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小說從一開始,就讓我有種說不出的膈應和不適。有的時候覺得是不討喜的人物角色,有的時候覺得是讓人壓抑逼仄的宅院空間,可能究其根本,還是因為過于真實的人性。
粗俗的秋五太太,功利的連父,赤誠著無恥的池兆林,又蠢又壞的鳳大夫人,拿捏著每個人掌控著全府的池老太太......他們不為人所齒之處,處處可見,但,又從罅隙里能窺見他們柔軟的內心,讓人既不能酣暢淋漓的討厭他們,也斷無法喜歡上這些人物。
哪怕是玉漏的白月光,隔壁的王西坡。玉漏于他,是永遠埋在心底的一顆種子,在幽暗的幽微處開著花,可是他會娶妻生子,對妻子兒子很好很好,妻子早逝,他恨不得少了半條命,可是他仍然無法拒絕玉漏的任何要求,哪怕是熱孝期假娶她;也仍然會因為家庭的負累,再去娶一個寡婦,照顧孩子......
這就是人吧,這就是生活最本真的樣子吧。像那天暈黃燈光下的他家,燭火下,飯菜的余香,是很讓人感受到煙火可親的,可是,破敗的四壁,也是真實的困窘。
西坡是玉漏那荒蕪空蕩的心野上唯一的花,可是她沒有為這點燭光,選擇一間滿是豬肉血腥味的小土房。哪怕是荒廢,她也要努力在金雕玉砌的豪門大宅里死去。
這就是玉漏。一個一點也不真性情的物質拜金女,因為西坡是她不能求的情感依歸,所以想要成為他永遠的望想。她很綠茶吧。她知道。所以她愿意承受所有,鳳家的怒火,池家的鄙薄,所有人的指指點點......
她在所有女人面前溫婉敦厚、柔弱順從,在所有男人面前欲拒還應、嬌柔乖順、矯揉造作,在所有人面前用盡心機。瞧不起自己的父母,攀附高門權勢,不念舊情。
可,我也愿意去愛她,除了她那么強的目標感、那么強的行動力、那么堅定的一腔孤勇,讓我感佩,也因為,她總不是個壞人。
她雖然看不起秋五太太,但其實并不是因為她言行粗鄙,更多的是怒其不爭,看著她一輩子圍著沒心沒肺的連秀才轉,連三個女兒都顧不得,就又怨又哀,但,在對這個家冷硬的余燼里,她經常也會對這個母親生出很多悲哀和同情來。所以,看著這樣愚鈍的母親和虛偽的父親,就愈發冷硬。
雖然和大姐玉湘的相處是最柔和的,但可能和二姐玉嬌的感情才是最復雜深厚的。就像她說得,只有玉嬌的一些話才能讓她感到痛。因為玉嬌同她一樣,也是一腔孤勇,可是她為的不是利,哪怕在小夏那兒吃盡了苦頭,仍然是義無反顧的隨不靠譜的兆林去四川,就為了那一點點可能短暫的真情。玉嬌對情的奮勇,是玉漏始終斥之為蠢的,可是無論是和小夏私奔,還是和兆林遠走,她都不曾真正阻止過她。不僅僅是因為她對感情的淡薄,可能,在她心底,她也是羨慕玉嬌那樣鮮活勇敢的活著吧。
她問王西坡恨不恨她,王西坡說不恨。她說,可是我恨你。
但,她知道,哪怕那時候王西坡真的有留她,她也未必會停下腳步。她只是想為自己的遺憾找一個不責怪自己的出口。
玉漏就是這樣自私又物質的人,寥寥無幾的情分都包裹在層層算計和籌謀里。可是,我懂她,也愛她。
池鏡是后來才開始懂她的。那個時候他已經開始愛她了。心甘情愿的任她騙他。他總相信,她在他身邊,就總能打開她的心防,總能等到她愛他的那天。
這么說起來,池鏡是這本過于真實的宅斗文里最不真實的人。可是,在前半部分,他又自私冷漠到讓人惡心。無論是家里的丫頭,還是嫂子,或是客居的女眷,沒有他不輕言撩撥的。花言巧語的,讓一個個深閨里的女人,面紅耳赤,心旌搖蕩。可是,他卻片葉不沾身的轉頭即忘。
因為心里對鳳翔的那點嫉妒,所以動心起念,是池鏡和玉漏這段關系的開始。紈绔公子哥的惡劣把戲,再正常不過。連金寶都勸他不要害玉漏。
