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旁的柳樹枝不情愿地耷拉著腦袋,還沒來得及欣賞美麗成簇的海棠花,就已經被青果快速切換了,盛夏里的一切都看起來軟綿綿的。
今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陽光如同四年前那般熱烈,足球場上迎來又送走不一樣的面孔,校園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唯一不同的是,女孩眼角的淚水,取代了四年前嘴角的笑容。
1、
容若除了在語文課本上見到過"李白"二字,還在新生大會上一個主持人磕磕絆絆的自我介紹里聽到了這個名字,她也跟著其他同學一起笑了。主持人伴著臺下的喧嘩,頑強地堅持到謝幕。
聽說那個叫李白的主持人是13級的新生代表,容若撇撇嘴,他能代表什么啊?吐字不清就算了,竟然還把海子的名句說成是徐志摩的,氣得海子都要掘墳而起,搞得全校還以為我們13級新生都是學前教育水平。還好旁邊的女搭檔安嵐巧舌如簧,瞬間緩解了尷尬。
"至少他提升了我們這屆的顏值!"嚴夕無奈地搖搖頭,擺出一副生無可戀臉,放眼望去,在座的男生確實沒有幾個帥的,"看來單身生活要持續(xù)到畢業(yè)了,剛上大學,就已經聞到了絕望的氣息,我猜中了開頭,卻沒猜到這結局啊!"
"長得帥就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嗎?"容若無法理解"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被硬說成是徐志摩的,說這話的人難道不是學渣級別的嗎?竟然還好意思代表新生,奉勸一句,回爐重造吧!
容若講這些酸言酸語也只是逞口舌之快,本來新生大會臨時改時間就已經夠讓她不爽了,其間還要填寫一堆表格,容若因為不能送父母去車站感到懊惱,再見面恐怕就是寒假了,面對被強制參加的新生大會,容若看什么都不順眼。
"容若同學,請你跟大家分享一下入學以來的感想。"
容若還沉浸在家庭回憶中,壓根兒沒聽見臺上有人喊到自己的名字,慶幸的是在座各位大多是新生,認識這個名字主人的只有坐在旁邊的室友。
"叫你呢!"嚴夕用胳膊肘杵了杵容若,才將她從回憶中拉出來。
什么?!容若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名與主持人互動,她慌張地站起來,大腦一片空白,"我該說什么?"
"入學感想。"嚴夕小聲提醒。
"咳咳,"容若清清嗓,嘴角露出一絲邪笑,"感想就是,普通話這種東西,不是人人都會的。"容若的話引來哄堂大笑,相信李白這次的主持經歷令他畢生難忘。
"人怕出名豬怕壯",容若只是暗諷了李白,卻引來了南方人的吐槽,第二天一條標題為"大一新生容若嘲笑南方口音,實則侮辱南方人"赫然出現(xiàn)在學校貼吧上,這條帖子引來千條評論萬人圍觀,嚇得她好幾天不敢出門。
"那個叫李白的家伙是南方人?"容若只是諷刺了李白磕巴,怎么就被扣上了"侮辱南方人"的帽子了,她承認當眾讓人下不來臺這事做得確實缺德,可發(fā)帖的樓主斷章取義,容若預感大學生活才剛開始,就已經到頭兒了。
容若在貼吧里被罵,對李白僅存的一點歉意也瞬間消失了,安嵐搖搖頭,"他不是南方人,只是因為緊張吐字才不清晰的,你還是擔心自己吧,禍從口出啊!"
