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中時,才了解到第二首詩: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人生很奇怪,以前謹記的信條,在某一天?由于閱歷的增加,或許會瞬間崩塌。年輕時候的認知,?有一天會變得些許可笑,甚至襯托當時自己的無知,而我們常常把這叫做單純天真。即便不是如此,某一天你會發現世界原來不是曾經想象的模樣,它竟是那般令人瞠目結舌。
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專制,一直以農業經濟為基礎。很多的事情、利害都關系到千千萬萬的農民。不知道哪一天起,在茅草屋出生的娃娃將來只能打上農民的印記,他或許能另謀出路、功成名就,不過這個幾率卻微不足道。因此,自古農民耕作于田野,早出晚歸,辛辛苦苦一輩子,可最終有時卻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甚至滿目瘡痍、流落四方。
如今社會制度更先進了,農民也已經是新時代的農民,早已過上“糧滿倉,衣華裳”的美好生活。只是放眼四海,千千萬萬的農民其實不過仍是在神州大地上艱難求生,一天一刻不在憂慮生計,要撫養膝下兒女,贍養頭上高堂。生活真是一件辛酸的事,沒有絞盡腦汁的詭計,沒有?步步為營的方略,連區區螻蟻之命也無以善保。
我家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農民世家。從小生長在農村,我看遍了天高云淡,聽盡了蟲鳴鳥語,爬遍了丘陵高崗,走遍了阡陌縱橫,雖然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和親切!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廣闊,異地的風土有多新奇,幼小的我無從知曉。父親說,只有讀書這一條路,叔叔就是現實中的榜樣,他從小刻苦努力,終于成功走了出去,到城市里工作,無需忍受風吹日曬,更不用塵土飛揚。這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渴望自己憑己之力改變命運,書寫別樣的人生。
現在是21世紀,市場經濟勢在必行,人也是市場里往來交換的平凡對象,就如同此刻的我,簽署合約,棲身一個平臺,?為單位的效益奉獻出自己的青春,貢獻自己的力量。當然,我也萬分感激這一份工作機會,不僅使我暫且衣食無憂,補貼家用,還使我得到歷練,從無知弱小的書生成長為博聞自強的青年。雖然我出售了支配自己勞務的權利,可仍保留著一個獨特清醒的、思考著的靈魂,這也恰是我執筆的理由。
現在的農村,水泥路綿延千里,個別地方還有新村建設工程,不過也僅僅如此而已了。我印象中的農村房屋因為三代人經歷了三次變換,爺爺輩的房屋是土坯墻、飛檐青瓦;父親輩的房屋是磚砌墻、青磚黛瓦、高 8203;梁飛檐;我們這一輩的多是鋼筋水泥澆灌的平房,四四方方。房屋的更迭說明財富的積累,而最終這些財富都化為一幢幢結實美觀的安居,只不過這些財富又有多少是源自于辛勤耕耘的土地呢,幾乎沒有一家單靠種植糧食作物便可安身立命、茍且營生的,農民們不得不在閑暇時光背井離鄉,出賣苦力賺取傭金,從而維持一家人的生計。曾經我家有三個讀書的孩子,姐姐、哥哥和我,那時候還要交學費,我讀小學、哥哥姐姐讀初中,他倆還需要生活費,這在當時家中算是最大一筆花銷了。當時一個村的所有家庭幾乎一個樣,借錢也沒有去處。父親當時從田野里摘柿子,經過簡單熏制后,用扁擔挑到遠處的集市上售賣,他也曾到桃園里批發新鮮的大桃,轉到集市上售賣,從而賺取一個差價,也不知道當初父親售賣了多少筐柿子、桃子,趕了多少里路,才勉強供應我們仨在學校讀書。
有一件事兒,我記得特別清楚,發生在小學四年級。一天,我正安安穩穩地坐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突然班主任走到教室門口,喊了我的名字,把我叫到校長室,通過狹窄的巷道,進去后發現還有另外兩個班的同學,我們三人惶恐地站在那兒,只見衣著體面、表情嚴肅的校長從靠椅上立起,凌厲地問道:“你們的學費什么時候交?這都開學一個月了。”?他先指著其中一個男生,他沒有作答,接著又指向我,我也不知所措,沒有吱聲,正在遲疑不解時,突然感到臉上一陣火辣,啪的一掌已經迅速從臉頰甩過,我倆木訥地站著,仍然沒有言語。他繼續問第三個男生,那個同學急促不安,緊張地回答到:“我爸說等賣了花生后就交。”校長這才止住怒火,然后大聲訓斥我倆,命我們收拾好文具,立刻回家,交上學費再來。就這樣,我,起碼也算是一個優等生,在數學老師、全部同學的眾目睽睽下,緊張地收拾文具,然后就一刻不停地逃離了教室。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知不覺地就流下了眼淚,滿腹的委屈,無人可訴。到家后,我嚎啕大哭,指責父母不給我交學費,母親安慰我會盡快想辦法,父親說我不會答話。后來可能是轉借的錢交上了學費,我才又回到那個有蒼松勁柏生長,有桌椅黑板擺放,也有五星紅旗飄揚的校園。
