他們是志愿者，交接了上午白班的工作，中午就可以回家了。

傍晚，老張和女兒及外孫一起吃飯，電視里傳來一條新聞：“16歲少年跳江，被救起時已無生命體征。”

老張看了一眼電視，長嘆了一聲。看來自己應該是目睹了少年跳江的整個過程，可是能怎么樣呢？他還是沒有來得及伸出援手。

飯桌上，張雅欽問道：“爸，怎么啦？”

“你看看，現(xiàn)在的這些年輕人怎么那么不愛惜自己呀？”老張看了看女兒。

“爸，您說的可是那個跳江的男孩？”

“你認識啊？”

“對呀，這個男孩很出名的，叫莫落。得過全國數(shù)學競賽一等獎，又是所有得獎人里面最小的一個。可給咱們市里爭光了。后來還給很多學習用具做過廣告，多少也算是個小明星了。”聽著張雅欽的話，老張覺得好像有點印象。

“他媽媽叫張雅欣，曾經(jīng)是我的同事。單看名字，單位里好多人還以為我倆是姐妹呢。”張雅欽看見老張好像沒什么反應，繼續(xù)說道，“對了，爸，他還來過咱們家呢。”

“嗯？”

“大概幾年前，我剛上班沒多久，他媽媽有一次有事情，還是我去接的他。然后在咱們家吃了一次晚飯，那時候還挺小的，估計就是十一二歲的樣子。看起來就是很聰明的一個男孩。”

“哦，是他呀。”老張終于有了印象，自言自語地嘀咕道：“可惜了，好好的一個男孩，怎么如此想不開呢？”

“大概是現(xiàn)在的孩子壓力太大了吧。”張雅欽以為他在問自己，便跟著回答了一句。

“搞不懂呀，搞不懂。我們那個時候因為沒有吃穿壓力大，現(xiàn)在的孩子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知道壓力來自于哪里？”

“壓力來自于父母吧。按時間算算，應該是他得獎以后，他媽媽就不來上班了。估計都是靠孩子掙點廣告費，來維持生計了。這么小的孩子就承擔了家里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也挺辛苦。”張雅欽聳聳肩，起身去廚房洗碗了。

老張摸了摸一下小外孫的頭，沒有再說話。他們家的小外孫雖然不聰明，但是能健健康康地長大就好。

莫落的新聞斷斷續(xù)續(xù)地報道了好幾天，老張低落的情緒也一直沒有調(diào)整好。

他家有一個連張雅欽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和老伴兒還有一個早逝的兒子。

兒子長得帥氣，成績優(yōu)異，孝順父母，曾經(jīng)也是不少家長眼中的好孩子。

可是在十二歲那年的暑假，參加夏令營的時候，為了救貪玩落水的小朋友，跳入水中再沒有出來。

聽老師說，那個孩子活了下來。可是老張夫婦沒有等來家長的道歉或者是感謝，就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張雅欽那時候還沒有記事，老張夫婦把家里所有和兒子有關(guān)的東西全部藏了起來。所以女兒不知道這回事。

老張不止一次責怪自己，為什么要把兒子教得那么懂事，可是后悔已無濟于事。

自己的兒子當時想活沒有活下來，現(xiàn)在看著和兒子差不多大的孩子，卻如此輕易地就放棄了生命，讓老張唏噓不已。

關(guān)鍵是老張親眼所見。

他也不知道是該同情孩子，還是應該同情父母。

居委會小劉看見了老張的狀態(tài)，問道：“大爺，您這幾天情緒好像不是很高？是有什么事情么？”

“嗯，新聞里報道的那個男孩。”老張指了指遠處的橋，“那天我看著他跳下來，卻沒有辦法救他。”

“大爺，這不是您的錯，人生不能為的事情太多了。”小劉安慰道。

“我懂，都過了這大半輩子還有什么是不懂的？只是覺得有點遺憾。”似乎不想再說這個話題，老張問道：“對了，小劉，你結(jié)婚了嗎？有孩子了嗎？”

“有，我孩子都6歲了。”小劉看著不大，可能是結(jié)婚早。

“啊，真的？這么大了，完全看不出來。”老張感嘆道。

“我們家孩子呀，可調(diào)皮了，不好好學習，他媽媽天天說他。”

“你們可別說他了，現(xiàn)在的孩子學習壓力都大。”老張想起女兒說的話。

“他們能有什么壓力？每天玩得那么開心。”小劉無奈地說道，“我們才是壓力大呢，每天要工作掙錢養(yǎng)家。工作稍微做得不好，被領(lǐng)導劈頭蓋臉一頓罵。”

“小劉，你可不能這么想，孩子要多鼓勵才能進步。”老張苦口婆心地說道。

“哎，我家孩子要有莫落一半的天賦，我天天鼓勵他。”小劉撇撇嘴，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不過，莫落也是可惜了。”

不知怎的，再次聽到莫落的名字，老張好容易稍微平復的心情，一下子又跌到了谷底。

“要是有機會，你會救他么？”老張問。

“當然不會，我又不傻，救了他我就活不了了。再說人家孩子就是不想過了吧，還救啥？反正我是不會見義勇為的，也不會教我孩子這么做，先保護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小劉說得肯定。

老張雖然不贊同他的話，但也無力反駁。

兩個人沿著路往回走，老張低頭看見地上有個黑色的錢包，看起來挺新的。

老張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撿起錢包，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交到警察那里去。拾金不昧、助人為樂的習慣，早已融入他的骨髓。

小劉卻不同意，一來找警察挺麻煩，二來萬一失主找來少了東西說不清。

二人正在糾結(jié)著。

一個高大的男人沖過來，一把奪走老張手中的錢包。

翻了一通，粗聲粗氣地問道：“老頭兒，里面的錢呢？”

老張一愣，他連錢包都還沒有來得及打開呢。小劉翻了個白眼，遞來一個“看吧”的眼神給老張。

“小伙子，你這個錢包是我在地上撿的，我都還沒有打開，怎么能知道你的錢在哪里呢？”老張試圖和他講道理。

“你胡說。我發(fā)現(xiàn)你們這些人就是，撿到錢包先拿錢。這樣吧，你把錢還給我，我給你五百塊錢當做感謝，行不行？”男人問道。

“小伙子，我真的沒有見到你錢包里面的錢。”老張后退了兩步，心中有些悔意。

“嘿，你個見錢眼開的老東西，五百塊滿足不了你，是吧？”男人說著，拽著老張的衣服，翻開他的口袋。

“你文明點，我們要報警了。”小劉沖他喊道。

正說著，老張一個沒站穩(wěn)，摔倒在地。看著欺身上來的男人，他不由得大喊：“來人呀，打人啦……年輕人打老人家啦……”

周圍的行人漸漸都停下來駐足觀看，一時間，這里圍了一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