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幕】
深秋颯爽,寒露過后的天氣驟然變涼,那夏日的炎涼如潮汐般退卻遠去。昨夜的秋風一過,滿城的菊花開了大半,郁郁金華、很是喜人。
一聽樓中,丹羽正坐在那二樓聽著臺上的咿呀淺唱。百無聊賴的磕著眼前的瓜子,坐在桌子對面的阿財趴在上面呼呼大睡,想必是昨夜蹲街角蹲到忘了時間。
臺上那是新來的旦角,唱的是情意綿綿的情誼的片段。眼波流轉將顧盼生輝,唇語啼唱間婉轉動人。只是那舉手投足間,關節轉承時有些生澀,但那花容月貌和婉轉動聽的嗓音足以讓人忽略掉這點不足,以至于沉淪其中。
一曲終,那漸退入帷的佳影惹得臺下眾看客一陣唏噓挽留。
聽完曲子出來,早上的集市仍未散去,此時丹羽正和阿財在一個水果攤前挑著雪梨。一襲橘黃輕紗,臂上挽了一道及地同色披帛。眼光不住地在兩個又大又黃的雪梨上游離,滿是糾結的神色。
“阿財,你說這兩個梨子,哪個好?”丹羽拍了拍一旁的阿財問道。
阿財抿了抿嘴,“這兩個,有區別嗎?”
丹羽對那兩個雪梨繼續難以取舍。
“丹大人,我們有不缺錢,你為何如此拮據?”阿財拎著籃子在一旁問道。
丹羽轉頭,“你的意思就是叫我兩個都買啰?”
阿財掰了掰手指,“瀲水不吃水果、我不愛吃雪梨、阿旋妹妹不知道吃不吃……丹大人,不如買旁邊的百合糕吧!大家都愛吃!”
丹羽苦惱,“近日來我喉嚨有些干燥,聽隔壁雀鳥說雪梨潤喉?。 ?/p>
“這兩顆雪梨我買了,你且隨我來!”一個突兀又熟悉的聲音響起。
丹羽心中頓時一樂,大財主??!一雙黛目笑成彎月,“小三兒,好久不見!”
三皇子笑得有些勉強,“海仙居的昆布我已經譴人買了,中午請你吃飯,你還需要什么?”
素白團扇指了指一旁蒸汽騰騰的籠屜,丹羽笑得明媚動人,“我家小阿財想吃那的百合糕,你要不要來一份?”
三皇子從腰間荷包掏出些碎銀子,向那攤主道,“百合糕三籠!”
丹羽在一盤滿意地點頭,“嗯!譴人替我送一籠回樓里!”
生怕丹羽又整出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要求,三皇子執起丹羽的手腕便往京尹府跑,阿財抱著兩袋百合糕追在后面。
京尹府內,那寬敞的審堂前竟整整齊齊的擺滿了數十具男尸。在這涼爽深秋里顯得異常的滲人,微微的穿堂風吹過,白布飄蕩。
丹羽掃了一眼堂前,以扇遮面,輕咳了一聲……
【第一折】
隨著丹羽的輕咳聲落,三皇子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慌忙忙地放開了手。頗為尷尬的轉過頭,眼神有些游離。
丹羽團扇后的紅唇越翹越高,黛目里盡是笑意。
空氣突然凝滯,只是三皇子相當的無措,丹羽卻笑意盈盈。
“說吧,你帶我來這干嘛?”丹羽好整以暇地看著三皇子。
三皇子理了理情緒,臉上滿滿的凝重,“你過來看看,這些人都是被人掏了心。”
挑了最近的一具死尸掀開了白綢,只是那死尸與平常的不同,臉色紅潤宛如熟睡。若不是胸口上那血窟窿,怕會以為不過是睡著了罷了。
丹羽看著那死尸,臉上的神色不明,抬頭問道,“這是剛被掏心了的?”