"我只是一時沖動,早知道臺下坐著那么多校領導,我肯定不會說那句喪心病狂的話。"容若不禁抓狂。
室友安嵐和李白搭檔主持時,也沒想到他臨時加了一個互動,竟然還點名了不靠譜的容若。容若并沒有在貼吧上為自己辯解,打破謠言的最佳方式就是,讓時間沖淡流言蜚語。貼吧上的人見風使舵,咋呼幾天就安生了。
2、
在容若眼里,李白就是一個"和老師關系好極了,和同學關系糟透了"的馬屁精,上課大家都搶最后排,只有他孤零零地坐在第一排,還喜歡和老師互動,容若感覺這人不是神經病,就是有自虐傾向,反正與大家格格不入,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在老師面前裝乖學生,竟然還和"詩仙"同名,這估計是"詩仙"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容若偶爾會從安嵐那里聽到關于李白的事,安嵐是單親家庭,學習很好,就是不愛說話,誰能想到臺上口齒流利的主持人,到了臺下就是個惜字如金的悶貨,安嵐話多只有兩種情況:主持和談李白,這兩件事足以讓她把平生的激情用盡。
據說學校有很多家里資產過億的學生,李白算一個,嚴夕教給容若的大學生存法則就是"注意言行",像她們這種砸鍋賣鐵來上學的,唯有"茍且"才能平安度過四年。有錢、有顏、有才的李白似乎吸引了很多女孩的注意力,他每次從播音室出來都會迎來騎車女孩的圍追堵截,態(tài)度冷漠是富家公子慣有的表情,容若在電視劇里早就看膩了。
風光只是開始,正常的大學生活開始后,李白就懶得打理自己了,脫下西裝革履,卸下少爺范兒,換上格子衫、卡其褲,配著老年款的涼鞋白襪,怎么舒服怎么穿,頭發(fā)一周洗一次都算是勤快的了,在容若眼里,李白又多了一個"邋遢"的標簽,好好的人這么糟蹋自己,簡直是報復社會啊。
李白的低調加上邋遢,確實讓很多女孩棄之遠去,他身邊的男性朋友也多了起來,容若還曾一度懷疑他是gay,從討厭變成無感,大學課堂里除了坐在旁邊的室友,其他都是無關緊要的人。
容若和李白的近距離交集緣于一節(jié)令人懊惱的體育課,天藍風清的日子,大一結課迎來學期末女子800米測試,容若瞬間覺得人生充滿絕望,對她來說,體育課就是在受虐。
800米測試馬上就要輪到最后一組了,容若感到渾身無力,看來大學也逃脫不了厭惡的體育測試。她滿腹消極情緒,不出意料地霸占了倒數(shù)第一的位置,眼看馬上到達終點,容若在這么關鍵的時刻掉了鏈子,由于注意力不集中,她狠狠地摔在了教練腳下。
容若發(fā)誓,這是她迄今為止最丟人的事故,沒有之一。
3、
容若因為崴腳摔得不輕,右腳腳腕打上了石膏,丟人只是一時,如今她倒有了呼風喚雨的本事,生活上的大事小情都可以隨意使喚室友,雖然嘚瑟的時候會遭來嚴夕的白眼,但誰也不敢拿病號怎么樣,只能將仇恨積攢到她痊愈的那一天。
"伺候我是你們的榮幸,等放了暑假,你們可就沒這待遇了。"容若在心底暗爽。
"你知道學校路邊的樹為什么脫皮嗎?"化眉問的時候手上剝著橘子,饞得容若直流口水。
"為什么?"
"因為不要臉!"化眉把剝好的橘子整個塞進容若嘴里,拿起手機拍照做紀念。一旁的嚴夕笑得前俯后仰,安嵐躺在床上看書,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最后一門考試課是容若選修的唐詩宋詞鑒賞,任課老師是嚴夕的媽媽,嚴夕媽媽因為女兒沒有選修這門課,斷了她一個月的零花錢,可當下有個病號室友選修了媽媽的課,在容若軟磨硬泡下,嚴夕才答應陪她去考試。
選修課考是開卷,老師并不嚴厲。嚴夕坐在了最后一排,為了不吸引媽媽的注意,一進門就把頭埋在桌子上,
"喲,那不咱們專業(yè)的李白嗎?怎么?學自己的詩來了。"嚴夕眼睛瞄到前排有個熟悉的身影,不禁咂咂嘴,"每次都是一個人坐,莫非他有性格缺陷?。"
容若并沒有注意到李白,選修唐詩宋詞鑒賞就是為了湊學分,各專業(yè)的人都有,容若整個學期幾乎都是睡在最后一排,壓根就沒注意到別人。
"你能不能不抖腿?"容若不耐煩地看了嚴夕一眼,嚴夕自顧自地玩手機,課桌抖動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容若在嚴夕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嚴夕感到一陣痙攣。
"干嘛?"嚴夕壓低聲音郁悶地看著容若。
"別抖腿了!"
