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一大碗餛飩。”
朝著驚訝的望著自己的陳叔點了點頭,許久不來,但習慣難改,就像我依舊習慣朝著店里叫一聲阿婆,我習慣性的徑直走到最里邊靠窗的位子坐下。
我最喜歡的位置,因為稍一側頭,就能看到外面的小圓臺。
那個小圓臺上,曾有過一個少年,一把吉他,和大白。
還有一個馬尾姑娘。
只是這里,自從陸沉離開后,我就再沒來過,即使那個小圓臺上的場景并未因此忘卻。
1
14年夏天遇見陸沉,那時候,他還是一個人抱著吉他聽風的年紀。
我永遠記得秋日傍晚的陽光灑在他頭發上的顏色,軟軟的,泛紅,暖暖的。
那時候,我養了一只貓,叫大白,純白色,肥肥軟軟的。
我不知道它是從哪里流浪到了公寓樓下的小花園,第一次見到大白,灰頭土臉的招人憐,沒事兒就拿點兒面包片喂它,一周后,它就跟我回了家,真是毫不矜持。
只是,或許因為我遇到它最落魄的時候就是在小花園,后來,它也總是偷溜出去,窩在小花園里等我找到它。
慢慢的,我也就習慣了。而這習慣里,也包括那個彈吉他的男生,和每次都是那首好聽的曲子。
在大白一個興奮不可控制的跳上了男生的吉他上后,我說了我和他遇見后的第一句話。
我說,這什么歌啊,挺好聽的。
他停下來,右手拇指和食指對搓了兩下,然后抬頭,笑著指了指我的頭,馬尾姑娘,好聽嗎?
我愣了一下,然后抬手握住腦后的馬尾,傻啦吧唧的。
那時候,我偷偷地想,他看到的我的馬尾,是不是也像我看到的他的頭發,暖暖的,泛著紅光。
2
前天晚上,接到一薔的電話,我就趕去了暮色咖啡。
并不是太久不見,只是很想她,畢竟是約定好吵著鬧著慢慢死去的閨蜜,損也好,嘲也罷。不過一趟云南回來,估計她也沒什么力氣再跟我鬧。
只是,我沒想到,對我,她還是那么一針見血。
我還沒坐下,她就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后死死的盯著我開了口。
“我看到陸沉了,在麗江。”
正撐著吧臺要坐下去的我僵硬的卡在那里,滑稽至極。
“你還真是,一回來就給我放大招,怎么,你就那么想讓我痛哭流涕的鉆到你懷里哭天喊地的昭告天下我就只有你了,幼不幼稚啊!”
我苦笑,僵直著背跌坐下去。
“那也比你笑得這么難看的強!”
我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又抱著一薔哭了多久,那是在陸沉離開后,我第一次哭。
第二天醒來,腦子一片空白。并不是斷片,而是我什么都沒問。
一薔把醒酒湯遞給我的時候,估計是酒勁已經下去,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問?”
或許,這個世界上,比我更懂我自己的人,就是一薔了。
她知道,我不是不想知道,只是不敢開口,更不敢面對一個一聲不吭離開我后可能生活得更好的陸沉。
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會有那樣的時刻,比起這個世界和那么一個怨恨著的人,會更厭惡在它們面前怯懦不堪的自己。
而在那一刻,我無比的,厭惡那樣的自己。
3
你永遠都是我的馬尾姑娘。
這是一薔告訴我的,具體的說,是陸沉讓她轉告給我的。
而這句話,也是從我和陸沉在一起到他離開,他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也是我曾錯以為是的情話。
陸沉第一次跟我說這句話,是在阿婆的餛飩店前面。
從搬到這座公寓之后,我就再沒想過搬家,其中有一點就是因為阿婆家的餛飩。我承認自己對美食一向免疫,但著實是阿婆做的餛飩像極了奶奶的手藝。
我,是吃著奶奶做的餛飩長大的。
只是,大學畢業來到這座城市之后,我只在春節的時候吃過一次,那次的餛飩,咸得我直落淚。
奶奶說,妞啊,有時間了多回來看看,奶奶不知道還能給你做幾次餛飩。
那是初秋傍晚,我從老家回到這座城市的那天,陸沉坐在我面前,靜靜的盯著我。
我叫了兩碗餛飩,吃兩個放一勺辣椒,直到辣得滿臉淚水。
陸沉一邊給我抽紙巾,一邊遞冰水。
他說,以后每年春節我們都來這里吃餛飩,好不好?
