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天光似乎放晴,卻依舊顯得陰冷。畢竟冬天就要來了,我的心情仍沉浸在秋天的雨里。
我十來天前回趟老家。上午天氣還好,下午卻又下起雨來,這樣的天氣已經持續幾日了。出不了門,只好呆在家里,早早地上床睡覺。
夜半醒來,再難入眠,輾轉反側,驚擾了母親。她于是問我:“是不是壓力大?日子過得不順心?”我說:“沒什么。”的確,這些年就是這么熬過來的。順心抑或不順心,大家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嗎?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回顧半生,倒是早些年被洗過的腦子傻了八嘰的,不會想太多事情,正所謂“越簡單,越快樂”。近年來聽到看到的多了,想的也就多了,進而生出許多煩惱,也在情理之中。
生活的壓力也大起來。兒子出國上學,已是第七個年頭,后兩年壓力越來越大。市場狀況收緊,個人資源也日漸耗盡,真個是心力交瘁。對此,母親頗不以為然,她曾埋怨道:“看你為你的兒子,讓我兒子受這么大的罪。”
沒法向母親解釋,我的兒子已不像當年他的兒子那么隱忍和逆來順受,他在出國之前,內心已充滿了憤怒;若不是把他送出國門,各種各樣的麻煩或許更多些。總之,為人父母之不易,我是深刻地體味到了。
母親年近八旬,我不愿跟她多說煩心的事情,就講她的孫子學業如何優良,顯然她對此并不十分熱心,反倒向我傳授起人生的經驗來——
“人到老年,要有自己住的地方,有自己的糧食和菜園,再加上一個好身體——這樣就不用麻煩別人,日子就過得好些。”
然后,母親又給我講了些村里老人的事情,多是些反向的例子。老人們無依無靠,孤苦伶丁;兒女們生活艱辛,自顧不暇。聽起來,都挺凄慘的。
這些年,不管我們做兒女的說什么,母親都一如既往地在屬于自己的土地上辛勤耕耘,從不間斷。到如今,她不僅身體硬朗,還攢下許多糧食,房梁上都掛滿了玉米穗子。她開墾的菜園,總是碩果累累,豐收在即,我們回家要帶些回來,街坊鄰居也可以摘著吃。
我知道,母親總在擔心,我在培養兒子的事情上,付出太多,期許太高,若是將來未能如愿,會遭受太大的打擊。其實,她的擔心是多余的。在我看來,真愛是不斷傳遞的,真心的付出是不求回報的。我也無求……
窗外的雨還在下,雨水從屋檐流下,淌到水桶里,發出奇異的聲響,山鄉的靜夜里,這是奇妙的音符……年長之后,我愈發感到,回到老家的日子,在母親身邊的時刻,才是內心安寧的時光。
如此說來,回家的日子,是多么值得珍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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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已經快兩年沒見到她的孫子了。
兒子上次回國,是前年的圣誕節。原打算帶兒子回老家,可母親說:“老家實在太冷,你們回來恐怕沒法過夜,還是我進城吧。”
我要回老家去接,母親說不用麻煩,非要坐長途客車過來。帶著兒子去車站接母親,看她提的大包小包,都是吃的東西,頓覺心頭一酸,卻并未多說什么。
母親坐上車,簡單招呼之后,我開車往回走。一路上,兒子沒說幾句話,我有些失望。此后幾天,兒子的話也不多,這令母親感到失落。
假期結束,送兒子走時,他私下里問道:“奶奶會不會生我的氣?”
“為什么?”我反問。
“這次回來,跟奶奶之間的話很少,可我心里有事,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他回答道。
其實,我也看出母親的不悅,但那些天,我也有更煩心的事情,也沒有從中說太多的話。對于兒子,兩年里就回來這么幾天,還要操心換護照和簽證的事情,確實頭緒很亂,我也不便指責。
兩年來,每憶及此事,母親都有些傷感,這令我十分不安。然而,凡事我都不愿刻意為之,只在暗中期待,兒子下次回來,時間盡量寬裕些,多與奶奶親近,能夠讓老人多享天倫之樂。
送兒子留學這件事,這些年受到過不少質疑。有人善意地說:“就這么一個孩子,送那么遠,將來若是回不來,你們到老身邊無人照顧怎么辦?”然后,再舉些周圍老人因兒女遠行晚境凄涼的例子。對此,我歷來笑而置之。
我少小離家,好在并未遠行,不可謂之不孝。父親的最后十年,疾病纏身,眼見他在掙扎中走向生命的盡頭,我卻無能為力,連基本的陪伴也做不到。于是,我明白人遲早是要獨自面對衰老和死亡的——我想,我已經準備好了。
我知道,也會有一些嘲笑、挖苦和咒罵,大概說我們這樣的家庭,非富非貴,卻要送孩子出國上學,似乎是自不量力——對此,我只能坦然接受,誰讓自己很多事情做得不夠好呢?
有些時候,妻兒也會有怨言……有什么辦法呢?我實在無法像他們期待的那樣,把丈夫和父親的角色扮演得更好,就只能勸誡自己,萬不可失去耐心,唯愿自己的大度和隱忍,能贏得兒子的前程似錦。
初三上學期的退學風波使我意識到,兒子骨子里的某些東西是我給予他的,而他又有自己的決絕和義無反顧,這對我意味著風險,我必須小心翼翼,才不至于出錯。或許這種說辭,會讓人覺得矯情吧?
令人欣慰的是,兒子沒有使我失望,他對知識的孜孜以求可謂登峰造極,他的思維和意志品質也日臻成熟……也許很快就要進入學業的嶄新階段了,而我呢,也就只有老驥伏櫪,“志在山林”了。
當然,所有未盡事宜,我也應該處理好。
我是夏天到的海上橋,轉眼已是深秋。這個季節,漫山遍野盛開著金黃和淡紫色的雛菊。
在海上橋,我既是客又是主,這是奇妙的感覺。城里的事情總也撇不清,到目前為止,我只得來去匆匆。
那天上午,雨后乍晴,陽光明媚,頓覺心情爽朗。我收拾好兩個房間,卻已到了中午,正盤算著趁此良辰美景,午飯后上山游玩,趕在天黑前回城。即刻接到朋友電話,問方不方便造訪?有道是“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如此這般,豈有不便之理?
朋友來到時,又下起小雨,而雨中是極宜品茗的。烹茶待客,談天說地,不覺暮色已至。晚餐搭了志亮老弟寫生基地的伙,同桌的還有幾位美術老師,沒能經得住勸告,又喝了幾杯。送走客人,當晚我只得住下,與山中的菊花為伴。
夜里還在下雨,實在是有些冷,也就無法睡得踏實。天亮之后,想起昨日有朋友囑托,便踏著露珠采來大捧野菊花,才得匆匆返城。
記得中秋節前開過的那茬菊花,晾干后有種怪味;而此時盛放的這茬兒,確是純正的菊香,沁人心脾,蕩氣回腸。下午,朋友收到那些美麗的花,可真滿心歡喜呀。
有山有石,有菊有友——想必此后我的人生,也不該太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