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未眠。
不止江舊發現了他的異常,他自己也察覺到了。
而且這種異常,比他往日里刻意裝出來的對江舊的兇狠和疏離,更來的自然,仿佛他們之間就該是這樣的。
她頑劣,他縱容。
看不慣她太得意了,就逗逗她,想象著她心虛、抓狂、吃癟的樣子,然后自己也不知道其實眼睛都藏了笑意。
他真的怕了,江舊再這樣一直靠近他,他真的會忍不住也走向她的。
他一直誓死想要抵抗的俗世的溫情,其實他也一直是期待的。他只是害怕,所以裝成了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那樣的他嚇走了很多人,但是唯獨對江舊沒用,她太執著,也太溫暖。
她被愛包圍著,所以甚至是本能的就能給予愛。
他是真的快招架不住了。
他想了一晚上到底應該怎么和江舊繼續相處,都沒有答案。
最后,他心底泛起的那點漣漪,也還是被魚肚白的天空所帶來的冷靜所平息。
他應該遠離她。
她進一尺,他就退一丈。
所以還是一切照舊。
第二天照樣他收到了一封郵件,不過又換了一種語言。
翻譯出來是埃及語,內容和昨天的一樣。
只是當電話再一次在凌晨響起的時候,他遲疑了。 但這種遲疑很快就被江舊的鍥而不舍打敗了,他最終還是接起了電話,像之前那樣,兩人無比熟稔的說笑著。
第二天醒來,又被后悔所覆蓋。
他痛恨深夜里不爭氣的自己。
但是掙扎過幾次,都無用,也就不再做無用功了,反倒是,放縱自己在每天固定的時間段里,可以沒有理智,只遵從本心。
江舊也像是知道他正在嘗試著接受自己,所以也不再步步緊逼,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給他時間讓他想明白,還是說,是正在布下一個溫柔的陷阱就等他自投羅網。
不知不覺,兩人竟維持著這種交流,一月之久。
而這種平靜,終將被打破。
路清源約江舊見面的時候,江舊很坦然的就答應了。 因為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的。只是沒想到這么快,也是她耐不住性子了吧。
路清源主動提議約在樓歸晚,江舊想著正好自己在餐廳,也懶得跑了,就同意了。
只是江舊并沒有在顧長安生日那天的包廂和她見面,一是覺得可能觸景生情,二也是覺得,路清源,她不配。
所以兩人只是在大廳落座。
“我家和顧長安家里是世交。”路清源倒是不客氣,一上來就宣誓主權。
“所以呢?”江舊覺得有些好笑。
“我和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這話說是陳述,但倒更像是炫耀一般,頓了頓,她換上了一副她慣有的體貼,溫柔的勸說,“所以我希望你能知難而退。”
搞得像是她真的在為自己著想一樣,江舊直接笑出了聲,“你連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來要求我?”