我抹了把淚,緩了口氣兒,扭頭看了看里間的阿婆,花白的頭發。
總有一天,阿婆也會走的,像奶奶一樣。
我低頭,許久。再抬頭時,話語間已經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說,陸沉,都會走的,你也是。
陸沉愣了一下,然后留下一句“乖乖在這兒等我”之后飛快跑開。
沒過多久,就聽到外面一陣躁動之后響起了吉他聲,是我最熟悉的那首馬尾姑娘。
側頭,就看到陸沉坐在店外面的小圓臺上,大白窩在他的腳下,愜意的窩著身子。
我呆呆地站起身,走出去,卻被擋在人群外圍,只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聽他唱那首馬尾姑娘。
一曲唱完,眼前的人群緩慢地散到兩邊,抬頭,陸沉已經站在面前。
他說,你永遠都是我的馬尾姑娘。
后來,陸沉沒有告別的離開,我才知道,那句話他只說了一半。
他說過,你永遠都是我的馬尾姑娘。
他沒說的是,哪怕有一天我也會離開。
4
一薔走了一趟麗江,性子好像更迫切了,就連揭人傷疤也是。
不過,照她的說法,有些疤,并不是因為快好了才結,下面也有可能開始腐爛,只是麻木的神經感覺不到痛意而已。
那天,一薔看著我干了醒酒湯,可能真的是我的怯懦激怒了她,她不再顧慮我的情緒,說了很多很多,關于陸沉,關于他的到來,以及離開。
陸沉本就沒打算在這里停留多久,我是他的意外。
一薔說,這是陸沉的原話。
這座城市,只是他所到城市的其中一站,他說,他唱過很多民謠,遇到過很多姑娘,馬尾姑娘不是他第一次遇到,卻是他第一次一遍一遍的唱,但總也唱不膩的歌。
他說,他曾想過要帶我一起離開,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因為奶奶的離世告訴他自己對阿婆餛飩的念想。
他說,我應該待在這座城市,帶著對奶奶的那點兒念想,安穩地工作,幸福地生活。
……
一薔說了很多很多,包括他離開這里之后去了成都,去了拉薩,后來到了麗江,遇到一薔。
她說了陸沉在那里還挺吃香的,玩兒著音樂,看著風景,也掙了不少錢。
一薔遞給我一個優盤,是陸沉要她帶給我的。
我接過來,優盤是木質外殼,上面刻著布達拉宮。
我想起他在的時候唱那首他改編成民謠的《拉薩亂雪》,我問他,拉薩的誦經聲會不會也像你的歌聲一樣好聽。
一薔說,以前我總覺得他值不起你任何一點兒情緒,但是現在……
我苦笑,起身揉了揉腿,壓下鼻尖的一股酸澀,說,可他還是離開了,連告別都沒有。
一薔愣住,看著我走到玄關,慢慢的穿上鞋子,推開門正要離開的時候,像是猶豫了許久,終于開口。
你知道阿婆的餛飩店那邊之前因為規劃商業區的緣故租金猛漲的事情吧?
我回頭,一臉疑惑,什么時候的事?
一薔皺眉,滿臉無奈,她問我,你是不是從陸沉離開后就再沒去過餛飩店?當初阿婆因為租金的問題已經決定走了,沒過幾天,他兒子又突然回來接了餛飩店,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哪里來的錢。
我愣住,握住門把的手無力地垂下,寂靜的房間里只剩下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風過,門啪的一聲被關上,我被驚醒。
回到公寓里,打開電腦,插上優盤,打開那個音樂文件,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淹沒了整個房間。
是誦經聲,夾雜著微風聲,隱約間,還飄著馬尾姑娘的旋律。
我循環聽著那個聲音,從下午坐到了晚上,又到第二天早上。
直到接到一薔的電話,接通,張了張嘴,發現嗓子腫痛,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好掛斷。
然后給一薔發了短信。
我說,我知道了,我永遠都是他的馬尾姑娘。可是,他有他要去的城市,要看的風景,而我,就像這座城市一樣,只是他其中的一站,即使,他曾為我唱過那么多的馬尾姑娘。我應該聽他的,安穩的工作,幸福的生活。
點擊發送,才發現遺漏了什么,于是又發了一條。
我想吃阿婆餛飩了。
5
后來,一薔說,如果陸沉知道你當初因為他再也沒去過餛飩店,他會不會帶你離開?
我笑了笑,什么都沒說。
這個問題從我知道他盤下餛飩店懇求陳叔繼續做下去之后,我想了無數遍,還是沒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只是我想,如果他知道他離開后我就再沒去過餛飩店,他還是會離開的話,或許我的留下才是對他的不辜負。
想到這里的時候,這么久以來,心臟第一次不再緊縮,跳的舒緩而平靜。
我玩笑般把這個說給一薔的時候,她揉著我的頭頂笑著說,你長大了。
那時的她,那樣說著那句話,像極了陸沉。
這世界,并不是對每個人都會那么仁慈。
我們隨時都可以擁有一把吉他,新的或是舊的,也可以用它彈奏同一首旋律,但有些聲音,過了那個年紀,就再也聽不到了。
比如,心跳。
他不會一直都是那個一首馬尾姑娘永遠彈不膩的少年,而我,也早已經不是把一段段長成歲月的時光用來等一個人的女孩。
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詞叫成長。
它美好,也悲傷。