有一段時期,家鄉到處都在開礦采煤,許多小煤窯如雨后春筍般林立,眼看村上的很多人都在那里賺了鈔票?,父親和母親商量好后便也加入了煤礦工人的隊伍。父親一個月三班倒,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日復一日地干著,往往臨走時還是英武白皙,歸來時已憔悴烏黑,衣衫上沾滿了黑色的塵土,眼睛里充滿了鮮紅的血絲,睫毛上黑影重重,手指甲指縫里都是煤塵,母親總會放一盆熱水,一盒香皂,讓他重新洗凈后,再上桌吃飯。夜班,他在我迷迷糊糊入睡的時候出發,在我背起書囊在學校里大聲朗誦的時候,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所以放學后我在家安安靜靜,偶爾一次我看電視、聲音吵,父親嚴厲斥責了我,把我趕了出去。這樣的時期持續了很長時間,父親上班跟隨的伙伴換了多次,給他派活發錢的煤班長也換了幾任,畢竟是那個地方工資高,發錢及時,他就會打聽著去哪里。村上的個別人家因為拉人組團到礦上上班,當了煤班長且因此發了財,有些甚至還換了妻子。我家看起來仍舊如初,一切看似都未改變。直到一年,哥哥讀初二,當時家里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爺爺生病癱瘓了,我們家和叔叔家是輪流照看,父親又不得不上班,結果哥哥成績又不好,當時不知道是父母勸退,還是哥哥自己的決定,他輟學回家了。于是家里的大小農活,包括照顧爺爺,成了他必須承擔的責任。時光就這樣一天天流走了,等到我上初三的那年,爺爺在病痛的折磨下去世了。哥哥忽然空閑了下來,無所事事,在家呆久了,也想出去闖一闖,看一看。母親托人找了一個表親,又借了上千元,把哥哥從貧寒的家中送走了,一送就是萬里之外的繁華京城,其實是去當保安。其中曲折難說,哥哥可能還是想家,做了幾個月后又千里迢迢地返回了這個小鄉村,后來他陸續做過飯店的學徒、焊接工,最終都未成氣候。于是,在他18歲成年時,由于家里的經濟條件不好,父親需要支持,一個無奈的選擇擺在 了眼前,他便不得不重走上了父親的人生之路,跟著父親下礦去。
哥哥去礦上上班,母親挺擔心的,他自己也不愿意去那個地方。他說下礦井的時候,隨著慢慢往下墜落,?上面的光亮會一點點地被吞噬掉,心臟會急速跳動,呼吸的空氣變了味道 。最初每次下班回來,哥哥都非常疲憊,母親常去安慰他,他一感到不舒服便去請假休息。這樣持續一段時間,急躁的父親看不下去了,回到家經常數落哥哥,已經長大成人了,以后還要娶媳婦、蓋房子,全家僅靠他一個人怎么會有好轉,說罷列舉出別人家的孩子,能下礦出力,干活勤快,一個月下來工資特別多。哥哥硬著頭皮聽了半個多月,偶爾委屈的掉眼淚,母親見到這種情景就立馬責備父親,說孩子還小,吃不了這么大的苦。或許是在父親的壓力下,或許他自己想通了,后來他沒日沒夜地干活,從不缺勤,在井下哪個工賺錢就干哪個,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多了。那幾年,父親與哥哥為這個家掙得不少,母親是個勤儉節約的人,家里些許攢了些錢,剛好村上某個鄰居要搬走,母親做主堅持買了一套老房子。哥哥要結婚了,父親母親攜手成家時蓋的老房子拆掉了,重新蓋了一套平房,這才終于把媳婦娶回了家。
如今?,姐姐已經出嫁在外,哥哥娶妻生子。不過新一代的農民又該去往何方呢,現在種地這個職業對年輕人沒有任何吸引力,每年農忙時節,需要面朝黃土、背靠蒼天,體力是自己的勉強可以堅持,可土地要翻耕、施肥,作物需要良種,莊家需要多次噴灑農藥除草,等到苗熟果豐,還要租賃機器收割。然而農民收獲時的喜悅,在出售糧食的一刻被沖的煙消云散。人最害怕的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越來越高昂的種地成本,讓本就與土地沒有深厚感情的新一代農民與這個職業漸行漸遠。
雖然現在驅車從農村駛過,道路兩旁?盡是綠油油的麥田,可不久的將來這些耕田可能會愈來愈小,甚至化為荒蕪。可能有人覺得這簡直聳人聽聞!每一個平凡的人都應該在這個社會里尋到棲身之所,一份謀生的機會,體面地活出尊嚴,當然也包括農民,然而現在提到種地的農民,會有哪些人會真正的以禮相待呢。
但愿?有一天農民播入大地的種子,灑向田野的肥料,噴灑出去的農藥,收割莊稼的機械,都不再是有償使用或高價作售,而是免費提供,甚或由農民收歸倉廩的那些糧食成為一種珍貴的商品,真正體現出他們在黃土地上無怨無悔、吃苦耐勞的價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