“我當然知道你家世傲人,從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但是那又怎么樣?我曾經也是金枝玉葉長大的,若不是當初我父親被人算計,我比起你又差的到哪里去?”路清源嗤笑。
“你比起我,確實差遠了。”江舊很認真的陳述事實。
“你!”路清源沒想到江舊會這樣反駁,再加之她說的,確實是事實。哪怕是鼎盛時期的路家,再富也只是商賈之家,俗話說的話,富不敵貴,那江家可是貨真價實的權貴之家,更何況,若真要論財,路家再怎么樣,也越不過宋家去。
路清源是一想到那日因為顧長安而低頭的江舊,就得意忘了形,這就以為她是好拿捏的主了,倒是忘記了初見江舊時,她渾身戾氣的模樣。
所以有的人啊,真的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你知道顧長安為什么這么容忍我嗎?”江舊見她惱羞成怒,繼續火上澆油。
“你不就是想說他是顧忌你家里的勢力,不得不委屈自己嗎?難道你真的以為顧家真的會因為怕了你江家宋家,而把唯一的兒子拱手出去做上門女婿嗎?他不過是希望大家都體面點,不要弄得場面太過于難堪,希望你能識趣點,能夠化干戈為玉帛,所以這才對你一再忍讓,你還真當顧家怕了你不成?我告訴你,如果你再這樣不知羞恥糾纏下去,最壞也不過是魚死網破,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路清源說的激動,滿臉通紅。
“你錯了,他容忍我,和我的家庭確實有一定的關系,但是他是什么樣的人,你口口聲聲說你和他青梅竹馬長大,難道你會不知?如果他真的不喜,豈能容我這樣放肆?”比之路清源,江舊顯得鎮靜多了。
“你什么意思?”路清源更加心虛。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嗎?如果你自己沒有察覺到我對他來說,與眾不同,你會這么著急冒著可能丟掉自己偽善的面孔的風險,來警告我嗎?”江舊反問道。
“不,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搶走他,他是我的唯一。我已經沒有爸爸了,我不能再失去他,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他的。”路清源像是被什么點擊中了一樣,突然哭了起來,一時江舊還真的分辨不出她是裝的還是真的。
不過她這話說得太不中聽了,江舊皺著眉說道,“你這是什么道理?你死了爹你就理直氣壯霸占著他?”
“江舊!” 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正是日日陪著她說話的顧長安,只是這聲音,較之平常,太寒了些。
江舊心下當即就是一沉,她慌忙著想要解釋,“不是,不是你聽到的那樣。”
“江舊,我不求你能對她多容忍多同情,但是往人傷口上撒鹽這種事,你怎么做的就這么理所當然?”
“不是這樣的,你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么,你可以去問餐廳的其他人,他們都可以作證的。”江舊聽他語氣中滿滿的失望,更加無措,她和他最近好不容易才建立了比較好的相處模式。
“問他們?這是你的餐廳,你告訴我,他們會說什么?嗯?”顧長安譏笑道。
江舊心像是落入了冰窖,為什么在他心中,自己永遠都這么糟糕?為什么連一點點的信任,他都吝嗇給自己。
她覺得自己百口莫辯。
她本以為路清源找她充其量就是一次挑釁,她從小被保護的過好,也根本沒人敢從她這里下手,所以她竟然連這點最基本的算計,都無法警惕。
她眼睜睜看著顧長安帶著哭的梨花帶雨的路清源一步步走遠,卻不知道應該怎么攔下顧長安遠離她的心。
她好恨啊。
可是顧長安才剛剛帶著路清源離開江舊的視線,他就拉開了自己和路清源的距離,冷聲道,“夠了,清源。”
路清源被他一聲冷喝,有點二丈摸不著頭腦。
“別再演了。”顧長安戳穿他。
路清源睜大了眼,他知道?
“江舊從小天真無知,才會著了你的道,我是心理醫生,你覺得你騙得過我嗎?看來你在國外這十年,也許物質上比從前艱苦了些,但是路伯伯是盡力護了你周全的,不然你要真是在社會里摸爬打滾十年,你就不會這么蠢,用這種低級的招數了。”顧長安看向她,再也不復初見時候的疼愛。
“長安哥,不是的,你對我太重要了,你不明白,我不能沒有你。”也許真的是山水輪流轉,只是路清源沒想到,這么快就輪到自己了。
“說這句話的人,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你們一個個都打著我很重要的旗號來算計我,但其實,你們并沒有你們自己標榜的那么在意我。”顧長安從小到大見得太多了,她們哪一個不是說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但是又有哪一個,只單單要的是他顧長安這一個人?
他只是很失望,原來路清源也同她們一樣。
原來除了江舊,她們都一樣。
“你該回美國了。”顧長安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 路清源太了解顧長安了,她知道,他是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待她了。
甚至,他可能再也不想見到自己了。
可是,他既然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設計的,剛剛又為什么要在江舊面前也演了一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