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魚小禾今年26歲,單身,目前的身份是“魅惑”酒吧的艷舞女郎。
她以火辣的身材和勁爆的舞姿成為這家地下酒吧最叫座的舞娘,每當午夜降臨時便登上舞臺為前來尋歡作樂的男人們跳起艷舞助興,當然,在客人們偶爾視覺疲勞時她也會插上潔白的羽翼客串一把純潔的小天鵝。秦時說他最喜歡魚小禾一身純白抖起羽翼的樣子,仿佛纖塵不染的天使。
看吧,男人們就是這點賤。一面盼著自己的女人骨子里藏著一只狐貍精,一面卻又希望她表現得像圣潔的圣母瑪利亞。
其實老男人秦時對魚小禾還真算不錯,每個月給她卡上劃去一萬五,在她20歲生日那天送了一套豪華公寓當生日禮物,就在本市最有名的水潤小區,那客廳寬敞得就像小時候在少年宮的練舞廳。魚小禾知道水潤小區里多的是像她這樣的女孩子,風情又妖嬈,仗著年輕和美麗的姿容,換取不勞而獲的資本。
人們管水潤小區叫“二奶區”。
可魚小禾從沒覺得自己是二奶。她與那些被當做金絲雀豢養起來的女子是不同的,因為魚小禾仍然工作,假若跳艷舞可以算工作的話。
秦時曾因為這個跟魚小禾勃然大怒,他咆哮著說公司里與魚小禾年齡相仿的女大學生,拿的最高薪水是6000元,而他每月給魚小禾15000,難道還不夠花?
魚小禾燃起一枝煙,悠悠地看著他,拜托啦老大,錢來錢去的多庸俗啊,我魚小禾跳舞是為了興趣又不是為了錢。一連串的煙圈吐出,秦時嗆咳起來,眉頭習慣性地皺起,就像上電視財經人物專訪時那樣一副正人君子相,魚小禾的恨意陡生,你的錢若不愿給我花,統統拿走好了,沒人逼你掏錢養我。
秦時的臉色瞬間軟了下來,他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懂得恒常溫潤,適時凌厲,可惜這招只在職場上攻無不克,用來對付像魚小禾這樣14歲開始走南闖北的女江湖,就像技窮的黔驢,顯得可笑無比。
02
魚小禾是14歲那年淪為孤兒的。
在此之前魚小禾也曾有過人人羨慕的完整的家,父親是飽讀詩儒的大學教授,母親是儀態萬方的舞蹈演員。雖然他們時時爭吵不休,但那并不妨礙魚小禾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而自從父親迷上他嬌俏可人的女學生,母親就仿若患上失心瘋,終于在那個暴雨初歇的夜晚,懸在后院那株石榴樹上。
依稀那是暮春時節,春雨晚來急,院落之中處處綠肥紅瘦,母親腳下是紅地毯般的石榴花,身上月白色的旗袍,仿佛頭頂上溫柔的圓月。
多年之后,魚小禾的心中仍有那樣一輪月,圓、大、白,剪紙一樣貼在心口,那是記憶里母親最后的容顏。
魚小禾在那個夜半逃離了支離破碎的所謂的家,扒過南來北往的列車,做過小保姆,當過酒店服務員,在雜技團演過雜耍,16歲時因高挑的身材和出眾的容貌被一家酒吧老板相中,從此開始了艷舞生涯。
那時魚小禾尚是稚嫩而不解風情的花骨朵,然而那份青澀的模樣,卻勾起了無數男人的洛麗塔情結。從16到20歲,她輾轉承歡于無數男人懷抱,無論他們英俊或丑陋,年少或年暮,也無論他們有無妻室,或已兒女成行,只要他們有錢,且舍得為她一擲千金。
直到遇見秦時,威震一方的商界霸主,人前叱咤風云鐵骨錚錚,卻獨對魚小禾柔情四溢。彼時魚小禾早已從花骨朵成長為滿樹紛繁招搖的桃花。而秦時還嫌這桃花只能悅目不夠賞心。他費盡心思為魚小禾請來了禮儀老師、鋼琴教練和美國外教,魚小禾嗤笑,想用現代方式培養一代青樓花魁么?年輕的女鋼琴師和禮儀老師當場被魚小禾氣跑,而那個年近五十頗有味道的美國佬原來是個銀樣镴槍頭,魚小禾只不過在桌下用涂了蔻丹的纖足撩撥了他幾下,他便嚇得托病請辭落荒而逃。
(3)
秦時搖頭,他不明白魚小禾再也不是白綾一匹,就像掉進了染缸,永遠不能再回頭,而無論怎樣高雅的藝術熏陶,也再不能滌凈身上斑駁陸離的顏色,不能再還她純凈無辜的眼神。
所以看到董白時魚小禾有剎那的恍惚,這個少年個頭不高,長相并不出眾,可是他的眼睛,是那樣的干凈明亮,在煙霧繚繞、曖昧迷離的酒吧顯得那樣突兀與不合時宜,那雙眼睛,多么像初盛開的潔白的梔子花,多么像,初出道時豆蔻年華的自己……
據說董白只有20歲,是附近高等學府大三學生,因家境貧寒來做侍應賺取學費。他人細細瘦瘦的,嗓音也細細弱弱的,看人的時候瞳子里有一種嬰孩般認真的神氣,看魚小禾表演艷舞,他會臉紅。
魚小禾卸了妝在一邊喝酒,余光掃到董白瞄她一眼,又瞄她一眼,她忍著笑打個響指招呼他過來,板著臉一本正經地對他說,你再看我,再看我我就要親你了。董白愣怔住,兩三秒后臉紅成了火燒云。
他轉身急急走開,魚小禾在身后哈哈大笑,像不小心調戲了民家少女的惡少衙內。這般臉嫩,也敢來做酒吧侍應嗎,真有什么狀況發生,還不得臊死。