"我沒抖!"
"那課桌為什么晃得這么厲害?"
"脾氣這么暴躁,你來大姨媽了吧?"嚴夕剛說完就感到一個顫抖的身體壓在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識地左扭頭,兩人差點被嚇暈過去。
原來是左邊的同學犯了病,全身抽搐,嘴里還吐著白沫,面目猙獰,嚇得容若捂著嘴一動不動。隨著抽搐,動靜也越來越大,班里的同學都停下筆看了過來,時不時還伴著女生的尖叫,每個人都坐在原位不敢動。
外面突然下了雨,教室內像炸開了鍋。嚴夕深吸一口氣,然后擺正女同學的頭,讓圍觀的男生都散開,犯病的女同學不一會兒就緩了過來,之后趴在課桌上小聲哭泣,嚴夕二話不說背起女同學去了醫(yī)務室,幫忙打傘的嚴夕媽媽也帶著幾個男同學跟了過去。
雨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容若坐在最后一排,看著班里的同學三兩個的結伴離去,早知道就和室友選一樣的選修課了,本來是興趣使然,好好的唐詩宋詞鑒賞卻成了睡覺課,結課考試還近距離地目擊了女同學犯病,今天不止天氣不好,心情也不大愉快。
容若一瘸一拐地走到教室門口,打算一鼓作氣沖回寢室,無奈教室到寢室長路漫漫,容若只好坐回座位上唉聲嘆氣。
"我送你回寢室吧。"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容若面前,微笑著遞給她一把傘。
4、
容若坐在自行車后座打傘,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右腳的石膏上。
"你顧好自己,不用管我。"李白將傘推向容若,眼睛瞥了瞥她受傷的右腳,他加快騎行,任雨拍在自己臉上。
大一一整年,容若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看著李白,筆直的身影在雨中奔馳,襯衫被雨淋濕,緊貼在背脊上,容若尷尬地別過頭,靜靜地看著疾速閃過的風景,雨水滲進樹葉,散發(fā)出清香的味道,風甩開車轱轆上的泥水,帶著情緒濺在了李白的褲腿上。
容若低頭輕笑一聲,他今天竟然沒有穿涼鞋。
李白送容若到寢室樓門口,雨也變小了,剛才那場瓢潑似乎是上天特意為他倆準備的。
容若將傘還給李白,本來想說聲謝謝,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尷尬的問句,"你喜歡詩人李白嗎?"
李白有些詫異,抿嘴笑笑,"我更喜歡容若。"
若不是跟李白不熟,容若差點把這一臉認真的回答誤以為表白。
"哈?"容若愣在原地,難道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表白?莫非眼前這個家伙一直暗戀自己?不會吧……這比聽鬼故事還恐怖。
"呃……我是指納蘭容若。"李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差點讓女孩誤會了。
容若長舒一口氣后笑了笑,原來這家伙喜歡納蘭性德,怪不得這么悶騷。
容若一瘸一拐回了寢室,嚴夕還沒回來,安嵐去了圖書館,化眉捂著被子蒙頭大睡。是啊,這種天氣最適合睡覺了。
安嵐每次來圖書館都能看見坐在對面的李白,今天對面的位置卻一直空著,可能是下雨的緣故,李白才沒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