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莫泰會被一個夢境所困擾。這個夢像永遠(yuǎn)解不開的蝴蝶結(jié),落在他的手上,他嘗試過許許多多的辦法卻怎么也解不開。
這種感覺就和他小時候玩蚯蚓一樣,他把蚯蚓用竹片切成兩段,發(fā)現(xiàn)兩段蚯蚓的軀體在蠕動。
他又把其中的一段切成一半,發(fā)現(xiàn)蚯蚓還在動。
莫泰會小時候常常會干這種事情,他有很嚴(yán)重的好奇心。
好奇心也像一條蚯蚓,切啊切啊,總也切不斷。
往往最后,莫泰會會狠狠的抬起一只腳,踩下去。
稀巴爛,眼不見心不煩。可是這個夢,他怎么也踩不爛。這就造成了他長期的精神衰弱,失眠煩躁。
這還不是最讓他緊繃的地方,那個夢不斷涌現(xiàn),不斷挑逗他的好奇心。白天里他仍然表現(xiàn)出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
在夢的最初,有一條小路從他住的宿舍樓下蔓延,一直延宕到路的盡頭。那里有一間低矮的瓦房。六七十年代的老廠房就躲在這種房子的背后。
他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有種沖動他想走到那間房子面前。狗尾草在充斥著土腥味的風(fēng)里搖晃著腦袋,它們只差一雙眼睛。
有火苗若隱若現(xiàn),莫泰會嗅到一股酸臭的煙草味,是那種在五六月未曾曬過的煙草,就長在低矮房屋的門前,碩大的煙葉就像一雙大手招引著他。
一個老人,坐在竹椅上,方方正正的小竹椅,螞蟻抓著草灰暈頭轉(zhuǎn)向的在椅腳橫沖直撞。莫泰會的耳膜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的擊中了。
“莫泰會。”像是有一根竹棍在敲打著地面。
“莫泰會?”大概是風(fēng)吹開了窗戶。
“莫泰會。”為什么井里密不透風(fēng)。
莫泰會知道是前面那個老人在喊他,很濃重的口音,莫泰會覺得他有一口痰卡在了脖子里。老人離他很近,幾乎已經(jīng)到了他的面前。莫泰會看見他身上的藍(lán)布衫,還有一個深灰色的補丁。那種味道,經(jīng)年累月不見陽光,發(fā)了霉的衣服混著煙草的酸味,莫泰會都能夠聞的出來。可就是這樣,莫泰會發(fā)現(xiàn)伸出自己的手臂仍然是一件困難的事。
他覺得這股味道,像一個迷魂陣。他努力的要去讓自己身上的任何一處地方動起來,但連嘴角的微張都十分吃力。
“你是誰?”莫泰會十分艱難的問出這句話。
竹棍斷了,窗戶也關(guān)上了,井很深,也沒有水。只有老人在動,準(zhǔn)確的說,是他手里的旱煙袋,煙管上的火苗在動。
現(xiàn)在他的頭也開始動了。直到此刻,莫泰會才覺得老人一直低著頭,這種奇怪的感覺讓莫泰會發(fā)現(xiàn),這四周的植物原來都是活的。
當(dāng)老人抬起了頭,兩只空洞嵌在他的腦袋上,他沒有眼珠。
老人張開了嘴,沒有舌頭。
這是一張有臉皮的骷顱頭,莫泰會看見了黑色的空洞,他才知道為什么周圍都是那么的寂靜。
他的夢從這里開始動了起來,他的腳有了知覺,手也有了知覺,他開始逃,朝著相反的方向,卻仍然喊不出一聲。
天開始黑了,這是夢境里第一次有天,雨珠從無邊無際的天空掉落,砸進(jìn)他的眼睛。狗尾草被風(fēng)刮得要追上莫泰會。
莫泰會不敢回頭看老人。
雨打在莫泰會的身上,不冷,反而有種熱熱黏黏的感覺。莫泰會覺得老人就趴在自己的肩上,他叫不出來是因為老人似乎一直在呢喃:
“莫泰會。”
“莫泰會?”
“莫泰會。”
窗戶被打開了,莫泰會搬進(jìn)了C大一所學(xué)生公寓。租金低。環(huán)境也僻靜。這是莫泰會第一次無法用邏輯推理和法理常識來判斷一件事情,尤其是那個夢境,真實的可怕的夢境。
現(xiàn)在是晚上八點。
莫泰會走到陽臺邊,對面是一棟女生公寓樓,正對著他的那個窗口燈還亮著。莫泰會感到有些不對勁,卻又不知問題出在哪里。
樓下夾竹桃的樹影動了一下,莫泰會迅速向下面看過去,原來是一只貓。
莫泰會心里也在責(zé)怪自己最近有些神經(jīng)質(zhì),所以當(dāng)他把頭再次轉(zhuǎn)向?qū)γ娴拇翱跁r才會有巨大的震驚。
那個女孩兒,穿著白色短裙的女孩兒,細(xì)長的脖頸,水草一樣的頭發(fā),定格在窗口,像一幅黑白照片。
莫泰會不敢直視那個女孩兒,他努力的壓制住自己想要呼喊的本能,把身子轉(zhuǎn)了過去。
墻上的掛歷顯示:今天是周二。
莫泰會明白了自己的為什么會感到奇怪,因為在周二晚上八點,對面女生公寓的人應(yīng)該去上晚自習(xí)才對!
