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姐,何必苦了自己呢,我看你這個樣子,真是想哭哩。”芳芳邊掃院子邊嚷嚷,還不忘摘下樹上新結的果子,塞進身旁小小女孩的手里。
“蘇老師已經回國好幾個月了,你真的不打算再見他了嗎?”孟以輝與默少圍坐在木桌前喝著新釀的花酒,邊喝邊試探著問。
“現在日子多好,見什么見,想那么多干嘛!”谷木丁抱著他的干女兒,左親右親親不夠,斜著眼看向身邊一心一意鉤編桌布的女人,習慣性的不屑一顧。
“這里好是好,就是離我太遠,不如你來昆明?”晏總裁在她身邊循循善誘,小女孩聽見他的聲音,扭頭脆生生的喊兩聲“爸爸,爸爸”,他激動的伸手要搶過來抱住,與谷老板展開了奪女拉鋸戰。
自從定居大理后,許嬰田成了位鉤編藝術的民間高手,店里的坐墊、桌布,沙發巾,都是她一線一線的編織而成,偶爾也有年輕的旅客喜歡她的向日葵暖色系坐墊,買回去作為紀念品。她用色濃重,尤其喜歡金黃色,仿佛望見那燦爛輝煌,連內心都變得錦繡花開。此時,她正在用心完成一件新的桌布作品,對身邊幾位嘰嘰喳喳的爭論,毫不在意。
非是不想見,只是不敢見。近鄉情怯,近人情更怯。何況,見了面要如何開口,難道要說我之所以不再見你,是為了要獨自為你生下孩子?豈不荒謬!何況,她強行剝奪他作為父親參與孩子每一次胎動的機會,剝奪他初為人父的歡欣雀躍,剝奪他陪伴孩子蹣跚學步咿呀學語的權利,她亦再無臉面與他相見。
兩年任教期滿,蘇哲陽拒絕了喀土穆大學的熱情挽留于七月末回國。兩年內,他失去了他最愛的人所有的消息,號碼于一夜之間再無法接通,網絡上的頭像再不曾亮起。他曾發瘋一樣的尋找,卻最終杳無音訊。遙在萬里之外,太多無可奈何,唯一可安慰他的,是錢包里的一顆小小紅心。
那是在他們的愛情剛剛開始的時候,有一次她調皮的說在他家放了最重要的東西,讓他去尋找,后來他找了很久,也不知是何物。出國之前收拾東西,他終于發現在他白色T恤內側,離心臟最近的位置不知何時貼上了一顆用紙疊成的紅心。那件白色衣服,他想起來是第一次帶她去桃樹坪第一次吻她時所穿,她把自己的心,悄然留在他那里,紅心上字體娟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顆紅心伴隨他幾百個日日夜夜,經年累月的撫摸,顏色已然淺了許多,卻仍舊視如珍寶。思念會讓人發瘋,任教期滿,他一天都沒有耽擱,直接飛回這個日思夜想的城市,奔向他魂牽夢繞的人。
2014年北方的深秋。再回國,蘇哲陽發現這里有物是人非,也有冰雪消融。兩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所有生活方式以及心性,比如他的父親,也終于可以與他平心靜氣的坐下來喝上一杯茶,聊上一下午。父親老了,在他出國之后的幾個月,父親因身體原因從工作戰線退了下來,一生光明磊落耿直不阿,年老也終于可以功成身退。這固然與蘇父的兩袖清風有關,但也少不了他的隱忍犧牲與成全。雖然與內心的哀痛相比,這安慰來的是那樣微弱,但終歸是在寒冬漸侵之時唯一能夠慰藉的溫暖。
回到學校復職,范院長風采依舊,他卻更加清冷。載譽而歸,成熟冷峻,儒雅知禮,行事得宜。電視臺的臺長親自拜訪向他伸出橄欖枝,學院也準備讓他接手更重要的職務,他都一一婉拒,只是仍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潛心教書,不問世事。
“名,利,都不急,”他撫摸著掌心的小小紅心輕聲呢喃,“我要做的,是要馬上找到你。”
回國后的第二天他便開始了尋愛之旅,只是她的故居空鎖,蜜心塘人去樓空。他根據學校畢業生檔案逐個聯系她的同學,卻無一人知曉她的蹤跡。無奈之下,一向形象高大的蘇老師開著他的黑色甲殼蟲開始對在本市工作的孟以輝進行全方位的圍追堵截,搞得孟大小姐欲哭無淚,整日惶惶不知所歸。她受老爸的蒙騙已經出賣過好姐妹一次并遭到了嚴厲批評,這次她再也不敢犯相同的錯誤了。倒是默少經不住蘇師兄天天喝酒的邀請,在一次半醒半醉后,揣著明白裝糊涂的說了句,“你要不要去大理散散心?”,蘇哲陽眼前一亮,從此再沒出現在他面前。
回家迫不及待的上網訂票,搜索關于大理的游記帖子。他有預感自己馬上就可以找到她見到她,內心忍不住的狂喜,一顆心仿佛要跳出來,再不復人前的淡定清明。網上的游記鋪天蓋地,文藝清新,他第一次覺得語言是那么啰嗦那么多余,恨不得一下子就找出關于她的信息。
終于,在某一天如水天明即將來臨之時,指尖在反復的滑動鼠標之后突然僵住,血液從指尖開始冰封,電擊感瞬間將全身籠罩。屏幕里照片中的情景,就和他夢中無數次幻想的一模一樣,讓他在深秋之夜忍不住戰栗。照片中春花葳蕤的午后,杜鵑花在墻頭開的正好,安靜美好的女子低頭不語,手指纖細,一貓一狗相偎相伴,小小花裙子女童荷鋤蹲在陽光下,睫毛彎彎,眉眼錦繡。
是她!還有孩子!屏幕外的高大男子被突然襲來的洶涌情緒所沖擊,不知是幸福還是悲傷,眼淚大顆大顆滴落,不能自抑。當他再次出現在桃樹坪,當長高了的小星調皮的問他田田姐姐肚子里的小弟弟是什么樣子時,他流過淚,他以為自己有了充足的思想準備,但不想當他親眼見到那美好,情緒竟是如此的澎湃如大江奔涌,那是他的女兒他的骨血,眉眼間像極了自己,這樣的人生際遇,他孤身遠離所愛,卻不想再回首,命運竟然為他準備了如此豐盛巨大的歡喜。
此時此刻他是如此亟不可待的,想要擁抱這人生巨大洶涌的愛與突如其來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