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心睜開眼睛,明亮的陽光晃得他直眨眼。武士巢穴沒有了原先那厚密的頂棚,太陽光便直射進來,火心對此仍然感到很不習慣。他打著呵欠站起來,將沾在身上的苔蘚碎片抖掉。
身邊的沙風正在熟睡,塵毛和黑條躺在稍遠的地方,火心走出巢穴進入會場。森林大會已經過去三天了,藍星擔憂的事情一直沒有發生。雷族利用這段時間重建營地,雖然距離完全恢復還差很遠,但營地周圍的香薇圍墻已開始重新生長,育嬰室的荊棘叢也用細枝加固了?;鹦目粗@一切,心里感到十分高興。
火心正往獵物堆走,一抬眼看見白風帶領著早班巡邏隊執行完任務回來了?;鹦耐O履_步,等候走過來的白風。
“影族方面有什么動靜?”
白風搖了搖頭說:“沒有,他們邊界上的氣味標記和往常一樣。不過,有一件事——”
火心立刻豎起耳朵:“什么?”
“在離蛇巖不遠處,我們發現那里的灌木叢被踩塌了一大片,周圍還散落著鴿子的羽毛。”
火心說:“鴿子羽毛?這些天我連一只鴿子都沒有見過,是其他族群的貓在我們領地里捕獵嗎?”
“我想不是,那里到處都是狗的臭味?!卑罪L厭惡地皺起鼻子,“還有狗拉的大便呢。”
“哦,一只狗嘛。”火心不屑地晃了晃尾巴,“嗯,眾所周知,兩腿動物總是牽著狗進入叢林里。那些狗經常來回奔跑,追逐幾只麻雀,然后被兩腿動物牽回家。”他呵呵笑道,“唯一不同尋常的是,這只狗居然會小有收獲?!?/p>
白風的表情依然很嚴肅,他說:“按照老規矩,我想你應該讓所有的巡邏隊眼睛放亮一點兒?!?/p>
“好吧?!被鹦姆浅W鹬剡@位武士,不敢不聽他的忠告。但他私下里認為那只狗現在應該在很遠的地方,被關在兩腿動物的某個院落里。雖然狗吵吵嚷嚷的很討厭,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考慮。
他和白風向獵物堆走去,為食物供應問題愁眉不展。白風的徒弟亮爪和云爪執行完早班巡邏任務后休息了一會兒,也在獵物堆那里找東西吃。
云爪見火心走過來,向他抱怨說:“看看這個!”說著,他用爪子把一只水老鼠翻過來,“這個連塞牙縫都不夠!”
“現在都在鬧饑荒呢?!被鹦淖⒁獾将C物堆里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只獵物,“從大火中逃生的獵物在森林里也找不到什么吃的東西?!?/p>
云爪說:“我們需要再去捕獵?!彼е鲜笸亲永镅?,“吃完這個我馬上就去?!?/p>
火心為自己挑了只喜鵲,說:“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待會兒我就要帶隊出去巡邏了。”
“不行,我等不及了?!痹谱τ盅柿丝谑笕?,“我太餓了,連你都能吃進肚里去。亮爪,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亮爪正在吃一只老鼠,聞聲向白風看去,等待師父的允準。見白風點了點頭,她才跳起身對云爪說:“就等你了。”
火心說:“那么好吧。”云爪沒有像亮爪那樣事事先向師父請示,令火心感到很生氣,但族群確實需要獵物,而這兩個學徒又都是好獵手。他提醒說:“別走得太遠了。”
云爪反駁說:“但所有最好的獵物都在較遠的地方,因為大火沒有燒到那里。我們沒事的,火心,我們先為老年貓捉些獵物回來?!?/p>
他大口吞下最后一塊水老鼠肉,和亮爪一道向營地門口沖去。
火心想起云爪曾三番五次地去兩腿動物那里討食吃,趕緊在他們身后喊道: “你們給我離兩腿動物的地盤遠點兒!”當初云爪因為貪圖兩腿動物的幾口食物,竟然被兩腿動物擄走,小云爪吃了大苦頭。如今綠葉季節即將結束,眼看著食物匱乏的枯葉季節就要到來,火心不希望他的徒弟在食物誘惑下又回到老路上去。
白風看著這兩只年輕的小貓蹦蹦跳跳地遠去,樂呵呵地說:“這些學徒們!剛從早班巡邏回來,現在又出去捕獵了。我要有他們那么充沛的精力就好了。”他從獵物堆里拖了一只畫眉鳥,趴在地上吃了起來。
火心吃完喜鵲,看見沙風正從武士巢穴走出來。太陽照在她姜黃色的皮毛上,活動時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火心越看越喜歡。等沙風走近,他問:“你想和我一起出去捕獵嗎?”