三皇子搖了搖頭,“不,這是前兩日送過來的。最早的是昨晚死掉的,正停在門口那處?!?/p>
丹羽又掀開了其他幾具尸體,均是臉色紅潤如常不似死人。
“最早一具是何時發現的?”丹羽問道。
“三個月前?!?/p>
丹羽驚訝,“什么?”
三皇子解釋道,“三個月前發現的死尸并不是在京都,而是臨近的幾個縣院,因為只是零散的案件也就沒有引起注意?!?/p>
“只到半月前,京都也陸續出現了掏心案件,這才將這件事牽扯出來。合著這這半月的案件,這被掏心的人已經有九十九個了。”三皇子越說臉色越凝重。
丹羽震驚,“什么?”
三皇子苦笑,“向來斷案如神的京兆尹對于此事也束手無策,我也是迫于無奈才找的你。”
“你知不知道這些人根本沒死!”丹羽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的凝重。
三皇子訝異,“什么?”
丹羽搖著扇子輕輕地道,“臉色如常,體溫正常,不過是缺了心臟供血。這些人全都是未到壽終時,魂魄依舊被困于體內?!?/p>
“九十九個心臟了么?怕是有人要做什么逆天而行的事情了!”丹羽眼中的興味漸濃。
京尹府內的集案室,丹羽低著頭看著那些被掏心人的案件陳述,九十九個案件不少片刻便被看完。
丹羽從椅子上起來,抻了抻懶腰,對著坐在一旁的三皇子道,“小三兒,我們去吃飯吧!”
看著丹羽一臉輕松的模樣三皇子以為有進展,笑道,“你可發現了什么?”
丹羽搖了搖扇子,“一、被掏心的都是男的;二、被掏心的時候都是在晚上?!?/p>
“沒了?”三皇子不死心。
丹羽聳肩,“我又不是神探,你們斷案如神的京兆尹都斷不出個所以然,我能看出什么?”
三皇子沉默。
飯席上,丹羽愉快的點了許多自己愛吃又花銀子的菜肴,與阿財一同吃得很是愉悅。而一旁的三皇子卻有些吃不下,唉聲嘆氣得幽怨無比。
“大哥當真是推了一件棘手無比的案件給我?!币粡埧∧槼畹每喟桶偷摹?/p>
丹羽吃到一半中場休息,“被掏心的人沒有固定的群體,有鄉野村夫也有豪門貴主,有宅門家丁也有朝野權臣。小三你說著說明什么?”
三皇子迷茫。
丹羽搖著頭嘆了口氣,瞥了一眼身旁的阿財。
阿財會意,“以我多年蹲街角聊八卦的經驗來看,這掏心賊的標準不高,只要是個男的就行?!?/p>
丹羽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道,“這掏心的地點也不盡相同,田間、街巷、庭院、青樓都有,小三兒你說說這又是為何?”
三皇子意會,拍著桌子道,“那是因為掏心賊不在乎地點,能下手就下手!”
丹羽搖著頭繼而又嘆了口氣,再瞥了一眼身旁的阿財。
阿財再次回憶,叼著一只雞腿道,“再次以我多年蹲街角聊八卦的經驗來看,那掏心賊肯定是夜不歸宿經常在夜里到處游蕩?!?/p>
丹羽分外滿意的點頭,三皇子再遭打擊。
“今夜起你不妨實行一下宵禁,這般應當有收獲?!钡び鹉闷鹂曜訆A了一團四喜丸子。
忽而又猛的抬頭,“遇到有趣的事倒把正經事給忘了,你且說說這回的酬勞打算如何給?”
三皇子也有些拿不定,“這可不是往日里的小事,案件未破我也只能給你承諾,事成后任君索求。”
丹羽亦點了點頭,“這般也好,這件事具體值多少酬勞我現下也難以確定,省得到時虧了!”
三皇子扶額……
飯飽后丹羽悠哉樂哉地出了聚宴樓,輕搖著扇子愉快地與三皇子道別。
“再見啦,小三兒!明日聚宴樓不見不散!”
待三皇子走遠了,丹羽才收起那嬉笑的神色,側身到阿財耳邊,“那些被掏心的死尸身上,你可發現些什么?”
