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世的前一晚，我上夜班，十點多鐘我接到他的電話，問我知不知道他的情況。電話里的聲音有些遲疑，很輕，伴隨著因哮喘而引發的劇烈的喘息聲，一陣一陣，透過電話的聽筒像呼呼的風聲傳進我的耳朵里，直擊心房。

上班的地方機器轟鳴，我不得不提高聲音告訴他說，我知道，打算明天回家一趟。

我能感覺到電話那頭明顯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喘息，又像是在醞釀著什么。最終卻只有簡短的一句“那你先上班吧”。

掛了電話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平時的這個點他應該早就睡了，想著剛剛電話里情緒復雜的聲音，我突然有些后悔。即使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我們從來沒有安靜的坐下來好好的說一次話。

想起前不久醫生的話，他的肺部已經徹底壞死，連帶著肝、腎等器官功能也開始衰竭，沒有多少時間了。鼻子像被堵住一樣難受，眼眶發熱，我迅速邁動腳步向遠處花壇走去，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樣。

對著花壇低下頭，用力閉緊雙眼，將眼眶的淚水逼出。握著手機的右手拼命的收緊，有一種想要將這手機捏碎使勁摔在地上的沖動。可是我不能，多無力的感覺。過去我為他做的少之又少，現在能為他做的也少的可憐。

我能做的只有擦干眼淚，努力強迫自己平復心情，然后回去繼續工作。

第二天上午到家的時候時間也是十點多，媽媽的在門口摘菜。進屋了才發現，爸爸睡的那張床已經從原來的臥室搬到了后面的房間，爺爺去世的地方。

我有些不好的預感，想問為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知道這在農村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已經做好了面對死亡的準備，我知道，這多半是爸爸的意思。

走進房間，右手邊爸爸正躺在床上睡覺。床邊的氧呼吸機正嗡嗡作響，發出沉悶的聲音，氧呼吸機上放著用盒子裝著的各式各樣的藥。

這是我第一次這么仔細的看他。他兩鬢早已花白，鼻子上戴著氧氣導管，睡著了依然不自覺的張大了嘴努力的呼吸，帶動著胸膛大幅度的起落。肚子上已經沒有多少肉了，雙腿或許是因為疾病，或許是因為長期臥床，肌肉早已松弛，明顯看得到腿骨的輪廓。整個人已經被疾病折磨的不成樣子，身形瘦的可怕，放佛縮水了一樣，再也沒有了記憶中高大的感覺，讓人心疼。這情形像極了當初去醫院看得了癌癥的大舅。

我上前輕輕的推他的胳膊叫他，直到第三聲他才像受驚一樣醒過來，睜開疲憊的雙眼看見是我，掙扎著要坐起來。無奈初醒缺氧的感覺讓他十分難受，原本起伏的胸膛一上一下更加劇烈了。

我連忙上前扶住他，幫他墊好枕頭靠上去。

待到喘息稍稍平定，他握著我的手輕聲的對我說道：“回來了，困嗎？”他的手明顯有些冰冷。

我強忍著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咬了咬牙，長呼吸一聲回道:“還好，不困。”

他的樣子很疲憊，仿佛剛剛那句話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雙眼微閉，迷迷糊糊的問我：“姐姐呢？”

“她還在上班，沒有回來?！?/p>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我的回答，當我再抬頭看他的時候，他又睡著了。媽媽走過來，看著他因為張嘴呼吸而干枯的嘴唇，讓我用棉簽沾著水不斷的幫他滋潤著。

媽媽做好午飯，我把飯菜端到床前叫醒他喂他吃飯，用勺子喂進去一口，他閉著眼快速的咀嚼，艱難的吞咽。就吃了兩口又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我沒有辦法，只好聽從媽媽的建議再次叫醒他喂他喝牛奶，這一次他倒是很快就喝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渴，盒子空了之后他依然機械般的咬著吸管吸著。

過了一會，我打算再次喂他吃飯，他臉色突然變得極為可怕，嘴唇發紫，胸膛慢慢往上挺，繼而無力的落下，再也沒了動靜。

我小心翼翼的推他的胳膊，觸手一片冰冷，怯生生的叫道：“爸爸，爸爸，爸爸……”沒有回應。

媽媽紅著眼睛用手制止我，伸出手放在爸爸鼻子下面。我屏住呼吸，緊張的看著她，她只是搖搖頭。我腦子有點蒙，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媽媽讓我打電話通知姐夫，電話接通的時候我猶自鎮定。

“喂？”

“喂，哥哥，爸爸……爸爸去世了?！闭f到后面幾個字我的聲音已經因哽咽模糊不清。我吞咽了一下再次重復了一遍，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奶奶說，幸好我回來了，陪在他身邊送他走完了最后一程。

棺木在家里停了三天，出殯的時候我抱著爸爸的遺像在門口等候，媽媽和爸爸的兄弟姐妹繞著棺木看最后一眼，作最后的道別，哭成了淚人。

我沒有任何反應，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

那天的天氣陰沉沉的，路上每走上一段，按習俗，抬棺的八大金剛就要停一會，我回頭對著棺木跪著等候。就這樣一步一步，背負著沉重的愧疚和遺憾送他遠去。

回來的時候他們告訴我，不能回頭看，要抱著爸爸的遺像一直往前走，直到回家。

到門口的時候，我跪在臺階上，姐姐哭著跪在門里面，中間隔著一條板凳。我顫抖著將爸爸的遺像從板凳下面遞給姐姐，卻怎么也不肯松開。旁邊的人過來拉我，我再也忍不住張著嘴哭了，沒有一絲聲音，只有淚水順著臉一路流到下巴，一滴一滴止不住的往下落。

這大概就是結束了吧，他再也不會在了。我還要強忍著悲痛跪在靈前為他做完最后的法事。

所謂的送別，大概就是強壓下心里的不舍和悲戚，狠下心來送自己也送對方上路。逝去的人永遠活在記憶里，靈魂遠去；而活著的人卻要將痛苦深埋心底，背著更多的責任繼續上路。

【21天無戒寫作訓練營? ? 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