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落生氣地退出直播軟件，他喜歡的女主播“細嗅薔薇”這一次在他心里翻車翻得很徹底。

莫落喜歡她的細膩，也喜歡她的熱忱。她可以溫柔地對著鏡頭，講述旅行路上的所見所聞；也可以哈哈一笑，吐槽這路上好笑的故事。

她是他心中的“一道光”，然而這道光，卻將一所貧困學校曝光了。

難道她不懂嗎，曝光這所單純的學校，終究會把這里變成各大商人的秀場。他們會來來回回，絡繹不絕地去騷擾那些孩子。

別問莫落怎么知道。

要說起莫落的故事，整個市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莫落在十歲的時候，就獲得過全國數學競賽小學組一等獎，初中時期更是獲得過數學和英語雙料一等獎。

在不少家長眼里，他就是“少年神童”，是“別人家的孩子”，是成功的典范。

隨著而來的除了名譽和贊賞，還有不少商機。

有不少人想要請他去拍廣告，用他優秀的名聲賺錢。

少年的莫落并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他只覺得有趣，可以認識不同的人，了解不同的朋友。

所以他聽從父母的安排，接受了這一切。

然而伴隨著無數的商機不斷涌來，越來越多的采訪、廣告和商業活動讓莫落失去了潛心鉆研學業的機會。

他每天不停地應酬，輾轉在成年人的酒席上。

莫落心生厭煩，但他的父母卻樂此不彼。

漸漸的，莫落的學習一落千丈。準確來說，是他自己放棄了學習。

他開始沉溺于網絡，沉溺于虛幻的世界，因為那里的美好讓他安心。直到后來，粉上了“細嗅薔薇”。

按照時間來看，莫落算是“細嗅薔薇”最早且最忠實的粉絲。即使是后來知道了白薇薇的名字，他還是喜歡叫她“薔薇”。白薔薇的花語是“純潔的愛情”，莫落覺得就像他和白薇薇的關系。

他“愛”著白薇薇，只關注了她一位主播。可是他并不想占有她，只想把她捧在手心里。

白薇薇接地氣的分享，讓他覺得生活本應如此。

他化名“落落星辰”，跟白薇薇溝通，給白薇薇留言，幫白薇薇刷禮物。

莫落理性地感性著。

越喜愛的東西，越要克制。這是莫落的格言。

誰知，給白薇薇刷禮物的事情，還是被母親知道了。

為了讓他專心學習，張雅欣收走了他的零花錢。按照張雅欣的話來說，上學有人接送，吃飯有人喂到嘴邊，衣服有人給買，根本不需要零花錢。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是位善解人意的媽媽，張雅欣和莫落約定，只要是考到班級前五，就會把零花錢的支配權還給莫落。