在兩個人都刻意的勾搭中,都漸漸明白了對方的自私。玉漏是最早看透池鏡的,知道他始終不碰她,后來等著她主動獻身,都是因為不想負責。她便始終守著最后的防線。她要讓他知道,她是他不能放手的責任。哪怕,無論是怎樣的困境,她都可以解決。
池鏡的淪陷竟是因為發現她并不愛他。彼時,他已經開始打算要把她弄到手。虛情假意的關心她的身體、狀況,給她看病買藥,給她銀錢,讓她有事就去找他,讓她感到鳳翔走了,還有人關心她,他是她的依靠,他覺得已經拿捏住了這個深宅里、沒有什么生氣的、毫不特別的小婦人,所以當他發現玉漏一聲不吭的已經到了池家的時候,他是警覺的,生氣的,但未必沒有吃驚和好奇。她竟然不是他預料中的樣子。在她病重的時候,他的心急和驚慌,能夠、并且愿意口對口給她喂藥,于他而言,她已經是特別的存在了。只怪玉漏手段過于高明,所以他在她身邊感到了放松和安寧。只怪他們相處太多了。他要借錢給她也好,玉嬌私奔也好,他送她耳墜也好,不論是因為什么,她一次次上了他馬車,他一次次刻意的經過她家巷口......所以,她在他心里有了影子。所以,哪怕他覺得她來到他家有不對,也沒有就此冷落。中秋大堂熱鬧,他躲清靜也獨躲到了她的房里.....
然后,發現了她溫柔小意里,像死灰一樣的內心。那一刻,他是想放下的。可是心里把她抽空后的那片空地,無論是素瓊還是誰,好像都無法填充。百無聊賴里,只有她的出現,才讓他生出意趣,哪怕是挑逗素瓊,也僅僅只有她在的時候是有意義的。
他終于在這種折騰里,學會了自欺欺人,因為他終于知道她若是真的轉身離開,他是不舍的、害怕;因為他知道,不論因為什么,她終究還是愿意與他虛與委蛇,哪怕真心真情是假的,她也仍然愿意敷衍、她也不得不給。
這個時候,比較立體的池鏡就出來了。那個被生父生母舍棄、漠不關心,被一個個“母親”接連接起、又“丟棄”,年幼的他,躲在衣柜里,聽到他一心依戀的母親說“我煩都要煩死他了”,一個白天,一個晚上,沒有人找他,也沒有人想起他,于是,他被永遠的困在了那天,困在了那個衣柜里。
他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一個人,小夏的血衣不曾讓他色變,曾經言笑親昵的二哥,說下手就下手,青梅竹馬伺候他長大的青竹,也是死了就死了,一步步的算計著大哥踏進深淵,打了唐二一次又一次......可是,他總是怯懦的。
所以,無論什么時候,他總在燕太太身邊延挨,等著聽她那一兩句被迫擠出來的關心,他知道并非出自她的真心,可是,他也愿意飲鴆止渴。直到玉漏的出現,替代了燕太太的位置。從此,他所有被愛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她身上。
如此薄情寡性的一個人要為一個人傾倒,是如此不可思議。可是,她落到他心上的每一步都有跡可循。是玉漏刻意的砸出來的。她讓他不斷地在她身上投注,背叛友情,背叛親情,被鳳二爺打,闖鳳府搶人,放下防備主動的奪取了她,為她吃醋,為她心焦,為她籌謀......為了和她在一起,幾乎與所有人,所有倫理為敵......只有他為她付出得越多,舍棄得越多,才越不能輕易拋射掉她。不然,多么不值啊!
玉漏是深諳男女制衡之道的。
這本小說,好看就好看在,兩個不完美人格的空心男女,在博弈中有了深情。池鏡清醒的沉淪,玉漏頻頻的回望,那么多人復雜的心性。可是,不會再重刷了。人心深幽,不敢久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