那個女孩兒是誰?
莫泰會不敢再想象下去,他趕緊去倒了一杯水,坐在了沙發(fā)上。
外面的那扇窗戶似乎還在亮著,但是莫泰會覺得那個女孩兒隨時隨地可以游離到他這邊來。
“嘟——”電話鈴聲響了起來,莫泰會條件反射似的去接。
“莫泰會,我是李東雄。我這里出事兒了。”電話的那一頭李東雄顯得驚慌失措,連呼吸都很急促。
“你先別慌,慢慢把事情告訴我。”莫泰會經(jīng)過這一系列詭異的事情,更能承受的住壓力。
李東雄用一種近乎崩潰的語氣向莫泰會敘述了整個下午發(fā)生的事情。
整個下午李東雄都沒有課,這幾天在派出所和學(xué)校之間的奔波已經(jīng)讓他十分疲憊,所以他想好好的洗個澡。宿舍里面的衛(wèi)生間非常狹小,李東雄只是淋了一會兒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他做了個夢,夢到自己還在洗澡。李東雄說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不是在做夢。在那個場景里,他能夠真切的感受到那個赤裸的自己,熱水氣直撲他的面頰。那種老式的黃色霧燈打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那個自己。
李東雄有兩種奇怪的感覺,一方面他以為自己作為那個觀望者看到的洗澡的‘自己’居然在對自己微笑,另一方面,他還感到正在洗澡的自己對那雙偷窺的眼睛感到顫栗。
“什么?你說有兩個自己,你能同時感受那兩個自己各自的感受?”莫泰會對李東雄這番講述敏銳的覺察到了什么。
“是的,當(dāng)我從那個夢里醒來的時候,我甚至看到了地上還有水滴,可是我的身上是干的。”李東雄有些懊惱。
當(dāng)李東雄講述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這一切便讓莫泰會感到震驚了。
“我覺得這些事情不正常。所以我調(diào)出了宿舍里的錄像。”李東雄說。
“你們宿舍居然還有錄像。”莫泰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正常的人不會在自己的房間里弄監(jiān)控的。
“我們宿舍有個富二代,總是懷疑有人偷他的東西。他又不常在宿舍,所以搞了這個東西。”李東雄解釋道,“我把下午三點到晚上六點那一段看了一遍,我洗完十分鐘的澡就躺回自己床睡著了。這期間我根本就沒有起來過。”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做了個夢?”莫泰會飛快地思索著,甚至已經(jīng)忘了窗外那幅可怕的景象。“后來呢?”
李東雄看完錄像以后,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噩夢。但是李東雄生性多疑,就覺得這些并非空穴來風(fēng)的錯覺。
他一直覺得有人在這個房間里。
C大的宿舍三人居,其他兩個人一個常常住在外面,一個出去旅游。
“會不會是你的室友?”莫泰會提醒。
“不可能,他們都有不在場證據(jù)。”李東雄說。
一個富二代室友叫趙明亮,另一個室友叫康森,他們都在自己的朋友圈里發(fā)了動態(tài),不太可能再回來。趙明亮正在網(wǎng)吧里打LOL,康森去了武當(dāng)山游玩。
“照你這么說,沒有太多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呀。”莫泰會聽了李東雄的話,覺得他實在有些大題小做。
“不是的,真正令我害怕的是后來的事情。”李東雄用一種哀求的聲音說道。
李東雄把錄像機放在手上,他覺得這房間里有鬼,所以他要用手里的錄像機來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
衣柜,里面塞滿了男生的衣服,除了一股樟腦丸的味道,只有發(fā)暗的櫥壁。
李東雄仿佛聽到老鼠吱吱的響聲,他走到放鞋的抽屜,那個抽屜他從來沒有用過。他遲疑了一會兒,用一只手打開了抽屜。
李東雄通過錄像機來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但是他的手確實觸摸到了像干燥的稻草一樣的東西。
李東雄把眼神從錄像機里撤了出來,看到了現(xiàn)實中的那個抽屜。
一個女人的頭塞在抽屜里,慘白的面容,沒有血跡,眼睛緊閉,嘴角帶著黑色的疤痕,水草一樣的頭發(fā)把她稀薄的頭皮擋住。
李東雄胸口一悶,癱倒在地上。
“女人?!”莫泰會差點叫了出來,“現(xiàn)在你在哪里?”
“我哪里還敢再呆在宿舍里,一下子就狂奔出來。”李東雄心有余悸,“跑的時候感覺那個女人就靠在我的肩上,喊我的名字。”
“那個女人你見過嗎?”莫泰會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一些蹊蹺。
“見過。”李東雄一字一頓的說,“就是唐童語。”
莫泰會聽完心底一驚,連忙向窗外看過去。對面的燈不知什么時候熄了。
“嘟——”
李東雄突然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