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地碎片
這本來是一個尋常的午后,老張關(guān)了電腦收拾了下辦公桌準(zhǔn)備下班。五點(diǎn)了,看時間常麗應(yīng)該已經(jīng)接上蛋蛋了。一邊往外走,一邊想著蛋蛋上次鬧著要的變形金剛。一個小玩具就150多,老張猶豫著要不要去買。
手機(jī)響起,老張看了看是個陌生號碼,接電話一分鐘也要一毛錢呢。老張毫不猶豫的把電話掛掉。沒過一會兒,手機(jī)又響起,一陣陣刺耳的音樂聲讓老張有點(diǎn)心神不寧。拿著手機(jī)看了片刻,他摁下了接聽鍵。
“張揚(yáng)嗎?我是城西區(qū)交警隊的,西關(guān)十字這里,你家人出了車禍,快點(diǎn)過來!”老張蒙了片刻,他想最近騙子真多,這招也太老套了,忽悠我過去是想訛錢呢還是碰瓷呢。搖搖頭繼續(xù)向電梯走去。計算著常麗是不是已經(jīng)到家,蛋蛋會不會又噘著嘴嫌晚上又是喝稀飯。突然他心里一緊,“從蛋蛋的幼兒園回家是要經(jīng)過西關(guān)十字,會不會真出事故了?還是去看看吧,我這么一大老爺們還能被綁票了不成。”
一路想著,腳步不由得加快,到了樓下等不及通勤車,老張破天荒地攔了輛出租車。12元的起步價讓老張有點(diǎn)心疼,算了算到西關(guān)的距離老張肉疼。這打一次的都夠蛋蛋吃頓肯德基了。上次帶蛋蛋出去吃飯還是半年前他四歲生日的時候。唉!和常麗兩個工薪階層供著一套80平米的房子還得顧著兩邊都不富裕的家,可就委屈孩子了。
越靠近西關(guān)老張心里越慌,他不停地催司機(jī)開快點(diǎn),司機(jī)不耐煩了:“現(xiàn)在是下班高峰期,我這速度夠可以了。哥們,你有急事呀,剛交廣臺說西關(guān)那里出車禍堵車了,你要著急我們找別的路繞一下?”
張揚(yáng)覺得頭上被敲了一棒子,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司機(jī)的話。他心里的不安越來越濃,半天沒有出聲。“嘿!哥們,問你呢?就去西關(guān)?還是路過?路過的話咱們繞一下”“不,不,不用繞,我就去那里”
老張說完幾乎躺倒在座椅后背上。他想把自己埋起來,理一理亂糟糟的思緒。
“真的是常麗出車禍了嗎?會不會是交警隊搞錯了?騎個電動車速度又不快,能有啥問題。應(yīng)該不嚴(yán)重吧?”“不是常麗,一定不是。”“蛋蛋?”不能想,想起蛋蛋的名字都胸口疼,老張?zhí)颖芩频貌蝗ハ胲嚨湑偷暗坝嘘P(guān)系。他悄悄地想,如果交警說的是真的,他寧可出事的是常麗。這個念頭剛冒出一點(diǎn)就趕緊摁下去,悄悄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老張祈禱:一定是交警搞錯了,一定是!
一路忐忑,30分鐘的車程長得像一輩子。老張甚至想如果常麗真的出意外了他一定一個人好好把蛋蛋帶大,一定不給蛋蛋找后媽。
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百貨大樓前的紅綠燈那里圍著一群人,刺眼的隔離帶老遠(yuǎn)扎著老張的心,車一停他扔給司機(jī)50塊錢,顧不得找零大步向人群跑去。隔著厚厚的人墻,老張聽到常麗撕心裂肺的哭喊“蛋蛋啊!媽的乖寶,你不要嚇?gòu)寢專e攔著我,蛋蛋會害怕,你們放開我,放開我!”
