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如題目所說,我要殺個人。
在我手里,有一把手術刀,出門前我特意換上一枚全新11號穿刺刀片,并把手縮在風衣的袖子里,緊緊攥住刀柄。
她看見我,應該會瘋狂地向我沖來,拿起拳頭砸在我身上,或者用巴掌扇在我臉上,失聲辱罵我是狐貍精,哭訴她的冤枉,向前來參加葬禮的人證明她男人的死是因為我,最后無力的坐在地上,甚至癱在地上抽搐,嘴里不知嘟囔著什么臟話,等著別人攙扶她起來。
我要阻止她,在她拙劣的表演還沒有開始之前,沖我跑過來時,我要上前一步,對準她兩肺之間偏左的位置,一刀刺入,還要在刀柄上推一把,讓手術刀刺透她的心臟,她肯定會發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接癱在地上,大家隨著她的目光看著胸口逐漸殷紅的白色孝衣,打電話叫120和110,總之等警鈴響起的時候,她應該已經離開這個世界追隨她的男人去了。
一個男人從我身邊走過,碰我一下,把我從構想的情景中拽回,他回頭說著不好意思,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似乎看著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接著他邁進紅色的鐵門,走近回蕩著哀嚎聲的院子里。
不,我突然覺得不能一擊致命,我應該往下一點,刺透她的胃,讓她的胃液流出,溶解內臟,即使送到醫院也無法救治。
是的,我不能讓她那么輕松的死去,這太便宜她了。
我摸摸手術刀,它已與我的體溫一致,讓我只能通過觸感來分辨它的存在,就如同它已經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一樣,是時候發揮它的作用了。
終于,我邁進紅色鐵門。
2
“阿姨,你來了!”
我剛邁進門檻,一名穿著白色孝衣的女孩看見我,走過來。
她的出現打斷我的計劃,看到她我似乎心軟了。
“阿姨,我想好了,我長大后要當一名醫生!”
“哦……”
“我要當一名治療心臟病的醫生!我要治好爸爸!”
“恩,好乖,爸爸呢?”
“爸爸在院子里,你跟我來?!?/p>
說著她把我拽到院子里,我要殺的那個女人正跪在棺材前哀嚎。
“梅欣姐,那是……”
剛剛在門口碰見的男子跟棺材前的女人說,當時哀嚎的聲音戛然而止,院子里的人紛紛扭頭看她。
梅欣用袖子抹抹眼睛,扭頭看向我,接著院子里的人也通通扭頭看向我。
可是,她并沒有站起來沖向我,而是對棺材里的人說了一句話。
“柱子,你喜歡的人來看你了?!?/p>
接著梅欣站起來,像是參加葬禮的人一樣站在一邊,將棺材讓開,這與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該怎么殺她呢,我來不及想,只好挪步到棺材前,看著面部鐵青的王大柱。
與我上一次見他,他臉色更青,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身體兩側,身體筆直的躺著,與停尸房里的人沒有任何差別,毫無留戀的等待著去往天國的火化。
“是你害死他的,連點歉意都沒有嗎?”
“是啊,你把人家頂梁柱害死,讓人娘倆怎么活!”
安靜的院子里突然從背后傳來一個女人的說話聲,接著嗚啊嗚啊的哀嚎聲再次響起,梅欣癱在地上哭起來。
我回頭尋找那個說話的人,可是我身后的每個人,包括男人,全都是皺緊眉頭帶著充滿敵意的眼神,似乎他們袖子里都藏著一把手術刀,想要刺透我的心臟。
殺意再次燃起,而在這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我從兜里掏出一個藥盒子,放在王大柱的胸前偏左的位置,接著伸手把他的右手放在藥盒子上。
如同祈禱。
3
第一次見到王大柱是三個月前,在發熱科急診,我是那天夜里的值班醫生,后半夜空空蕩蕩的醫院里突然出現一個女人,驚醒了沉睡中的醫院。
“醫生,快救救我家柱子,求求你了,快救救我家大柱吧!”