沙風瞥了眼獵物堆里剩余的獵物,說:“看起來有這個必要。我們現在就走吧——捕到獵物后再吃飯也不遲?!?/p>
火心向周圍望了望,想再找一個同伴。他看見長尾正往學徒巢穴那邊走,于是叫道:“喂,長尾!”他一邊喊著一邊和沙風走過去,“和我們一起去捕獵吧。”
長尾遲疑了一下,似乎吃不準火心是不是在以族長代表的身份下命令,他解釋說:“我們正要去沙坑訓練,迅爪需要練習一下他的防衛動作?!?/p>
“你們可以遲些再訓練。”這回火心明確下達了命令,“族群的當務之急是捕來獵物。”
長尾煩躁地晃了晃尾巴,但沒有吱聲。迅爪兩眼放光,看上去要比他師父熱心得多?;鹦淖⒁獾?,這只毛色黑白相間的小公貓個頭幾乎和他師父一般大,他是學徒中年紀最大的一個,不久就能成為一名武士了。
火心心想:“我得去和藍星談談迅爪命名典禮的事,還有云爪、亮爪和刺爪,族群需要更多的武士?!?/p>
火心讓白風好好休息一下,自己則帶著沙風他們走出營地大門,爬上山溝,向太陽石奔去。他盡可能地遵從藍星的命令,使巡邏次數加倍,讓所有的捕獵隊也擔負起巡邏邊界的任務,時刻對外族貓以及其他敵人的氣味保持高度警惕。他還特別叮囑他們多加注意影族邊界的情況,但私下里他也在密切關注河族的動向。
他時常為雷、河兩族的關系感到不安。鉤星的年紀越來越大,而族長代表豹毛的地位越來越高,火心認為她會因為河族曾經幫助雷族逃過那一夜的大火而向他們索取回報。
? 火心帶領沙風他們向河邊奔去,他注意到焦黑的土壤上已經長出了植物。新的香薇正在生長蔓延,綠色的藤蔓覆蓋了地面,森林正在煥發生機。但隨著落葉季節的臨近,植物的生長速度會變得越來越慢?;鹦娜匀粨睦鬃鍖⒁媾R一個饑寒交迫的落葉季節。
? 四只貓來到太陽石,長尾帶著迅爪在石縫間鉆來鉆去。他告訴迅爪說:“你可以訓練聽力,看你能不能當著大家的面露一手,捉點兒什么東西?!?/p>
火心看著他們遠去,心里暗暗贊嘆。長尾是一位懂得循循善誘的老師,他和迅爪間的師徒情意很深。
火心沿著巖石面對河流的一側行走,這一帶植物在大火中幸存下來的較多。沒過多久他便看見一只老鼠在草叢間找食吃,它坐在地上,前爪抱著一粒樹種?;鹦膿溥^去迅速將它殺死。
沙風走過來說:“干得好。”
火心把老鼠推到她面前,說:“想吃嗎?你還沒有吃飯呢。”
沙風干脆地說:“不,多謝美意,我自己能捉到獵物。”
說完,她走進一棵榛子樹的樹蔭里?;鹦目粗谋秤?,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他扒了些土蓋在老鼠上,留待回家時帶走。
“你可要看好自己的獵物?!币粋€聲音在火心背后響起,“如果你粗心大意,她會撕下你的耳朵?!?/p>
火心猛地轉身,看見老朋友灰條站在河族邊界上,身上濕淋淋的。
火心又驚又喜,叫道:“灰條!你嚇了我一跳!”
灰條抖掉身上的水珠,說:“我在對岸看見你,沒想到正趕上你在為沙風捕獵。你們兩個關系不一般吶,是嗎?”
火心的臉刷的一下紅了,感覺渾身又熱又癢。他強辯說:“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么,沙風只不過是我的朋友罷了。”
灰條哈哈一笑,說:“哦,當然了,如果你非要那么說的話。”他走上來低頭撞了撞火心的肩膀,“你小子運氣不錯,火心,她是一只很有魅力的貓。”
火心張張嘴,隨即又合上。不管他說什么,灰條都不會信的——況且灰條說得也許沒錯,他與沙風越來越不限于普通朋友關系了。火心轉移話題,說:“無所謂啦。和我說說你近來過得如何,河族有什么新聞嗎?”
灰條的眼睛里一下子變得笑意全無:“也沒什么事,所有的貓都在談論虎星?!碑敵趸覘l還是雷族武士時,只有他和火心知道虎星的野心,知道虎星殺害了雷族前任族長代表紅尾。
火心坦白地說:“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到了這個地步?;⑿且苍S和以前不同了,他現在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沒有貓能否認他可以做一個優秀的族長——他身體強壯,能征善戰,長于捕獵,而且他對武士法典理解頗深。”
灰條吼道:“但沒有貓信任他。如果他行事違犯武士法典,那么就算精通武士法典又有什么用呢?”