老張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了,一陣刺痛從胸口直直傳到頭頂。他的太陽穴在突突的跳。他不敢開口,他覺得一開口胡亂跳動的心就會從胸腔里跑出去。他一步步向交警挪去,他按耐不住的想“為什么不是常麗,為什么不是常麗。”
十幾步路,老張走得滿身大汗,他不敢看常麗哭喊的地方,他不由地背對著停在路中央的小汽車,他想讓交警告訴他一個尚能接受的結(jié)果。
“那個,警察同志,我是張揚(yáng),剛才你們打電話給我了?”一個年輕的交警看了老張一眼,嘴巴張了張,沒有說話。老張緊緊盯著小交警,交警忍不住把頭扭了過去。一個年紀(jì)大些的交警過來拍了拍老張的肩膀“張揚(yáng),發(fā)生意外的是你的兒子張?zhí)爝b,我們也很難過,請你堅強(qiáng)點(diǎn),后續(xù)的處理我們會通知你。你去看看吧,希望你能有個心理準(zhǔn)備。”說完拽了把小交警向著肇事車輛的方向走去。
老張木木地向常麗走去。他有點(diǎn)聽不懂交警的話。“難過?他們?yōu)槭裁匆y過?堅強(qiáng)?為什么要堅強(qiáng)?蛋蛋傷得很嚴(yán)重嗎?”蛋蛋一定很疼,怎么沒有救護(hù)車?是不是肇事車不愿意管?沒關(guān)系,把房子賣了,還不行就和常麗去賣腎。”
終于跨過隔離帶老張看見了被幾個人架著的常麗。老張有點(diǎn)不想看她,她嘶啞的聲音像一把刀一點(diǎn)點(diǎn)剜著老張的心。常麗也似乎看不見老張似得,幾個壯漢都快架不住她,她拼命往前撲,往肇事車輛前的一堆碎肉上撲去。
老張覺得這天這地一下子全沒了顏色,眼前只有血紅的一片。血紅的天地間模糊的人影影影綽綽,有人說話,有人在喊叫,可老張覺得有一個真空層把他和這一切隔離開了。他想暈倒,他想死,他不想去看肇事車輪胎下殘破的身體。
他想把頭扭開,可好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他想把眼睛閉上,可眼睛干澀得連眨巴一下都做不到。他就定定得看著殘破的蛋蛋,小小的身體壓在那么重的車輪底下,滿地的血。那么小的身體怎么會有那么多血,蛋蛋一定很疼,躺在地上一定很冷。
老張突然醒了過來,他不顧別人的阻攔沖到車前,把蛋蛋抱了起來,圓乎乎暖呼呼的小身體一片冰涼,癟掉的肚子像一張薄紙捧在手里輕飄飄的。老張在車底下扒拉著,他要把蛋蛋的東西裝回去,他的兒子怎么就這么輕呢?他都四歲了,他都30多斤了。
常麗瘋了一般推開人群沖了過來,她拼命去推車,她想把車子抬起來,她不想讓那么重的車壓著蛋蛋的小腿。常麗的嚎叫如同一只針,刺破了老張的真空層。他看見幾個老人搖頭惋惜,看見交警忙忙碌碌,還看見肇事司機(jī)蹲在那里抱頭痛哭。
老張推開常麗,向肇事司機(jī)走去。他想殺人,他想殺了這個司機(jī)。蛋蛋沒了,他也不想活了。
看見老張走過來,司機(jī)趕緊站了起來。掛著眼淚的大老爺們應(yīng)該很可笑,可老張血紅的雙眼嚇得他顧不上擦去眼淚,他喃喃的說道:“不怪我,真不怪我,我好好開車,沒想到孩子突然從電動車上掉了下來。我們就隔著幾米,我剎車了,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老張握緊的拳頭遲遲沒能揮過去,“不怪司機(jī),那該怪誰?常麗?接孩子一年多了,她為什么不給孩子系上安全帶?不!不!不止怪常麗,還怪我,怪我!要是今天我去接蛋蛋,蛋蛋一定不會掉下去,要是我買了汽車蛋蛋一定不會掉下去!怪我都怪我!全都怪我!”
老張又沖了回去,想把蛋蛋抱在懷里,可這次幾個警察把他攔在一邊,他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也沖不過去。眼睜睜看著警察把蛋蛋裝在袋子里,抬到車上,就只能這么眼睜睜的看著。
常麗的哭聲開在耳邊,老張也想狠狠哭一場,可他牙根咬的緊緊的,張不開口。剛才的那種痛又一陣陣襲來,不,心里像有一萬把刀子在攪,一圈又一圈。老張覺得心真的碎了,碎得跟肉餡一樣。
嘴角慢慢滲出血來。老張不知道這是咬碎了的牙根,還是攪碎了的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