跪在我面前的,正是梅欣,她牢牢抓住我的腿,不停搖晃,她的聲音中充滿恐懼,回蕩在醫院的樓道里,像是死神的哀悼。
“不用這樣,快起來!”
“李醫生!急診室有一名43度高燒的病人!”
“這就來!”
躺在急診室的病人已經休克,面紅耳赤,如同一塊燒紅的鐵塊。
一個小時后,經過輸液和物理降溫的王大柱已經退燒到38度。
“謝謝李醫生,謝謝李醫生?!?/p>
“不用謝,什么時候開始發燒的?”
“三天前?!?/p>
“怎么燒到43度才來醫院?”
“我勸他來醫院的,他說在工地上學了一門武功,包治百病,就在家打坐,說什么也不聽,這倒下了,我就趕緊把他送來了?!?/p>
“武功?”
“對,包治百病的武功!”
聽到武功這兩個字,我突然覺得,王大柱的病不僅僅是發燒。
第二天八點左右,王大柱醒了,一切正常。
“柱子,是李醫生救了你的命,快謝謝李醫生吧?!?/p>
抱著女兒的梅欣一直勸說王大柱。
王大柱斜著眼睛看我,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他并沒有一點點謝意。
“練得什么武功?”我問他。
“哼,老厲害了,不告訴你?!?/p>
他哼的同時,把臉側向另一邊,我強忍著不笑出來,但沒堅持多久還是想笑,正打算離開病房。
“爸爸,我也想練武功!”他女兒突然說。
“那不叫武功,叫信仰!”
他的這句話終于讓我笑出來。
“切!笑什么?你有信仰嗎?”
我并沒有回答他,而是轉身離開,他出院時,像我一樣,一個人走的很快。
梅欣跟我一謝再謝,塞給我一個信封,我還給她,告訴她這是我的工作和職責。
“感謝菩薩,菩薩保佑,好人一生平安!”
說著梅欣跪下,莊重的磕頭,好像我是寺廟里的菩薩一樣。
我趕緊扶她站起來,此時王大柱早已找不見蹤影。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當醫生的偉大,救死扶傷,給人希望。
可是他們走后,王大柱的話一直在我耳邊揮之不去:你有信仰嗎?
4
第二次見到王大柱,是兩個星期之后,我正在出診,他一個人狀態很好,沒有任何癥狀,我很奇怪他為什么來醫院。
“我想開點藥……”
他有點不好意思,不正視我的眼睛。
“開什么藥?”
“退燒的藥?!?/p>
“你不是練武功的嗎?開始信科學了?”
“不,不是我,是我工友,跟我一樣發燒了不退……再說,那不是武功,那叫信仰!”
王大柱終于抬起頭,把信仰那兩個字說的十分神圣。
“發燒多少度?”
“39度?!?/p>
“我給你開點藥,持續高燒要配合物理降溫,比如用冰塊?!?/p>
“真的管用?”
“不管用,那就麻煩了,趕緊來醫院?!?/p>
王大柱拿著藥單半信半疑的離開,我叫住他,問他一個問題。
“什么是信仰?”
他站在原地,把眼睛翻上去,看著天棚,想了又想,最后冒出三個字。
“不知道。”
王大柱走后,我不停的問自己同樣的問題,信仰到底是什么,我的信仰又是什么?
我漸漸感到自卑,我還不如王大柱,我沒有信仰。
一個星期過后,我大概想明白,信仰是人的精神支柱。
5
第三次見到王大柱,還是在接診室里,他依然沒有病,他來回答我的問題。
“這就是信仰!”
他從皮夾克貼胸口的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藥盒子,放在我的面前。
八個格子的藥盒子,嶄新的,外面的塑料膜還沒有撕掉。
他看我一臉不解的樣子繼續說。
“我們工地的幾個兄弟吃了你的藥,燒都退了,他們還想讓你開點感冒藥,拉肚子藥。”
“這種藥去藥店就可以買?。 ?/p>
“他們說藥店都騙人,我們不信,只信你!”
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這就是他所說的信仰嗎?