阿財汲了汲鼻子,“時間久的我聞得不太真切,昨晚那具身上有淡淡的柳木香?!?/p>
丹羽意會,“今夜你向附近的精怪們打探一下,最近可有什么柳木生了靈識脫胎成精了的,或是否有新面孔出來了。”
“好的,丹大人!”
是夜,突然宵禁的京都顯得格外的平靜。不少煙樓都偃旗息鼓,在這蕭爽的深秋里顯得格外的沉寂。
【第二折】
晨光微熹時,丹羽難得起了個極早,御著風去了百里外的青成山,那住著一位老道士和一名小徒弟。丹羽御著風飄飄而落時,惹了一身的寒露。那青成山里的小道觀,正在深秋的清晨里飄著縷縷炊煙。
丹羽拂去了一身的寒露,打了個寒顫,“這深山還真是寒意沁人。”
“寒意沁人你也不曉得多披件衣服,當真是仗著自己是仙家之軀,百無禁忌啊。”一名青衣道士站在自己的道觀門前。
丹羽微微一笑,“不過是淺薄的仙力護持罷了,哪像張道人,早已是半只腳入仙門的人?!?/p>
“來吧!”張道士手中虛化出一件輕衣斗篷,“上次留在這的衣服,正好用上?!?/p>
丹羽接過斗篷披上,笑道,“你這地方還是那么清寒?。 ?/p>
入了觀門,青山外的日頭也升了大半,山間的寒氣退卻了不少。
上好的檀木八仙桌前,茶煙裊裊。
張道士托著茶杯問道,“昨夜你信上說那九十九名被取心之人靈魂卻仍在體內?”
丹羽點了點頭,“他們全都是陽壽未盡之人,閻王那邊自是不會收魂的?!鳖D了頓繼續道,“今日怕是有第一百個人了?!?/p>
張道士的目光閃爍,“如此多的失心之魂,朔月在即怕是壓不住?。 ?/p>
丹羽微微一福身,“正是壓不住才來向張道人你借鎖魂陣一用。”
張道士看著那一本正經的丹羽,失笑道,“沒想你在人間待了那么些年,性子倒比從前溫和了許多。”
丹羽的目光微閃,起身朝身后的書櫥上走去,“不過是活久了,漸漸發覺也沒什么能讓我動氣的了!”從那最底下掏出一卷畫軸,淺笑道,“你這陣我借走啦!”
張道士沒好氣地擺擺手,“你果然還是從前那般肆無忌憚,用完了記得還我?!?/p>
丹羽道謝后便御著風飄飄離去,身后的忽有小道士追了上來。
那小道士踩著靈符在空中向丹羽拜道,“我家師傅要我傳話說,數年前他于人世丟了一副陣法圖,是能將人亡魂強留于身的秘法。此陣正是需要一百零八顆熱血人心,仙子此番若是遇上,還請仙子替而毀之?!?/p>
丹羽嘆道,“那東西果真是你們家師傅惹出來的?!?/p>
小道士尷尬道,“師傅幾年前養的那只老虎壽終正寢,師傅頓時感慨生命之無常。那陣本來是給小動物們續命的,不料竟被有心之人利用去了?!?/p>
丹羽啞然,“果然人的思慮亦是無常的,替我勸導你師傅對生命看開些。”
回到浮生樓內,丹羽問瀲水,“那木香可有取下來?”
瀲水從袖間拿出了掏出了一只玉瓶,“被掏心的是東市米鋪的鄭老板,傷口上的木香已經悉數取下來,你看下夠不夠。”
丹羽晃了晃玉瓶,木色的流香在瓶內蕩漾,“差不多夠了,我也不指望它能替我找到掏心賊,且用這香看看能尋到些什么吧!”