所以當那幾個gay點了董白在包廂內服務時魚小禾瞇了眼假寐,這種事在酒吧每天都會上演,出來混,有些檻是必須要邁的。可是她微一睜眼,剛好看到董白被拖拽在門口掙扎,他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是他的眼神,一直一直緊緊盯著她,驚惶、失措、哀懇、呼喚順著他的目光藤蔓般纏繞過來,纏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于是她緊吸幾口香煙,用七寸水晶高跟鞋將煙蒂捻滅,然后娉娉裊裊起身去了包廂,她竭力不去注視董白的狼藉,只是媚笑著對中間那個漢子說道,黑頭,讓他走,算是賣我魚姐一個面子。黑頭松開摟著董白肩膀的手,哈哈大笑,看來魚姐對這嫩小子憐香惜玉了,行,你把這桌啤酒喝完,我就放他走……
她不記得她是怎樣走出來的,只記得她趴在洗手間馬桶上吐得嘔心瀝血,董白一路扶著她,她啪打掉他的手,不……不要再來……再來這地方……不……適合你……隨后便什么都不記得了。
醒來她躺在自己的臥室,一輪滿月靜靜地鑲嵌在窗欞中,恍惚她以為又回到了14歲的那個夜晚,母親用那么極端的方式棄她而去,她披頭散發地逃離、逃離,因恐懼而嚎啕大哭。一雙細長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肩,她知道是董白,她控制不了她的眼淚,如同肆虐的瀑布在臉上不停地奔流著,她返身緊緊擁抱住他來攫取力量。
(4)
“魅惑”酒吧關了門,兩幫混混打架,一個叫做魚小禾的舞娘被打成重傷。
街頭巷尾傳播著各種的版本,其中較為可信的是美艷的魚小禾傷了一只眼,頰上留了長長的丑陋的疤。
因為有人見過魚小禾,她撩起長發的樣子,嚇得那個獻殷勤的男人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吱吱叫著落荒而逃。
失去了美麗她便失去了所有的資本,秦時的電話再也打不通,至于董白,他像人間蒸發了似的,一同做酒吧侍應的人說他被富婆包養了,難怪,他雖不是美男子,卻頗有吸引女人的動人氣質,這個結局,不是完全出乎意料。
只是她的心,那么那么空,像一個無遮無掩的空洞,寒風凜冽地灌了進來,她顫栗不止。
新的“魅惑”很快重新開張了。魚小禾戴上面具,仍然跳艷舞,但她再也不是最叫座的舞娘了,她只是做為替補出場,而且多在人稀客少的檔期。
(5)
董白回來的那天就像他從未曾離開。
僅僅一個多月,他壯實了許多,肩寬了,臂上有了鼓鼓的肌肉,白皙的皮膚曬成了性感的古銅色。他笑著沖她打招呼,嗨。
她用好的那只眼睛沖他拋了個媚眼,帥哥,想泡我啊?
魚小禾被董白從酒吧生拉活拽出來,去哪?
醫院。
干什么?
我湊夠了錢,為你治眼睛。
魚小禾猛地一甩胳膊,拿著你的臟錢滾遠,我用不著你同情。
董白停了下來,他攤開雙手對著魚小禾,那是怎樣的一雙手啊,皮膚粗糙不堪,滿布繭子和血泡。
我在建筑工地做小工,一共兼了4份職,日夜不停地干,想多攢一些錢,可是后來我發現想靠這種方式攢夠你的醫藥費那是天方夜譚,于是我就……
你就去做鴨?
董白抬起手臂想要甩在魚小禾臉上,終于隱忍地放下,扭身大踏步走開。
卻看到秦時從醫院出來,腳步有些蹣跚地追趕她,小禾,小禾……
魚小禾有些憐憫地看著這個老男人,他的鬢角什么時候有了白發,即使他有過什么過錯,這些年她對他的折磨,也應該償清了罷。
她哽咽地喊了聲爸,秦時頓時愣住了,轉瞬高興得像個小孩子,小禾,小禾,爸爸給你找到了適合你的眼角膜,咱們盡快做手術,啊?
她知道他在得知自己的情況后心臟病突發,在醫院整整躺了半個月才脫離危險期,他還沒有康復出院,卻在忙著替自己打算。
他應該算是一個好父親吧,只是他應該早早告訴她關于母親的真相,母親出軌在先,遭到情人拋棄后自殺,可父親卻默默承受了一切的非議,只為了讓妻子盡可能清白地走,讓女兒心目中母親的印象完美無缺。
董白湊不夠醫藥費,于是來到黑市去賣腎,恰巧碰到來尋角膜的秦時。于是他們約定好,秦時出醫費,董白捐獻一只眼角膜。
(6)
魚小禾失聲大哭,她一直以為,她是個孤兒,身邊從始至終沒一個好人。
當年秦時替她盤下了那家地下酒吧時,便有消息不脛而走,她是富商秦時唯一的女兒,狂蜂浪蝶于是蜂擁而至。
董白是唯一不識她身份的男子,她卻怕他只是貪圖美色。
于是她心生一計,假裝自己被打傷了眼,假裝落了可怕的疤。
她以為她終于看到了董白的本來面目,卻不知這“本來面目”把她感動得淚水漣漣。
董白不知什么時候回來,細聲細語地說,傻女孩,哭夠了么?
魚小禾撲在董白懷中,又哭又笑,傳說英國女王維多利亞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老公兒子大臣老師,眾多的好男人無不力佐愛戴她,連英國諺語也是這樣說,像女王一樣快樂。
可是魚小禾覺得她比女王還幸運,她仰起頭,左手摟著董白的腰,右手攀上秦時的脖子,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