不管是他們信我,還是信藥,他們似乎把自己的精神寄托在一個錯誤的事物上。
王大柱把嘴角咧開,憨厚的笑著,等著我在紙上寫下藥方。
“如果沒有信仰,你會怎樣?”我問他。
他再次把眼睛往上翻,逐漸皺緊眉頭,最后他又說了那三個字。
“不知道?!?/p>
王大柱走后,我漸漸想明白,“救死扶傷,給人希望”這不就是我的信仰嗎。
我第一次有種感謝患者的想法,我原以為治病救人,笑容和快樂是患者給我的最大禮物,而王大柱讓我想明白一個人生的道理。
如果沒有信仰的支撐,我可能會離開這里,不再當一名醫生。
6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開始懷疑信仰。
我救了別人,卻害了自己。
“這人是狐貍精,會開迷魂藥,小心??!”
我正在出診,梅欣走近診室,大聲的和我面前的病人說,坐在我面前的男士皺緊眉頭看看我,又看看她,接著起身離開診室。
梅欣跟著走出去,在走廊里繼續大喊大叫。
“李婭是不良醫生,下迷魂藥,不要再排號了,小心你的老公被他勾引去啊!”
“我怎么了?”
“我說的很清楚,你下了迷魂藥!”
“你是說王大柱?他怎么了?”
“你個狐貍精,還裝清白,我家柱子怎么了你不知道嗎?大家趕緊來看看啊,下迷魂藥的狐貍精!”
從梅欣的嘴里,我聽出他的男人王大柱似乎喜歡上了我,可我只是給他開感冒藥,問他兩個問題。
我沒有再和梅欣說話,她的行為很快的引來保安,被攆出醫院。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工作變化很大,因為梅欣在醫院門口拉橫幅,我漸漸沒有病人,同事也開始遠離我,一個人坐在接診室空嘮嘮的,沒人說話,到飯點自己吃飯,一天就結束了。
我還是醫生嗎,我還能給人治病嗎,我真的治好那些病人了嗎?
7
七天過去,我漸漸感覺到信仰要崩塌,一個沒有病人的醫生,還能叫醫生嗎?
這一天梅欣沒有來醫院,我被叫到院長的辦公室。
“你挺難過的吧?”
院長皺著眉頭說。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覺得不是你的錯,可這樣下去不是個結果?!?/p>
“院長,我走吧,沒有病人,我已經不是醫生。”
院長低下頭,當他抬起臉時,我才知道他是在換一幅微笑的面孔。
“你是一名好醫生,我相信你。”
我心中出現了憎恨,我曾把醫生當成一份神圣的工作,救死扶傷,幫別人延長壽命,減少痛苦,而現在沒了工作,甚至好不容易找到的信仰也完全喪失,我連自己還能做什么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梅欣。
我在接診室里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這個曾經孕育著我夢想的地方。
“李醫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柱子吧!沒了他我不知道要怎么活啊,我沒有工作,我們還有孩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柱子吧!”
梅欣突然跪在門口,她的喉嚨似乎被死神摸過一樣,痛苦的像從地獄里發出的聲音,她前幾天在醫院門口正房要干倒小三的威風不見了,滿臉的淚水像是悔過一樣,眼里充滿無助的求助。
王大柱躺在急救室,經過電擊起搏后,心臟依然沒有任何跳動,他瞪著大大的眼睛盯著剛剛關閉的無影燈,他的右臂與死的人有很大的不同,一般人死了身上的肌肉開始松弛變軟,可是他的右臂一直成直角彎曲著,幾次被放在身邊,都彈回到肚子的位置,似乎一直想要拿什么東西。
“搶救無效,人沒了……”
梅欣聽見這幾個字從搶救室外面跑進來,趴在王大柱的身上嚎啕大哭。
怎么變成這個樣子,這真的跟我有關系嗎?我究竟是救了人,還是害了人?
