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和家里視頻,都有個固定的順序:先和我媽說,再和我弟說,和我弟說完他就拿著手機帶我去看汪星人。這期間父親一直在家,卻很少湊過來在視頻中露個臉。
小時候他生意失敗,負債累累,隨后母親也不知去向。他一個人在外打拼,奶奶在家拉扯我長大。然后他遇到我現在的母親,生意也漸漸好轉,債都慢慢還上,也有了積蓄,一切順風順水。
后來他常常告訴我,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這話真的不假,他說我不知道我那時在河堤旁撿到的一百塊錢,幫了他多大的忙。
最開始我很抵觸后媽,覺得她占據了我在父親心中的地位,但后來我發現她對我很好,并且我也漸漸懂得,一家人相親相愛才能讓父親放心。所以我努力接受新的媽媽,我也知道因為是她,才讓我們有了完整的家。
近些年越發地感覺到父親老了,四十多歲正值壯年的他卻像個老頭子。以前賽跑能贏我,現在上樓都不愿一起走樓梯。以前能和我比看書,現在一頁卻要看好久才翻,還往往理解不到含義。
家鄉霧霾嚴重,環保局嚴查,從去年停了好多廠的生產。父親的化工原料生意也因此受到不小的影響,他不得不重新去做一份能養活我們一家四口的生意。我看著他拿著另一個行業的書,一字一句地看著,艱難的理解著,我真的感覺很慚愧,真想快些長大,真想早點替他撐起這個家。
他發現我看他,尷尬地笑了笑對我說,源,你老爸四十四歲了還要重新找事做,是不是很沒用啊。
我很心疼,這不怪他,可只能說世事無常,誰能料想到他會失去賴以生存的事業。我想伸手抱住他,可我卻憋回眼淚轉過頭,說,沒事,你是我的英雄呀。
想起父親對我說,小時候我上課說話,被老師警告從第三排調到了第六排。因為我成績好,老師本想著我認個錯好好表現過幾天還把我挪回去,誰知我變本加厲說得更厲害。我回家告訴父親,說我們調了座位,他還以為是普通的全班整體調換,安慰我幾句也沒太在意。
這可好,到了學校我又一次說話被抓,老師在放學時請了來接我的父親去辦公室“喝茶”,一進門就對父親說:“你女兒還挺崇拜你的??!”父親沒聽出異常,謙虛道,差不多吧,小女孩不都崇拜她爸爸嗎,挺正常的。老師聽到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你女兒說,‘我爸說了,是金子總會發光,坐哪都一樣!’”
父親的話我總是深信不疑,他也理所應當成了我訴苦和撒氣的對象。他是我的精神支柱,看到他會有安全感,內心隱忍的情緒全都爆發出來,毫無保留。
有次是剛上大學第一次和家里視頻,和媽媽說了好多話,當攝像頭扭到父親那邊,我的笑容瞬間收斂。看到他在沖我笑,聽到他叫我“源”,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見我哭了,自己的眼睛也紅了,但卻還是帶著笑逗我,問我,你怎么了。
我想起離家的那一天,坐的大巴。習慣了待在父母身邊,習慣了被父親接送,面對第一次離家那么遠,第一次住校的生活那么害怕??筛赣H有事不能和我一起去,只送我到車站。上車前在下邊說話,看到別人在哭,父親還笑了笑,說,沒什么好哭的。
我上車前抱了抱他,可是眼淚就真的出來了,他說過沒什么可哭的,但我就是止不住。后來車子開動,他不停地沖我揮手,還笑著對我做“加油”“你很棒”的手勢,我看到他扭過去飛快地抹了下眼淚,又扭回頭繼續沖我笑。
高中那次,我做手術要全身麻醉。迷迷糊糊醒過來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便努力的想要掙脫,卻被告知不能動。那時我真是怕極了,用盡所有力量想讓手指活動起來。被推出手術室時,大門一開,我看到了撲過來的父親,眼淚刷刷地往下流。他看到我哭,還以為我受了什么委屈,一邊安慰我一邊和其他人把我飛快的推回病房,期間我聽到了他帶著哭腔的聲音里,滿含慌張和擔心。
一次聊天,弟弟告訴我前段時間我家汪星人交了幾個“男朋友”,有時候還把它們一天一個領回家,每天都不一樣。父親知道以后氣的咬牙切齒,立刻拿著掃把就把它的“男朋友”轟了出去,并把汪星人狠狠教訓了一頓。
以前它沖父親呲牙咧嘴的時候他沒打過它,它在院子里隨地大小便的時候他也沒打過它,可因為它“濫交男友”,父親第一次打了它。
有些好笑。我仿佛看到如果我的行為不檢點,父親對我也會是這樣,一條狗就如此上心,更何況是他的女兒。
高考成績出來,我上了二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我,當初我成績很差的時候,他找了許多人,準備讓我提前參加大專的招生??墒沁€沒告訴我,發現我可以考到三本分數了。于是他就毅然沒有告訴我,讓我專心學習。即使能上花費多的三本也不讓我上??啤:髞砦衣嫉蕉?,又慢慢能到一本分數線……
暑假有次翻看他手機,在短信里看到我的名字,覺得好奇就點了進去,“×××,曉源已進考場,請多多關照?!蔽艺×?,那個×××我知道,她是一個老奶奶,平時幫人燒香算命,十分有名。
他為我做的事,我大多數都不知道。他不說,我不問,那些事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時光里。或許慢慢會堆積如山,它以沉默但卻剛硬的形象獨自訴說,講述父親有多愛我。
他是我的英雄,我唯一的英雄。曾經看到過一句話,這世上最愛你的男人,娶了你媽當了你爸。
“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這句話真的很對,所以他才會把女兒的男朋友當成敵人,所以他才會牽女兒走過紅毯后哭成淚人。
不過還好,我還小。他還能好好愛我幾年,我還能好好享受幾年父愛。因為在這世上,不會再有其他男人能比父親更愛我。
都說父愛如山,他只是沉默不善表達。其實父愛如水,能無聲滲入眼里心底。父親的愛未曾啟于唇齒,但也不會掩于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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