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二年八月初三,汴梁城任店街。
酉時已過,夜幕中,暑氣尚未從大地褪去,穿城而過的涼風陣陣,吹干街上行人額頭上的汗跡。
趁著涼風,城里老百姓吃過夕食,再次走出家門,去瓦舍勾欄,湊在人堆里,聽段曲,看看雜耍,往往這時候,才能看到名角上臺露一手。不少小商販都活躍起來,準備迎接一天生意的第二場高潮。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們更是摩拳擦掌,投入夜生活中。街巷里人聲鼎沸,街道兩旁架起高高的歡樓,偶有佳人閑庭信步,悠然自得。
此時,一老一少,穿街走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氣聲此起彼伏,倆人喘氣聲不一樣。年輕人跑在前面,喘得像是燒開的水壺:老頭跟在后面,喘得像舊風匣。
“左邊!老張!”
年輕人在街角轉了彎,沒回頭,歪嘴沖身后大喊。由于跑得太猛,他發髻開了結,披頭散發,身穿一件發白的粗布短褂,腳上一雙磨漏了底的舊靴子。
身后老頭戴著個舊幞頭,披著大褂,連說話的氣力都沒剩,長大嘴巴,腳下拌蒜。
這爺倆兒是汴梁城的捕快。捕快并不是個鐵飯碗,雖說是衙門的役吏,但沒有工錢,想要吃飽飯,全靠一雙腿腳,抓個賊,破個案,按功行賞。
一柱香的時間前,倆捕快在桑家瓦子巡夜。小捕快發現了一個行竊的蟊賊,吆喝著嗓子便開始追。老捕快緊隨其后,一路穿過榆林巷,又奔北去。這蟊賊也是有功夫底子,飛檐走壁,倆捕快腳力有限,著實追不上。
“不追了不追了,”年輕人停下腳步,彎下腰穿著粗氣,等待身后追逐的老頭。
“今晚兒啊,看來是又得喝西北風。”
老頭也弓著腰,喘了半天粗氣,這才緩過勁兒來,順手從腰里解下一個牛皮水袋,自顧自咕咚咚灌了忌口。
“老張,這樣子下去,我不想做捕快了。”年輕人開口抱怨。
老頭笑道:“捕快就是抓賊,難不成你想靠做捕快升官發財啊?”
年輕人問:“捕快就不能出人頭地了?”
老頭說:“你要是有膽子,就去緝拿要犯去,抓幾個蟊賊能得多少賞錢。”
年輕人撓撓頭,“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就不當捕快了。”
徹底跟丟了賊,爺倆邊走邊抱怨,夜也徹底深了起來。沒走一會,就來到了白樊樓。
“小蟻你看。”老頭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下巴朝前一遞,“前面那位,好像是員外大人吧?”
年輕人順著老頭的下巴朝前看,之間一位身著紫色錦緞的中年人,正是孫員外。他身邊圍著三個花枝招展的年輕歌姬。
白樊樓燈火通明,三層高的建筑外,一番繁華盛景。下等歌妓和閑漢的吆喝聲,幫著來客尋包廂,介紹歌姬的叫賣聲,隔著夜色也能聽得清楚。樊樓之上,掛著一面大旗,宣布開賣煮酒,新酒上市,新酒凜冽香氣,揉進夜色,籠罩方圓數里地。
老少捕快駐足遠望著孫員外。此時,他耷拉著腦袋,清灰色的幞頭歪在一邊。
“大人,您喝醉了。”一旁的歌姬一邊說,一邊用手帕擦著孫員外的嘴角。
“我……”孫員外吐出一個字兒,下一個字卡在嗓子里,發不出來,然后他眼一花,不省人事。隨后,幾個歌姬扶著他,又進了樊樓。
倆捕快盯著,直到幾人身影隱沒在樊樓內。年輕捕快眼中滿是羨艷,隨即有閃出一絲失落,因為他意識到,這夜本該是歡樂的,或者對于大部分來說,是歡樂的。
老頭看了看年輕人,撇著嘴,伸手往褲襠里摸了幾把,竟然掏出來幾文銅子。
“走吧,爺爺我今天帶你解解饞!
他拍拍年輕人肩膀,轉身拉上他,繞過樊樓,直奔一家熟識的腳店而去。
倆捕快沒想過,那一次,就是他們見到孫員外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