沒等我找到答案,梅欣如同瘋子一樣向我沖來,她先從兜里掏出什么東西向我扔過來,我毫無防備,打在我的腦門上,嘩啦啦灑了一地,接著被她扇了一個耳光。
“狐貍精,還我大柱,現在人死了,你開心了吧?那是我們家頂梁柱!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的口水噴在我臉上,她的手扇在我的臉上,她的聲音撞擊在我的臉上又傳進我的耳朵里,而我聽到的只有嗡嗡的耳鳴聲。
同事的眼神告訴我,他們相信了梅欣的惡作劇,我就是一個開迷魂藥害死病人的狐貍精。
8
“從那一刻,我冒出了一個想法,我要一刀捅死她,我要讓她知道狐貍精不是好惹的!”
“所以,你已經承認你是狐貍精了?”
坐在我對面的劉警官問我,此時的我已經穿上囚服,是一個已經被剝奪政治權利的人。
“我不承認又怎樣?所有人都這么認為!連監獄里的人都知道我是狐貍精!”
“至少我不這么認為!就算是全世界都這么認為,你自己也不應該這么認為。”
他的話終于引起我的注意,我抬起頭,他的眼睛很真誠。
“你知道王大柱是怎么死的嗎?”
我搖搖頭。
“他的工友說,他當時心臟病犯了,沒能找到藥,被送到醫院時已經晚了,搶救無效,最后死于心肌梗死,當時你也在場?!?/p>
“他有心臟病?”
“他老婆說沒有,可是他的工友說,他像個心臟病人一樣,隨身備著一盒藥片?!?/p>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梅欣叫我狐貍精,為什么她會在發瘋的那一刻向我扔來一盒藥片,她覺得王大柱對我著魔,所以隨身攜帶著一盒藥,她偷偷藏起王大柱的精神寄托,當王大柱發現自己的信仰找不到時,死掉了。
“所以他不是心臟有病,是有心??!”我對劉警官說。
“為什么?”
“他死時,胳膊一直彎曲,不能伸直,他是想要伸進兜里找藥盒子,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個藥盒子上?!?/p>
“我不明白!”
“他曾經和我說,那藥盒子是他的信仰!”
“是在葬禮上你放在他身上的那個藥盒子?”
“是的?!?/p>
劉警官看著我沉思了很久,就像我第一次聽到王大柱說藥盒子就是他的信仰時一樣,我看出他無法理解。
“那你的信仰呢,是什么?”
“不知道,崩塌了。”
“所以你才想殺了梅欣,是吧!”
這次輪到我開始沉思。
因為葬禮上行兇未遂,反而被梅欣捅了一刀,獲刑三年,我要在鐵柵欄圍著的高墻里穿著囚服反悔三年。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9
一個月后劉警官告訴我,梅欣瘋了。
“我回去之后想了好久這個問題,信仰到底是什么?!眲⒕僬f。
“我所理解的信仰,就是人的精神支柱?!?/p>
“所以梅欣沒有了王大柱,她就瘋了?”
“是吧,她的孩子呢?”
“寄養在舅舅家里?!?/p>
接著我們沉默了一會,好像大家都在思考著,悲劇從何而來。
“你呢?出去后打算做什么?”
“還做醫生,救死扶傷,給人希望……”
“你知道嗎?每個入獄的人都有病,他們如果沒有病,怎么會犯罪,怎么會關在這里,監獄才是他們的醫院。”
“那又怎樣呢?”
“我的意思是說,有些人,病在心里,我們治不了。”
“那說明沒治好!”
劉警官突然愣住,就這樣我們一直對視著對方,慢慢的他的眉頭舒展開,接著說。
“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我很開心!你說的對!”
10
出獄后,我打聽到梅欣所在的療養院。前去探望時,碰見她女兒,她還認識我。
“阿姨,我長大要當精神科醫生,治好媽媽!”
“你媽媽的病不是在腦袋里,是在心里!”
“不對,爸爸才是心臟病,媽媽是精神病?!?/p>
我笑笑,繼續和她說。
“你會是個好醫生的!”
“阿姨,你是什么醫生來著?”
“我?我想當一名心理醫生!”
你好鴨,很高興你能看到故事結局,有什么想說的嗎?或者再看看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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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的不好,還請多多指教。
我是,泡面先生,有故事,泡面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