丹羽以指沾水在桌面上畫了一個晦澀難懂的靈陣,玉瓶中的木香被傾倒于陣眼。木色的香氣想要逃逸,卻被緊緊地困于陣中。
待那水跡干涸,那團困于陣中的香氣悉數化作數只蝴蝶朝門外飛去,又頃刻間散化成十數只蝴蝶飛出了圍墻。
丹羽看著那飛散的蝴蝶,抿了一笑,“唉~倒比想象中的多。”回頭對瀲水道,“今日辛苦你些,去外頭看看那被靈蝶停駐的是都是些什么人?!?/p>
“這掏心賊是多人所為嗎?”瀲水問道。
“倒也不是,只是這逐香陣不過是能追尋帶有同種香氣之人。但凡與兇手有過接觸的都有可能染上木香,更莫說那人想借此混淆視聽了?!?/p>
“你且去尋罷,有可疑的先盯上!”丹羽說完便出了浮生樓。
聚宴樓內,丹羽笑瞇瞇地吃著可口的美味。三皇子在一旁欲言又止,兩道俊眉擰得跟麻花一樣。
飯飽后,丹羽搖著扇子道,“昨夜又沒了一顆心,甚是愁人啊!”
三皇子憂愁道,“你還笑,父皇那邊的臉色都陰沉得能滴出水了?!?/p>
“我們這邊風頭那么緊,那賊依舊頂風作案,這證明什么?”丹羽搖著扇子繼續提問。
三皇子咬牙,狠狠道,“還能證明什么,簡直是目無王法。”
丹羽一團扇拍在三皇子的腦袋上,“我說小三兒呀!咱們做人能不能用點腦子?!?/p>
“如此頂風作案,只能證明那人心一日都不能斷。今早我譴阿財通知你封城,今夜除非用的法術,不然這取心之地定然仍在城中。”丹羽站在窗前看著旁邊的一聽樓。
樓內大堂里人頭攢動,如此大的場面定是那鶯歌婉轉、麗色動人的當紅旦角要唱戲了。
丹羽回頭,“小三兒,聽說一聽樓來了個新旦角,唱的曲子可好聽了,賞臉不?”
三皇子掂了掂腰間的荷包,“聽曲能破案?”
丹羽搖著扇子往樓下走去,“沒準呢?”
【第三折】
一聽樓中,攢動熱鬧不息的人群在一聲鑼響后變得安靜寧人。緊接著凄涼的二胡幽幽奏起,隨后那箏琴也和了起來。
粉衣白袖的花旦自帷幕后出來,碎步甩袖間蘭花指輕抵下頜,幽幽的嘆聲自朱唇中吐出。微微抬眼間依舊是麗色瀲滟,腰肢婉轉間唱了一曲深閨離怨。
那憂愁勾人的唱調不知讓堂中多上男子為她心痛,那袖起袖落的嬌柔不知讓臺下多少男子為她癡心。
丹羽托著腮看著臺上的麗色旦角,雖粉彩撲面卻不難看出那是個極為艷麗的女子,那一雙含情脈脈的明眸亦是世間少有。只是那生疏的做戲看得總是有些別扭,關節傳承間少了順暢與柔和,生硬得有些礙眼。
三皇子在一旁喃喃道,“此女子真真是世間少有??!”
丹羽挑眉,目光落在了那旦角肩上停著的靈蝶,不想她身上也沾染了那木香。
一曲終,臺下的人卻聽得意猶未盡。大多數人,是看得意猶未盡。
“下一首曲子亦不錯?!钡び鹂闹献拥馈?/p>
三皇子依舊沉浸在方才的瀲滟麗色中。
“若果我是那掏心賊,你猜我會怎樣?”丹羽繼續嗑瓜子。
一聽到“掏心賊”三字,三皇子飄出去的魂立馬收了回來,問道,“你會怎樣?”
丹羽微笑,“自然是找你這種容易被容色迷住的人!”
話語間堂下竟起了熱鬧,原來是那嬌柔旦角被城東的富家老爺看上,生生的想要搶回去當妾房。
不過那一聽樓的掌柜也不是好惹的,無論那富家老爺如何霸道硬是不松手,雙方對峙下最為無助的自是那小旦角了。
從前都自見她粉妝撲面,不想這卸掉妝容后竟是如此動人,好似時間的美麗都集在她臉上一般。那清澈的淚珠子一顆顆地砸,砸碎了多少堂中男子的思嬌心。
丹羽的團扇搖得甚是歡樂,“果然是一出好戲,小三兒不去摻和摻和?”