可是，到初中畢業，莫落也沒有考到過班級前五名，因此他手里一分零花錢都沒有。不僅如此，連壓歲錢也被張欣雅收走了。

莫落覺得人生越來越無趣，只能沉溺地刷著白薇薇的視頻，一遍又一遍。

他覺得，只有白薇薇是他的救贖。

莫落，漸漸的沒落，直到消失不見。

日子就這么渾渾噩噩地過去。

莫落并沒有考上很好的高中，靠著之前的底子，勉強進了市里的一所普通高中。他的父母因為這件事發生了劇烈的爭吵。

媽媽責怪爸爸，不應該過早地把孩子商業化。爸爸卻責怪媽媽，沒有給孩子足夠的關心和正確的引導。

可是無論他們說什么做什么，莫落始終無動于衷。

無聊之時，莫落一次又一次在網上，瀏覽那些和自己相關的文章。最早的幾年，每一篇都是表揚他的。最近這幾年，每一篇都是批評他的。

走在學校里，當大家知道他是曾經那個天才少年莫落時，不論老師還是同學都會可憐又諷刺地看他一下。

曾經的莫落是大家心中的榜樣，所有的家長都說要向莫落學習。

現在的莫落是大家心中的恥辱，所有的家長都說不要向莫落學習。

他始終不明白，到底是為什么。難道成功了就應該受到追捧，失敗了就應該被無情的貶低嗎？不是說成人的世界不應該是非黑即白的嗎？

莫落孤單地躺在床上，望著墻上掛著的獎狀，書柜上放著的奧賽題。現在的他根本不想提起筆，也不想看那一道道曾經吸引著他不眠不休的題目。

他也想學習，但著實提不起什么興趣。莫落知道，他連最后一絲樂趣也失去了。

門外是父母喋喋不休的爭吵聲，門里是白薇薇親切甜美的講解聲。

莫落漸漸陷入沉睡。

夢中，他像白薇薇一樣，背著自己的大書包，行走在天地間。

“咚”的一聲，不知道什么東西撞在了房門上，把莫落驚醒了。睜開眼睛緩了緩，莫落坐起來。

趿拉上拖鞋，莫落打開房門，地上掉著原本應該擺在電視柜上的全家福相框。

玻璃碎了一地，相框也斷裂開來。

莫父已經不見蹤影，張雅欣坐在沙發上小聲啜泣。

莫落撿起破碎的相框，拿過掃把把地上的玻璃掃了個干凈，只是門上的疤痕再也抹不平。

看了看張雅欣的樣子，莫落嘆了口氣，轉身去了廚房。

他端著一杯水，遞給張雅欣。張雅欣抬頭看著莫落，越看越生氣，抬手打翻了莫落手中的水杯。

張雅欣站起身，指著莫落吼道：“你怎么就不能爭點氣，小時候那么聽話，那么乖，現在怎么成這樣子了？讓我和你爸遭受了多少非議？”

莫落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還有一地的玻璃碎片。

冷笑了一聲，說：“小時候的我因為聽話所以乖，因為能掙錢所以乖，因為有別人的表揚所以乖。現在呢，錢沒了，名氣沒了，表揚也沒了，只剩下批評和侮辱，就叫不爭氣了。對吧？”

張雅欣指著莫落的手顫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那您呢？和我爸把我當成搖錢樹的時候，有沒有問過我想要什么？”莫落還抱著一絲希望。

“你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我和你爸沒給你？”張雅欣不解，莫落到底想要干什么？

“給我？你們倆拿著我掙得錢，說給我？”莫落不由得氣笑了。

“你的錢，要是沒有我和你爸，你能有錢？”張雅欣戳了一下莫落的頭，諷刺地說道：“你就這么繼續渾渾噩噩下去吧，到時候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說完，仿佛不想再和莫落爭論下去，張雅欣推開他走了。

莫落沒有防備，往后退了一步，卻不小心踩在了碎玻璃上，玻璃穿過薄薄的拖鞋，劃傷了莫落的腳。

一股鉆心的疼痛涌上來，可他自己都說不上來到底是腳疼還是心疼。

蹲在地上，莫落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還好，自己還有“細嗅薔薇”。

卻沒想到三天后，“細嗅薔薇”也打破了莫落最后一點點寄托。

莫落實在是不明白，是不是越純潔美好的東西，就越容易被惦記。

莫落注冊了一個新賬號，“莫道桑榆晚”提出了一個問題：“這么美好的地方，藏起來不好么？”

他只是想單純的問一下白薇薇這個問題，沒有別的意思。

只是沒想到，幾千人回復了他，大家的意見不統一。

“細嗅薔薇”給其中一個回復點了贊，應該是也贊同了這條想法：

“一張新的雪白的紙，你是不是想要寫一下？一片新的雪白的雪地，你是不是想要踩一下？一個純真的孩子，你是不是想要指點他一下？弄黑了，弄臟了，弄復雜了，才舒坦吧……保持純粹太難了，難到也許要以生命為代價。”

莫落好像明白，自己寄托在白薇薇身上的不過是一份自己以為的純粹。可隔著屏幕想象出來的白薇薇，怎樣都不會是那朵白色的薔薇。

白薇薇是個活生生的人，和自己一樣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優缺點。

莫落想，是自己把她理想化了。果然，這一切都是假的。

“五月的江水，冷么？”莫落打開瀏覽器搜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