火心說:“現在的情況并不取決于我們是否信任他。他現在有了新的族群,奔鼻說虎星似乎就是星族送給他們的一位偉大的族長。星族一定是覺得影族在瘟疫中遭到重創,因此需要一位強壯的族長來重振族威。”
灰條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鼻子里發出哧的一聲,說:“星族安排的?要我相信這種鬼話除非刺猬飛到天上去。”
火心心里也像灰條一樣認為虎星不可信。重建影族的工作也許會占去虎星一到兩個季節,但一想起那個殘暴的武士統治了一個強有力的族群,火心就感到一股寒意從耳朵根一直傳到尾巴尖兒。他不相信虎星能尊重其他族群的權利,安分地過叢林生活。他遲早要擴張地盤,而雷族則是首當其沖。
灰條說出了火心的念頭:“如果我是你,就嚴密看守自己的邊界?!?/p>
火心說:“是的,我——”剛要說話,便看見沙風銜著一只兔子向他們走來。她把獵物放在火心腳邊,面容平和,似乎已經怒火全消。
她沖灰條點了點頭,說:“嘿,灰條,孩子們怎么樣?”
灰條的眼睛里立刻放出自豪的光彩,說:“他們都很好,多勞掛念。他們不久就要當學徒了?!?/p>
火心問:“你會做他們其中一個的老師嗎?”
不料灰條竟有些吃不準地說:“我不知道,如果這事讓鉤星做主,也許會,但他近來除了睡覺不干別的?,F在族里的大部分事務都是豹毛說了算,她一直為白掌的死耿耿于懷,仍不肯原諒我。我想她可能會選別的武士來做孩子們的老師。”
說著,他低下頭去?;鹦闹浪麑δ莻€名叫白掌的河族武士的死始終不能釋懷。那天,火心、灰條他們途經河族領地時遭到河族巡邏隊的襲擊,激戰中白掌意外掉進山澗身亡。
火心貼在灰條的身上,難過地說:“唉,這件事真倒霉?!?/p>
沙風溫和地說:“但你可以看出豹毛的考慮,她要確保這兩個幼崽日后能對河族忠誠。”
灰條看著她,有些生氣地說:“我就是這么想的啊!我可不想孩子們長大后在兩個族群之間左右為難?!闭f著,轉而神色黯然,“我知道那種感覺?!?/p>
火心為他的朋友感到難過。那場大火后,灰條在河族里已經生活得很不快樂,現在看起來情況并沒有改觀?;鹦恼嫦胝f“回家吧”,可藍星已經拒絕讓灰條重回雷族,他也無能為力了。
火心建議說:“找鉤星談談,求他讓你做孩子們的老師?!?/p>
沙風補充說:“而且試著站在豹毛的角度想想,別讓她發現你到雷族邊界這邊來了。”
灰條猛地一驚,說:“也許你說得對,我最好回去。再見了,沙風,火心!”
火心急切地說:“盡量參加下一次的森林大會啊。”
灰條晃了一下尾巴,走下岸坡。快到河邊時,他轉身說:“請等一會兒!”然后沖進河里。他像尊石像般一動不動地站在河里,眼睛死死盯著水面。
過了半晌,沙風嘀咕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沒等火心回答,灰條的爪子猛然插出,一條銀色的大魚隨之飛出水面,摔在岸上?;覘l一拳將魚打死,銜著它回到火心和沙風跟前。
他放下大魚,說:“給你們,我知道大火后獵物一定很短缺,這條大魚就算是我的小小心意吧?!?/p>
火心說:“多謝了?!苯又w慕地補充了一句,“剛才你干得真漂亮!”
灰條得意地說:“這都是霧腳教我的?!?/p>
沙風說:“多謝你的美意,不過如果豹毛發現你為外族提供食物,她會不高興的?!?/p>
灰條吼道:“見她的鬼吧。如果豹毛敢說什么,我就提醒她那次發洪水時火心和我是如何為河族提供食物的。”
他轉身回到河邊?;鹦目粗覘l跳進河里向對岸游去,心里如針扎一般疼痛。只要能夠使灰條重回雷族,他愿做任何事情,但他不得不承認灰條重歸雷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火心銜著又黏又滑的大魚回到營地,一路上他被魚腥味熏得直流口水。走進營地大門,他看見獵物堆大了些。云爪和亮爪已經回來了,現在正準備再和鼠毛、刺爪一起出去呢。
云爪爬到山溝半坡,回頭喊道:“我們已經給老年貓送過吃的了,火心!”
