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真是趕場朋友”她對我說
此時我們正走在廣州上下九步行街,工作日的正午,陽光似乎垂直著立在頭頂幾尺高的地方,十二月的天氣還跟盛夏一樣潮濕悶熱。
“還真是,這幾年只要我們見面,不是在趕末班地鐵,就是趕火車,現在竟然要趕飛機了。”我邊說邊笑
“上次一起吃飯是什么時候來著?”
“國慶節吧,我回家中轉到首都機場”
“我想起來了,在東直門吃的斗滿江”
“對,我四月生日時也在那家”
“今年四月嗎?感覺過了好久一樣”
我放慢腳步,低頭看著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日光下路面一會兒像馬賽克,一會兒像電視機里的雪花。
“這是我們今年第三次吃飯?還是第四次?”
“第四次”
“還蠻符合我們的節奏哈”
步行街上熙熙攘攘,我們都沒有說話。晃晃悠悠的走著。
身邊這個既熟悉又稍陌生的女孩有點怪,當然或許在別人眼里我也有點怪。
我們是大學校友,一年級時候在學校話劇社搭檔過,其實就是男配角和女配角。記憶里十九歲的她宛若天仙,不太愛說話,是眾多學長追求的對象。我們沒有交集和交流。
直到四年之后,我們都畢業了。她在天津一家蛋糕店工作,而我在北京做IT。
有一天她邀請我去天津的livehouse聽花粥,理由簡單的很,“你是離我最近的朋友”
不巧那天,我卻因為公司團建放了她鴿子。后來談到她是自己去的。當然這也符合她的一貫作風。
“我說,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就穿雙拖鞋來見我”轉角等紅綠燈時我對著她腳說。
“哎呀,我這不一會還要工作嗎”
“你應該這么想,我可是從北京千里迢迢飛來看你的”她接著說
“看你這雙下巴”
她臉上某個瞬間露出一個極其復雜的表情,又迅速消失。“真格的,我都怎么就胖這樣了,有時候真得多見見你,鞭策一下”
我低頭摸了下自己的肚子,覺得其實也沒資格說人家胖。
“你還說我,你以前也挺精神的,看著就很可愛那種”
“誒?現在呢?”
“現在?”
“嗯”我期待的點點頭
“現在,看著就很猥瑣”
“就是很邋遢”過了半秒她又帶著詭異的笑容補充道
我揉了揉臉上青色的胡渣。
“你看,我這胡子都能搓腳了”
“哈哈哈”
對面的紅燈轉綠,路邊黃馬甲的交警嘟的吹出短促的哨音,我們隨身邊的人群繼續向前。雖然來廣州出差快半年了,但這地方我也第一次來。不知道要走到哪。走就是了。
作為放她鴿子的補償,我邀請她來北京歡樂谷玩,因為當時剛好有雙人套票的優惠。加上我們都喜歡刺激的項目。所以很容易做出這個決定。夏天的某個周末,我們見面了,我還在北京站特意多辦了張地鐵卡。
游樂場的細節記不清了,但留下了些照片,現在我看到那些照片時,還是會不禁感嘆,那時候還真是風華正茂啊,雖然一切只過去了兩年。
我送她到北京站,那是我和趕場朋友的第一次告別。
奇怪的是,那次分別給我的體驗,與之前人生中任何一次都不同,不是簡單的和朋友再見,不像以前和戀人依依不舍,也沒有和家人分開時的牽掛和叮囑。
后來我知道,那是,我和趕場朋友獨有的告別。而在未來幾年里不斷的重復出現。
“你來廣州怎么不去小蠻腰,來這步行街做什么?”
快走出步行街時,我們饒了個U字型的彎,轉到了路另一邊往回走。
“我哪知道哪里好玩,早上剛過來的”
我走在陽光里,她走在路邊建筑物的陰影里。
“下午幾點的航班?”