三皇子正聲道,“我一皇家子弟,不宜摻和這等事。傳到父皇那,準沒好果子吃!”
聽言,丹羽笑而不語,繼續看著樓下的鬧戲。爭執之下,那一聽樓的掌柜沒有松口,那小旦角卻松口了。
鶯鶯婉轉地開口,“家父正值急病求醫之時,我一人之力實為艱辛。劉老爺你若能幫一幫小女子,我愿親自到府上為老爺您唱曲。”說完便微微一福身,個人之無奈竟被三言兩語道了個清楚明白。
那劉老爺哈哈一笑,“這有何難,你跟我回去,保證你父親藥到病除!”
那流轉的明目里染了喜色,小旦角微微一福身,“多謝劉老爺,容我去后臺收拾收拾,隨后便來!”
劉老爺見事成,爽快道,“你且去,我在這等你!”
一場鬧戲由此結束,惹得多少憐美之人嘆恨痛惜。丹羽也理去了手中的瓜子屑,起身拂了拂衣裙。
“好看的戲都看完了,小三兒我們走吧!”
三皇子不明,“這又要去那?還沒到飯點呢?”
丹羽清逸的身姿已到了樓梯口,“只是去一趟京尹府了!”
京尹府內,丹羽在后院尋了處寬敞的地方,吩咐著那些差役將那一百具被掏心的死尸挪到那院子里。時值殘陽西下,金幽幽的余光灑在慘兮兮的白布上。秋風一吹,分外嚇人,京尹府后院一時間與那義莊無異。
見尸體都擺好,丹羽揮了揮扇子,“小三兒,吩咐下去,日落后無論是誰都不得踏入這院子半步。”頓住瞧了一眼那一百具失心尸,詭笑道,“不然嚇出個什么好歹來,我可不管。”
日頭將將地落去,京都被濃重的夜色籠罩。今夜是朔月,天上滿是星子不見銀盤。丹羽抱著一只烤雞蹲在京尹府后院的門口慢條斯理地吃著,身后是重重白布。
“丹大人!”阿財化作貍貓大小的風生獸跑到丹羽的腳邊,肚皮下挎著一只銀壺。
丹羽摸了摸阿財的頭,“辛苦了!叫你去趟瑤池盜水怎成了這樣?”說著便取下了那銀壺,在耳邊晃了一下,滿意到,“分量剛好!”
阿財嘿嘿一笑,“路途不太順利!”
丹羽從一旁的花盆下拿出另外一只燒雞,遞到阿財面前,“你現在這樣子也挺討巧的,你趕緊吃完,我還要你去一處地方?!?/p>
吃完燒雞阿財便領命往城東而去。
丹羽看了看夜色,右手虛化出從張道士那取回來的鎖魂陣。往空中一拋,畫軸瞬間化為巨大的鎖魂陣映在整個院子上,那百具失心尸正好被困在其中。
擰開那銀壺的蓋子,涓涓的瑤池水自壺口往陣中而去。這時原本睡得安詳的死尸竟然陸陸續續的掀開白布起來,在陣中游蕩。
一時間,那院子里充滿了迷失的聲音,一個個都在低頭尋找著自己丟失的心臟。
一切事成,丹羽拍了拍手愉悅道,“時間剛剛好!”
身后是陰森森的“我的心呢?我的心在那?”京尹府后院一時間成了幽冥鬼殿一般。
“丹羽,你快隨我來,今天的劉老爺被掏心了!”三皇子著急的聲音傳來,氣喘吁吁地停在院門口,卻被院中的景象嚇得差點喘不過氣。
“他……他……他們,怎…怎么都……”
丹羽無奈,“小三兒啊,做人能不能有點膽色,這過兩天他們都活過來了還得你來解釋呢!”