火心喊:“那炭毛呢?”
“還沒有!”
火心看著他的小外甥奔出視線,這才轉身向獵物堆走去。他心想,也許灰條抓的大魚能刺激一下炭毛的胃口。他懷疑炭毛根本就沒有吃飽肚子,一方面她要承受黃牙的死給她帶來的傷痛,另一方面她還要忙著照顧藍星和那些被煙霧熏病的貓。
沙風把獵物放進獵物堆里,問:“你餓嗎,火心?”他們捕完獵物后便帶回營地,一直沒有吃東西。此時她望著獵物堆,眼里冒出了饑火?!拔覀円黄鸪园桑梢詥??”
“好吧?!被鹦挠X得早上吃的那只喜鵲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先把這個給炭毛送去?!?/p>
沙風說:“快點兒回來?!?/p>
火心銜著大魚朝醫務室走去。在發生火災前,醫務室與會場之間是由一排茂盛的香薇叢隔開的,如今地上只剩下一些焦黑的枝干,火心能一眼看見醫務室所在的那塊大石頭。
他走到醫務室外面放下大魚,喊道:“炭毛!”
過了一會兒,炭毛從醫務室探出頭來:“什么事?哦,是你呀,火心?!?/p>
說著,她從醫務室里走出來。她身上的毛亂蓬蓬的,眼睛里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看上去心事重重?;鹦牟滤欢ㄓ衷谙朦S牙了。
炭毛說:“我有些事情要對你說。”
火心說:“你先吃點兒東西吧???,這是灰條為我們抓的大魚?!?/p>
炭毛說:“多謝了,火心,但這件事非常緊急,星族昨晚托夢給我了?!?/p>
她說話的口吻令火心感到很不舒服。在他的眼里,炭毛仍然是他的徒弟,而不是一位真正的醫生。因為醫生沒有配偶,不能生育,和其他族群的醫生們秘密集會,通過星族的紐帶聯合在一起。
火心問:“是關于什么的夢?”他曾多次做過類似的夢,在夢里得到關于即將發生的事的警示,所以他現在最能理解炭毛那種又恐懼又迷惘的感受。
炭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說:“我確定不了。夢里,我站在森林里,聽見樹林間有噼里啪啦的聲音,但我看不清是什么東西發出的那種聲音。而且我還聽到叫聲——冷酷的聲音,不是貓的語言,但我能聽明白它們在說什么。”
她的話戛然而止,茫然地看著遠方,前爪輕輕摳地上的土。
火心催問:“它們說什么了?”
炭毛打了個寒戰,說:“是些很奇怪的話,‘結伙,結伙’,還有‘殺,殺’?!?/p>
火心心里一陣失望。他原本希望星族送來的消息是幫助他解決問題的——虎星的出現,藍星的反常,還有大火后的困境。他問:“這是什么意思?”
炭毛搖了搖頭,眼里掠過一絲恐懼的神色,似乎她感覺到了一種火心看不見的威脅。她說:“現在還不知道。也許星族會在我去月亮石時展示給我,但我敢說,這肯定不是件好事,火心?!?/p>
“好像還嫌我們的麻煩不夠多似的?!被鹦泥洁炝艘痪?,轉而對炭毛說,“除非我們發現更多的線索,否則我不知道該做什么,我需要事實。你肯定那是夢的全部嗎?”
炭毛憂傷地點了點頭?;鹦奶蛄怂幌?,寬慰她說:“別擔心了,炭毛,如果這個警示是關于影族的,我們已經在密切注視他們了,等你發現更多的細節時記得告訴我就行了?!?/p>
他身后忽然響起一聲怒吼:“火心,你還要在那里待上一整天嗎?”
火心嚇了一跳,轉身看見沙風站在被燒焦的香薇通道入口處。他對炭毛說:? “我得走了。”
“但——”
? 火心餓得肚子咕咕直叫,急著要和沙風吃飯。他打斷炭毛的話說:“我再好好想想,好嗎?再做什么夢的話,一定記得告訴我?!?/p>
? ? 炭毛惱怒地說:“這是星族發來的信息,不是亂七八糟、雞毛蒜皮的小事,它可能影響到整個族群,我們需要找出夢里隱藏的真意?!?/p>
火心往外走著,回頭說了一句:“嗯,這種事你比我在行?!?/p>
他一邊奔向沙風,一邊尋思那個夢的含義。那個夢聽上去不像是別的族群要來襲擊他們,他看不出威脅在哪兒。當他和沙風一起吃上可口的水老鼠時,這件事立刻被他拋在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