“四點”
“走吧,我們去吃飯,海珠廣場那邊有家越南菜不錯,我請客”說著,我伸出胳膊去攔出租車。
“別別別,我兩點就得回去開準備會,遲到會被開除的”她一本正經的強調
“現在才十一點”我指著手表說
“不行,從這到機場還有一段路,來不及”
“來得及”
“萬一堵車呢?而且我已經叫了滴滴”
“幾點的滴滴”
“十二點”她說著把手機上的訂單遞給我
我躲進陰影里,確認了滴滴快車的約定位置,似乎在剛剛經過的地方,好像還有一段路。
“好吧,我們往那邊走”
后來我覺得,大學畢業那是段晦暗的時光,當時考研失敗,異地分手,還差點因為選修課沒能順利畢業。真是被現實教育的一塌糊涂。
好在,那段每個人都跨過的人生臺階,我還有個伴。和趕場朋友的歡樂谷之行也勉強算是畢業旅行了吧。
后來我趁周末去天津玩過幾次,無非是逛逛濱江道,意式風情街之類。她也為我在天津站辦了個城市卡。現在卡已經沒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我弄丟了。
有一天傍晚,快要下班時候,她突然發微信來。說以后要到北京上班了。我很驚訝。草草聊了幾句,我說 如果真來北京工作了 要記得一起約飯啊。
第二周,就真來了。
只是普通的工作調度,因為北京待遇稍好,年輕的好處或許只有自由吧。
我們在北京第一次趕場是在和平西橋,我從亦莊坐地鐵過去北三環,要整整一個小時。因為她是單休,而且都不在周末,所以我們只能趁她午休,在她工作附近約飯。天啊,真是極為苛刻的條件。
然而我發現越是這樣,越能激發我們約飯的積極性,真是奇怪。
那次吃的好像是一家西餐披薩,她穿黑色調賣蛋糕的工作服,黑色絲襪配著沒提上鞋跟的帆布鞋就來了。拖打著鞋底,在路上趴趴響。
我們每次見面都相隔很久,而且中間幾乎沒有聯系,剛見到都有一種莫名的陌生感,每次卻
可以在極短的時間里聊的火熱,分享這段時間的工作和生活,笑的前仰后合。
這段奇怪的關系,大概就是這樣才得以維系吧。
“到了,定位就是這”
我們走到牌樓底下,在路邊一個垃圾桶旁邊站住,旁邊擺著一排共享單車,有黃的有橙的。
“十一點五十,還有十分鐘”我指著手表說
“來吧,合個影吧”她雀躍的掏出手機
“你拿著手機”
“不行,你在前面,前面臉大”我說
她又露出稍遜剛剛的復雜表情。咔。
“我太丑了,再來一張”
“好吧”
“不行,我這早上沒洗頭”我看著合影里,自己可真邋遢。惺惺的表情還很猥瑣。
“你還什么時候飛廣州?”
“今年沒有飛廣州了,你呢,出差還有多久?”
“年前回不去了,扔簡歷了”
“要離職啊,簡歷扔哪了?”她問
“大連”
“喔,到底是要回家,我怎么就不想回家呢”
“男孩女孩一樣嘛?”
“男人,女人”停頓片刻我修改了一下
“也是,我身邊很多男生都準備回家發展”
“嗯,我家那邊也有合適的工作,不想在外面漂了”
她點點頭。
“誒,你們單位是不是有可多帥小伙了?”我問
“屁,哪有,你坐飛機見過帥小伙啊?”
“見過啊”
“哪家航空公司啊?”
“南航就有啊”
“我們這國航不行”
她又接著說“人家面試不上的,來我們這一下就通過了”
“嚯,那我看南航的空姐也沒你好看啊”
她獨特的復雜的表情,又出現了。
在和平西橋短暫工作幾個月后,她又掉到朝陽門的店了。于是我們約飯的地點就變成了朝陽門周圍。當然吃的無非是火爐火烤肉,西餐,泰國菜之類。但時間大多在她白班下班之后。我五點下班從亦莊,轉兩趟地鐵到朝陽門就過去一個多小時了。吃飯時她經常跟我講,某某明星去他們店買蛋糕,動輒幾百、幾千、幾萬、十幾萬人民幣的奢侈生活。我也聽的津津有味。
常常聊的忘了時間。
偶爾也會在地壇公園周圍看夜場電影,但不管怎么歡脫,我都要準時在九點四十之前到朝陽門地鐵站A口。因為按計算,只有在那之前回去,才能趕上晚上十點四十的亦莊線末班車。否則搭出租車就要兩百塊人民幣呢。
于是真正的趕場開始了,十二月的寒冬,我們穿著棉襖大步流星轟轟烈烈的跨過馬路,穿過廣場,飛躍天橋。
路過路邊書攤竟然偶爾還抽時間買本盜版書,我的《月亮和六便士》《解憂雜貨店》都是在那時候讀的,如此趕場,竟然沒有一次遲到,每次都安全的坐上末班車。
那時候我們手和耳朵凍的通紅,開心的在地鐵口一次次告別,和今天在廣州趕場的十二月,是不一樣的。
“車牌尾號多少?”
“875”
“長什么樣?”