“什么?”三皇子的驚呼響徹夜空。
“走吧!去城東看看那被掏心的劉老爺?!钡び饍炘沼卧盏負u著扇子出了后院。
【第四折】
劉老爺的死尸正戚戚然地躺在床上,臉色紅潤宛如睡熟,只是胸口前有一個血窟窿。
丹羽看著一旁比自己早到的瀲水,“怎樣?”
瀲水微微頷首,“殘血已經取了。”
“去吧!”丹羽揮了揮手,瀲水便退了下去。
“小三兒,白日里那小旦角呢?”丹羽問道。
三皇子答道,“那女子唱完戲日落后不久便回去了,那劉老爺也接著被害。送她回去的還是府里的家丁,剛剛才回來。”
丹羽點了點頭,“知道了,這里你處理,我有事先走了!”
剛出了劉宅門,化為貍貓大小的阿財便灰焉焉地回來。
阿財搭聳著耳朵道,“追到城南便失了蹤影,丹大人,對不起?!?/p>
丹羽抱起阿財,撫了撫他那一日奔走下凌亂的毛發,“若是這般便能捉到她,我便不叫你去了!”
一只靈鵲飛到丹羽面前,撲棱著翅膀似有急事。丹羽一揮手,那鵲兒便掉頭往城南飛去。
“走!我們現在就去會一會那掏心賊!”
缺了月色的夜晚顯得異常的黑暗厚重,高晴的夜空嵌滿了星星。在城南的一處破小院落里,白日里的小旦角木娘正一臉謹慎地推門而入。
那昏暗的房間里正坐著一位老人,枯敗的面容頹然地坐在床上。見到木娘從外面回來,灰暗的眼中有了一絲亮光。
“是木娘回來了嗎?”老人沙啞的聲音響起。
木娘應道,“嗯!主人我回來了!”說著走到一處空碗前,撕開了自己的前襟,從胸腔內掏出了一顆血淋淋的心臟。
她笑道,“還缺七顆!主人,還缺七顆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木娘,你這是在做什么啊?”那老人問道。
房中的蠟燭燃起,燭光點亮間那狹小的房間竟各處擺滿了瓷碗,碗中裝著一顆血淋淋跳動著的心。離老人最近的那七個是突兀的空碗,白得滲人。
木娘趴在老人的腿上,乖巧地笑道,“主人,再過七天,你就可以像從前那樣牽引著我唱戲,這般一直到永遠!”
木娘說著眼中滿是向往的神色,從前的主人無論到哪都帶著她,一牽一引間每每都能惹得滿堂喝彩。只是年歲漸去,垂暮老矣,主人有一天卻再也牽不動她,昔日清貧苦樂的日子越來越遙遠。
幸好!幸好她偶得仙陣,她要主人永遠都牽著她!
“不要妄想了,本該離世的魂魄卻在人世逗留了三月之多,這本就是彌天大禍!”丹羽冷戚戚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木娘聽著聲音驚慌,“你是誰?”
丹羽難得的厲色荏苒,“哼!區區木偶成精居然如此頑劣,趁大錯未成還不及早收手,歸還心臟!”
看清楚了來人,木娘從老人的膝下站起來,輕蔑道,“收手?不可能!”說著千萬縷絲線自各方而來,紛紛襲向了屋內的丹羽。
那帶著千萬執念的絲線竟灼熱無比,丹羽飄飄的衣裙竟被灼出了焦痕。丹羽目光一凝,手中憑空虛化出一柄長劍,挽了數道極為凌厲的劍花,周遭灼熱的絲線紛紛斬斷落下。
丹羽劍取其空,隔著重重的絲線直挑木娘眉心。木娘見狀下腰,堪堪地避過了劍鋒。丹羽再要向前卻被腰間的絲線緊緊攔住,灼熱的執念將腰間的衣裙燒了大半。
丹羽心中訝異,不想這新成的木偶精竟有如此強的執念。心下一凜,左手盡力使了一個仙訣朝屋內的老人砸去,反手將腰間的絲線砍斷。
木娘見狀立馬飛身替老人擋了那仙訣,木質的軀體被仙訣毀了大半,堪堪地倒在了老人的膝下。
丹羽走進從木娘懷中取出了陣法圖,目光量度了片刻,便收劍往陣眼走去。
“你敢動那陣眼試試!”木娘那撕聲裂肺的聲音傳來。
丹羽回頭看著木娘,緩緩道,“這人已經死了,強留魂魄有何用?”