“黑色朗逸”
“車來了”我指著幾米之外開著雙閃的朗逸。
“去吧,到了回個信兒”
“行嘞,那拜拜”她站在開著的車門和座位中間看著我,兩秒之后鉆進副駕駛,擱著玻璃沖我招手。
我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里,微微點頭。
她確實在朝陽門工作了有一陣子,中間失聯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們沒有約飯,后來才知道,好嘛,原來戀愛了。怪不得。直到她生日那天我們日常趕場,竟然還帶著小男朋友和另一個女生朋友(這另一個朋友的故事,我們今天不說),后來沒多久一天夜里我都要睡了,突然發視頻過來,說分手了。
從視頻里我也沒看出來她有多失落,或有什么難過。我一想也是,又不是第一次失戀,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說,你有伴了就玩失聯,沒伴了就想起我了,怎么那么欠兒呢。
她說,你別說我,你不一樣?
再后來她辭掉了蛋糕店的工作,去國航當了空乘,這次更遠了。沒法約飯了。我去了廣州做項目。
盡管如此,今天仍是我們今年第四次約飯。
尾號875的黑色朗逸剛緩緩發動,我伸胳膊攔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隔了一臺吉普在朗逸后面,都在等紅燈。
師傅問“去哪?”
“海運大廈,濱江路那邊”
汽車緩緩發動,天格外的藍,北方已經飄雪了吧?路邊的小攤不知什么食物的香氣從車窗穿進來,又迅速飄走。
車流緩緩駛出二十米后,我看見黑色朗逸并道到右邊,慢慢駛入環島,我認真看著車牌,可因為近視無法完全分辨。深色的車窗看不見里面。真是一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車了,我心想。
我搖下車窗轉頭目送它離開視野。出租車徑直駛上人民橋,寬闊的珠江也是藍的,我用手掌感受時快時慢的車速。
還會再趕場嗎?我們會不會某一天愜意的在公園,在酒吧,在廣場,無所謂時間的暢快的喝一杯?不會了吧,因為趕場才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啊。
“謝謝,我的朋友”我小聲說。
“我們可真是趕場朋友”她對我說
此時我們正走在廣州上下九步行街,工作日的正午,陽光似乎垂直著立在頭頂幾尺高的地方,十二月的天氣還跟盛夏一樣潮濕悶熱。
“還真是,這幾年只要我們見面,不是在趕末班地鐵,就是趕火車,現在竟然要趕飛機了。”我邊說邊笑
“上次一起吃飯是什么時候來著?”
“國慶節吧,我回家中轉到首都機場”
“我想起來了,在東直門吃的斗滿江”
“對,我四月生日時也在那家”
“今年四月嗎?感覺過了好久一樣”
我放慢腳步,低頭看著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日光下路面一會兒像馬賽克,一會兒像電視機里的雪花。
“這是我們今年第三次吃飯?還是第四次?”
“第四次”
“還蠻符合我們的節奏哈”
步行街上熙熙攘攘,我們都沒有說話。晃晃悠悠的走著。
身邊這個既熟悉又稍陌生的女孩有點怪,當然或許在別人眼里我也有點怪。
我們是大學校友,一年級時候在學校話劇社搭檔過,其實就是男配角和女配角。記憶里十九歲的她宛若天仙,不太愛說話,是眾多學長追求的對象。我們沒有交集和交流。
直到四年之后,我們都畢業了。她在天津一家蛋糕店工作,而我在北京做IT。
有一天她邀請我去天津的livehouse聽花粥,理由簡單的很,“你是離我最近的朋友”
不巧那天,我卻因為公司團建放了她鴿子。后來談到她是自己去的。當然這也符合她的一貫作風。
“我說,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就穿雙拖鞋來見我”轉角等紅綠燈時我對著她腳說。
“哎呀,我這不一會還要工作嗎”
“你應該這么想,我可是從北京千里迢迢飛來看你的”她接著說
“看你這雙下巴”
她臉上某個瞬間露出一個極其復雜的表情,又迅速消失。“真格的,我都怎么就胖這樣了,有時候真得多見見你,鞭策一下”
我低頭摸了下自己的肚子,覺得其實也沒資格說人家胖。
“你還說我,你以前也挺精神的,看著就很可愛那種”
“誒?現在呢?”
“現在?”
“嗯”我期待的點點頭
“現在,看著就很猥瑣”
“就是很邋遢”過了半秒她又帶著詭異的笑容補充道
我揉了揉臉上青色的胡渣。
“你看,我這胡子都能搓腳了”
“哈哈哈”
對面的紅燈轉綠,路邊黃馬甲的交警嘟的吹出短促的哨音,我們隨身邊的人群繼續向前。雖然來廣州出差快半年了,但這地方我也第一次來。不知道要走到哪。走就是了。
作為放她鴿子的補償,我邀請她來北京歡樂谷玩,因為當時剛好有雙人套票的優惠。加上我們都喜歡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