“不!他沒死,他會永生永世與我同在!”木娘靠在老人的腳下,眼中無比的眷戀。忽而狂笑道,“你若是敢動那陣眼,這里的一百零一顆心臟將悉數化為灰燼!”
丹羽手下開始猶豫,木娘卻仍在狂笑,“你毀呀!毀呀!哈哈哈!”
良久,丹羽輕笑,手中的陣法圖頃刻間化為灰燼。纖手朝那陣眼揮去,“橫豎這些心臟都留不了,為何不毀了它留你作孽!”
“不!不要!”木娘目眥盡裂,喊聲中盡是絕望的悲愴。
丹羽手中的動作一定,轉身笑道,“不若這般,我這有玉醴泉,喝了能令人長生不死。我用來與你換這一百零一顆心臟如何?”
木娘喜出望外,哽咽不定道,“當……真?”
丹羽左手一攤,一只流光溢彩的玉瓶出現在掌中,“玉醴泉乃海內福地之物,我感你執念深重又尚未鑄成大禍,破例替你延這一人性命以換取這一百零八條無辜性命?!?/p>
木娘顫抖著雙手接過玉瓶,磕頭道,“多謝仙子!多謝仙子!”隨后跌跌撞撞地朝那老人走去,將那玉醴泉盡數微入他的口中。
只見那枯槁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蒼老的面龐也回春了幾分。
“木娘,我的木娘喲!”那老人混沌的雙眼變得清明起來,粗糙的手撫上了木娘精致的臉。
木娘喜極而泣,“主人!主人你終于好起來了!”
丹羽微笑,轉身將那一百零一顆心臟悉數收走。
【尾聲】
當三皇子眼睜睜地看著丹羽將收回來的心臟一顆顆的放入那一個個血窟窿里,再眼睜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死人一個個悠悠轉醒。眼前的震驚早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猛地朝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
“嘶…這不是在做夢啊?”三皇子捂著自己的左臉呆呆道。
丹羽的團扇朝三皇子的額頭一拍,無奈道,“小三兒呀,做人能不能有點見識?不過是茅山之術罷了?!?/p>
三皇子郁悶,“這已經超出了我平生的見識了??!”隨即又苦惱道,“這死了又活過來的一百零一個人,我怎么根外面解釋啊?”
丹羽聳肩,“解釋不了就封口唄!”纖手朝他肩膀一拍,語重心長道,“成大事者,這點小事都弄不好,是不行的!”
數日后,京都的宵禁和城禁都解除,老百姓們繼續歡歡樂樂地投入到自己的美好生活中。丹羽一大早便收到了三皇子送過來的酬金,此時正樂呵呵地蹲在箱子前數著寶貝。
夜里,木娘無端闖入了浮生樓中。
“丹羽!你騙我,我的主人呢?”
丹羽目光飄向那門口木訥站著的老人,“那不是么?”
“不!那不是我主人!”木娘沮喪道。
“那便是他,擁有著你主人的記憶,同樣愛護著你,他就是他!”
木娘向前,想要抓住丹羽,“不!你把主人還給我!”
丹羽輕輕一拂袖,勁道推著木娘后退了幾步,“我以許你主人長生不死,莫要再胡攪蠻纏?!笨粗灸锸Щ曷淦堑臉幼?,丹羽又不忍道,“你好生將養著他,或許過個百來年,便能如你一般生出靈智來?!?/p>
這世間本來就沒有能讓凡人長生的東西,有的不過是能讓軀殼不死的仙藥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